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门在这时忽然打开,方之烛走了进来。
卫泱盯着他,脑袋有片刻的空白。
方之烛:“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泱猛然惊醒,冲过去:“之烛!”
方之烛惊讶地看着眼前人略显崩溃的神情,视线来回逡巡:“没找到吃的?”
此时,卫泱也发现自己的失态,用力咬住舌尖,找回一点理智,竭力笑了一下,道:“找到了。”
方之烛:“我来做。”
卫泱屏起呼吸,视线随着眼前身影慢慢移动。
眼前人神情自然语气温和,和他离开之前的方之烛并无区别。
他有丝疑惑,又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之烛,你去哪了?”
方之烛将锅子架到火坑上开始烧水:“有人过来,我跟着去了一趟。”
卫泱:“……谁?”
“说来古怪——正是上回绑你的那位。”卫泱仔细解释着,“你离开后,他过来,让我看了一样东西。”
卫泱用力捏紧拳头,想问的话卡在喉咙口,堵的他窒息。
方之烛:“我瞧着他很认真,便跟着去了一趟——你怎么了?淋雨不舒服?”
卫泱勉强扯开一个微笑:“是有点冷。”
方之烛往火坑里添了点柴火,火苗轰的窜起老高,屋子当即温暖许多。
二人沉默,但于方之烛而言,这已是非常直接的情感表达。
火苗呼啦啦舔舐锅底,锅里的水渐渐沸腾,方之烛从油纸包里取出面条放进去,激起呼呼的热气,他抄起竹筷,在锅中搅动。
他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英俊面容映着火光,分明有种温暖的意味。
他似乎——没有想要离开。
这个意识蓦然出现在脑中的刹那,卫泱抓住了方之烛空着的左手。
方之烛看他。
卫泱低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方之烛:“他跟我说了一些从前的事。”
卫泱又开始发慌,但方之烛紧跟着说,“是我和成炎的事。”
蒙面男告诉他,成方两族家世相当,两家现任家主成风和方令更是故交,方之烛和成炎从小就认识,乃正宗青梅竹马。
随后拿出一张画卷,上头是十五六岁的方之烛和成炎。
方之烛看完,没什么反应。
那人又道:“成炎待你情深义重,为了你甚至对抗成风,若非成风只他一个孩子,必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方之烛点头:“所以?”
那人冷笑道:“你为了卫泱,同成炎解除婚约,成家和方家就此有了间隙。”
方之烛继续点头:“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临时悔婚毫无廉耻。”
那人不意他会这样说,一时回不上话。
方之烛微微扯起嘴角:“即便如此,跟你有何关系?还说你觉得你对他深情厚谊,就理所应当来对我胡言乱语?嗯?”
那人似乎被惊呆,双目圆睁瞪了他许久。
方之烛以为他会出手。
卫泱急切道:“他没伤害你吧?”
方之烛摇头:“他跑了。”
更确切说,是落荒而逃。
狼狈、慌乱,像被发现内心最深的秘密。
方之烛无意深究此人深层理由,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之余又有些可怜。
卫泱捏了捏他的手指,问:“你不好奇?”
“若你先前没有告知我事实,或许会。”他回握卫泱,“如今……没必要。”
卫泱:“之烛,你这样……信我。”
方之烛:“少说傻话——面快好了。”
卫泱往旁边退开,依然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之烛忙活。
其实他早就知道,若非信任,方之烛不会主动提出回家。
方之烛用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将试图用成炎这个从前“未婚夫”挑拨的蒙面人打击的溃不成军。
这样的真诚,本该令人卫泱欣喜若狂——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确实有一股汹涌澎湃的暖意席卷心头,那一刻,卫泱觉得死也值了。
几乎同时,裹挟在欣喜中的另一层恐慌在心里曼延开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糅杂,不断冲击着卫泱纷繁凌乱的精神。
他时常觉得自己会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但方之烛在他身边,他一次次告诉自己,只要他想,只要他小心,或许,真的能这样过一辈子。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从来都要得到;不想要的,也绝不会妥协半分。
这一次也断然不会例外。
又过了两日,天气终于再度放晴,两人重新上路。
在路上游玩了这些日子,该玩的玩了个遍,加之在小屋居住这些日子里感情的悄然变化,二人不再留恋沿途冬景,御剑,一鼓作气赶回了山上。
