第16章 敬请期待
“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好像在对我谴责，鞭策我赶快进行我的蹉跎未就的复仇大愿！一个人要是把生活的幸福和目的，只看作吃吃睡睡，他还算是个什么东西？”[1]商慕艺手拿剧本富有感情地念道。
这是《哈姆雷特》原著第四幕第四场末尾的场景，也是他们表演剧目的开篇。
这一段念白很长，需要极强的记忆力和良好的台词功底作为支撑，对商慕艺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因此，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朗读背诵。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哈姆雷特这一经典人物认识更深了，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人物对复仇的纠结和对自身的审视。
这种共情情感最终体现在了表演上。排演时，他很轻易就抓住了情绪，深入到哈姆雷特的内心。
“……可是我的父亲给人惨杀，我的母亲给人污辱，我的理智和感情都被这种不共戴天的大仇所激动……”[1]
像是水滴落入湖面泛起的涟漪一样，随着台词的倾吐他心中蓦地一紧，他想到了自己。
他的经历和哈姆雷特何其相似，他的父母被叔叔设计杀害了，妹妹也被对方以爱之名给控制住了，而他现下却无力报仇。
想到这，他不由呼吸一滞，于是台词连同动作便在不知不觉中顿住了。
流畅的表演骤然被打断，正在旁观的其余五人全都不明所以，直到他们注意到了商慕艺那张悲伤、自责又无助的脸，他们才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忙走上前问候。
冼羽晟是这一场戏的助演，饰演罗森格兰兹，说完“我们去吧，殿下”之后，他便退到一旁静静观看，作为观众的过程里，他被商慕艺充沛的感情惊讶到了，此时也只当他是入戏太深，不由肃然起敬，也不敢打扰。
闻冥徵则沉默地看向商慕艺，心下多少觉得有点奇怪，那带着隐隐恨意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单纯的入戏，可是他抓不住那个源头，便没有说话。
周渺则不同，他唇角扬起，以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商慕艺的肩说：“没事，这是新人演员的必经之路。”
“不过……”他看向还未走出情绪的人，“慕艺你也拍过好几部戏了，怎么还不懂得快速抽离？”
“不是啊，我现在偶尔也会碰到难出戏的情况。”余音温和地反驳。
商慕艺默然无语地听着，在发现队友全都聚过来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职。虽然不是没听出了周渺话里的弦外之音，但他没有解释，不管是想到自身经历情绪失控，还是单纯因剧情情绪失控，总之都是因为他，所以才中断了表演。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他低声说。
“真的？”韶角凯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下心，刚排练时他也是对商慕艺心生崇拜，感慨他的天分。可后来他发现商慕艺神情越来越激动，表现就跟真的失心疯没差别。
回想他停下动作之前说的那几句台词，韶角凯陡然明白过来了，什么演技精湛啊，这人分明是代入自己经历了。
休整的时间并不长，十分钟后他们继续走戏。
排练的头两天，他们全程无实物表演，仅凭着想象力在空旷的房间里来回走动，将几场戏对了无数遍。
第三天，道具和服装收集制作完成，一拿到东西他们便迅速依照场次将排练室布置了一番，还顺便换上了戏服，打算整体过一次试试看。
男性角色的扮演者大都穿的是花边领衬衣、刺绣夹克和紧身裤，只在颜色和细节上有所不同。商慕艺是黑色，闻冥徵是暗红色，余音是米白色。
周渺除外，他饰演国王，因此造型比较雍容繁复，增加了王冠、披肩和其他配饰。
韶角凯和冼羽晟因为一个是王后，另一个是奥菲利亚的扮演者，所以两人被逼无奈，只好换上了大裙摆的荷叶边裙，当他们换好衣服站在一起时，穿者不自在，看者无言语。
不过，这样尴尬的场面仅仅维持了几秒，毕竟大家都明白自己来这里不是玩的，于是他们迅速抛下了矜持，投入排练。
在加入音乐、道具和服装整体排演的过程中，他们当真发现了不少问题，这其中最明显的一处便是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比剑的那一场。
“嗯……我觉得这样随意比划不太好看。”周渺从旁观席位上起身，他若有所思地说，“原本这一场戏的戏剧冲突是最强烈的，可现在的比剑过程毫无章法，动作太慢，完全破坏了应有的节奏。”
商慕艺听后扭头问另外三位观众：“你们觉得呢？”
“好像是这么回事。”韶角凯若有所思地说。
闻冥徵也点头。
冼羽晟低低地道：“有点假……”
既然所有观众都给出了□□，两位表演者便虚心地接受意见。余音直接转向周渺，他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打才比较好看？”