离开时落叶缤纷,再回来已是风雪漫天,小院安静立在一片白茫茫中,静静等待属于它的人。
卫泱再度准备使出“春暖”,被方之烛拦下。
他说:“总是一个季节也无趣,不如就顺其自然。”
卫泱毫无异议,和方之烛一道收拾屋子、砍柴生火。
无需法力,照旧将这座小院布置的温暖如春。
这一次的尝试让方之烛找到新的乐趣,自此后,除了日常三餐和喂饭饭,又多了装饰小院的爱好。
今日在后院洒花种,明日到溪边栽树,后日给屋子上漆,他甚至特意给饭饭做了个木头小屋,每天训练鸟儿进小屋睡觉。
小院焕然一新的时候,又到年尾了。
回来的这段日子,方之烛收到父亲传书,告诉他方之尘已经苏醒,只需再行休养些日子,一切即可恢复正常。
短短几行字,是周到的解说告知,足够让读信之人了解缘由。
但除了这些,方之烛无法从这封信读出更深的东西。
比如对他的关心、对方之尘的担忧——都没有。
方令只是以很平常的语气说了事情,平常到将信中的“方之尘”换成他人,似乎也毫不突兀。
说不失落,是假的,可也只有一星半点。
从他醒来后首次回去,到后来方之尘失踪、寻找,再到最后回家,方令给他的感觉似乎都是如此。
威严、理智,或许并非不疼爱,但对失去记忆的方之烛来说,亦生不出更多感情。
回信中,他说:【如此甚好,祝安好】
再无他话。
新年愈发近,于上一个新年的方之烛而言,过年是一种形式,尽管带着欢乐,他却无切身感受。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他遇见许多、思虑更多,最后选择另一种生活。
这样的选择让他分外渴望这一次的新年。
只不过渴望归渴望,性格决定他不会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在越来越近的时光脚步中默默期盼。
而卫泱也忙碌许多,三天两头下山办事。
空暇时间多,方之烛索性翻起了书。
这座山头不算小,他们所住的屋子占了一半,除去日常活动的前后院、卧房和厅堂,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房,里头摆满书架,满满当当都是各类书籍,方之烛醒来时去过一两次,发现不少喜欢的书,只是后来频繁上山下山,他的满腹心思都在“真正的自己”上,再未踏足。
这次回来,他发现书房里的书又多了些,大多和修炼相关,有几本纸张早就泛黄,是失传已久的孤本,也不知卫泱从哪弄来。
方之烛不再执着于找回从前,对修炼却还有些兴趣,于是过去,准备挑几本简单些的看上一看。
书房一片静谧,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熏香气味,跟着主人过来玩耍的饭饭不小心咕叽了一下,立即觉得不合适,独自踮着脚跑了。
方之烛不由放柔呼吸,走到书架前,扫过几排书籍,挑出最老最旧的一本,翻开,立即被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文字糊了视线,他眨了眨眼,决定换一本。
连续翻了几本,内容涉及方方面面,有的是全文字,有的则是符号,共同特点就是难读。
非同一般的、常人难以忍耐的难读。
方之烛不禁想,通过这些东西修行的人,心志必定坚韧,至少就目前的他而言,是没有多少耐心的。
他也不勉强自己,走到另一个架子跟前。
这时,虚掩的门被推了一把,闲着无聊的饭饭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太敢的样子逗笑了方之烛,他冲那只蠢鸟招手:“过来。”
得到肯定的饭饭立即扑着翅膀飞向它的主人,梗着脖子,一副雄赳赳的模样。
结果太过得意,长长的尾巴扫到一书架顶上。
砰的一声巨响,书架应声倒地。
方之烛揉了揉抽搐的额头,在吓得缩在一边的鸟脑袋上轻轻一弹,蹲下去收拾狼藉。
所幸,倒地的书架靠墙角,上头东西并不多,他很快摆好架子,一本本往上放书。
饭饭在旁踱步,嘴巴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剩最后两本,方之烛一边弯腰,一手去按饭饭的脖子,饭饭猛地跳到旁边,被方之烛眼疾手快逮个正着。
他揉着那软绵绵的脖子,拾起最后一本书,发现昏暗的角落伏着一张纸,便过去。
是画纸,大约是夹在某册书籍里,方才落地时飘出来了。
他捏着画纸一角,轻手轻脚提到眼前,想了想,决定看看内容,好判断该夹在哪本书中。
外头传来卫泱的声音:“之烛?”
方之烛扭头:“我在这里。”
“我进来找你。”卫泱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带了一样东西回来,你肯定会喜欢。”
脚步声很快,踏出满屋的欢快。
方之烛微笑着回过头,轻轻甩手。
画纸徐徐展开。
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脖子……
一个人,缓缓露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