周渺笑说：“这个容易，我们先设计出几个招式，然后再合作套招就可行。”
这里可没有武术指导提供给他们，于是设计招式的任务便落到了身为武打演员的周渺身上，他也愉快地接下任务，先独自一人在空中试着比划了几下，将动作定下之后，便开始指导商慕艺和余音练习。
“这里你这样，然后再这样！”他边说边帮商慕艺摆姿势，做完之后又走到余音面前，接着做同样的事。
反反复复来了几次，合作套招总算完成。
教学完成，周渺撤腿远离两人，嘴上喊道：“好，现在你们再将刚刚的动作一气呵成地来一遍！”
商慕艺与余音两人点头照做，他们开始重现第一局比剑的场景，期间道具剑相撞的“啪啪”声不绝于耳。
等这一小节表演完了，商慕艺再问观众席上的三人：“现在怎么样？”
韶角凯说：“流畅了许多！”
闻冥徵：“这个好。”
冼羽晟：“嗯，比之前的好看！”
见这次是清一色的正面评价，于是商慕艺和余音毫不犹豫地展开第二三局比剑动作的调整。
原作里，在第三局的比剑过程中，哈姆雷特和雷欧提斯都被对方所伤，为了让表演更完美，周渺继续提出建议：“我们要不要再准备两个血袋？”
商慕艺：“可以。”
余音：“好。”
后勤组的办事效率很高，不一会便替他们找来了血袋。
商慕艺接过其中一只血袋，然后将它放在衣服夹层里，整理好了他抬头对余音说：“没事，戳重了总比戳轻好，要不然血袋没破，就没效果了。”
“嗯，那我动手了。”余音一边通知一边行动，他右手持剑戳向商慕艺。
血袋如愿破了，虽说用的是道具剑，可是重剑本来就很纤细，所以当剑尖刺到胸膛的时候商慕艺感觉还挺疼的，然而他却并不啃声，继续投入表演。
星期六这天上午九点，按摄制组给的通知，商慕艺随队友们一起进入摄影棚，参与彩排。
毫无意外的，摄影棚里又变了样子。
首先，表演区域向前扩展了一大截，搭了一个半圆形的伸出式舞台，周围挂着巨大的红色横侧幕帘。其次，那对立而摆的选手坐席已经被弧形长沙发所取代，不过投票装置倒是未曾发生丝毫改变。
视线左移，墙壁上的发光灯箱被换成了巴洛克式的雕塑和绘画，浓郁的文艺气息扑面而来。总体而言，内部装饰奢华又复古，轻易地将观众带到了几个世纪之前。
可当商慕艺仰头往上看时，他看到一个突兀的物件。天顶上，本该挂着巨型分支吊灯的地方居然安置了一块组合显示屏，这东西估计是为了展示排名而用的。
欣赏完摄制组的杰作，他追上韶角凯和冼羽晟的步伐，快步走上半圆舞台。
道具安置得很快，光从精致度和完成度来说，就比在排练室时要高了不知道多少倍，瞬时便将环境塑造出来了，也让他们更容易就进入到情境之中。
他们一共联排了4遍，直至将调度和剧情磨合到基本满意了，才一脸疲惫地从舞台上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11点了。
稍微收拾了一下，他们从摩羯宫里走出来，正形容懒散地讨论着午餐问题，不巧却撞上了明日的对手。
这段时间，8支队伍各自为营，因为时间过于紧迫，商慕艺他们这一组甚至连吃饭都未曾离开过排练室，所以已经有四天没同时碰见这么多活人了。
对方似乎也一样。
因此，在看见彼此的那一瞬间，两边不约而同地陷入到沉默之中，颇有种敌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
商慕艺本欲打过照面就走的，哪知正要迈步，宫凌智却开口问他：“你们刚排练完？”
“嗯。”他不咸不淡地回。摄制组把排期表安排得格外严谨，8支队伍彩排时根本碰不上重合候场的情况，这样做似乎是为了刻意保留悬念，现在这状况都算是意外了。
“伊丽莎白时期的衣服？”本以为这下可以走了，宫凌智却自顾自转移了话题，视线先在他身上流转了一会，最后定格在他胳膊肘挂着的刺绣外衣上。
因为疲于应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探寻，商慕艺口气不善地反问：“怎么，你还想提前打探情况？”
“不。”宫凌智摇了摇头，然后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保留惊喜挺好的，我期待着你们的表演。”
商慕艺沉默以对。
对于他的冷淡反应，宫凌智表现出无所谓，顿了顿又说：“哦，对了，也请你明天一定要认真看我们的剧！”
“我会的。”
宫凌智听到保证脸上笑容加深，慢慢对他道：“希望你会喜欢。”
话说到这里，这番唇枪舌战便算是结束了，于是两支队伍都继续前行，一方带着队友进了摄影棚，一方带着队友往排练室去。
等走出拐角，彻底看不见对方人影了，韶角凯表情不太明朗地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提前放狠话吗？”
“大概吧。”商慕艺也琢磨不透。
余音对这份外露的敌意有点摸不着头脑，调侃商慕艺说：“我总觉得他这是在刻意针对你。”
闻言，周渺见缝插针道：“可能是把他当作劲敌了吧。”
“唉……”冼羽晟叹气，用一种偶像滤镜碎了的惋惜表情说，“《小大人》本是我最喜欢的电视剧，林洛北也是我最喜欢的角色。”
听他这样说，闻冥徵摇摇头，提点道：“所以说角色移情主演不可取。”
是啊，角色移情不可取，商慕艺想到记忆里的林洛北，再想到刚刚那张高傲的脸，便心生烦躁，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怎么老是刻意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