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方之烛站在墙角，盯着那个人看。
依然是毫无记忆的陌生脸，但，这是他醒来后，第一个喊他“方之烛”的人。
仿佛即将出现一只手，轻轻拨开他眼前的迷雾，露出一星半点的过往。
是认识他的人吗？
方之烛下意识屏起呼吸。
那人跑来：“真的是你啊？方才老远看到还以为眼花了！”
见方之烛不答，只是一味盯着自己瞧，那人哈哈大笑起来，“我是老张啊，几年前你来这里找人，为了救一个孩子，对我有点误会，搞清楚事情后还请我喝酒。”
方之烛反问道：“找……人？”
老张：“方老弟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哎不多说，来都来了，走，去我家喝酒，过年，家里备了不少好酒，这次……”
“不好意思。”卫泱忽然出声，“他现在不能喝酒。”
老张这才发现方之烛身后还有一人，顿时愣了一下，看看卫泱，又看方之烛。
方之烛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失忆的事，也不方便说卫泱的身份，只能简单道：“我生病了，身体不太好，抱歉。”
老张：“病了啊？严重吗？”
方之烛：“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张识趣地没有追问，“那就不喝酒，来家里吃顿饭吧，这位老弟也一起来。”
方之烛稍一犹豫，最终抵不住对从前那个自己的好奇，答应下来。
老张相当开心：“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两个时辰后，我来此接你们，一定要空着肚子啊，晚上多吃点！”
“多谢张大哥。”
目送老张钻进人群不见，方之烛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些许，虽然还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个意外的收获，让他对找回真正的自己充满信心。
这时，卫泱开口，问：“之烛，你记得这个人吗？”
“没印象，聊一聊可能会想到一点什么。”见卫泱沉默，方之烛想了想，“我可以自己去吃饭，你不用陪我。”
早在和方令夫妇相见时，方之烛就发现了，除非他们两人独处，其他时候，卫泱虽然总是面带笑意，却总显得心不在焉，进退得宜的为人处事下，是骨子里油然而生的冷淡。
这回下山，接触的人多了一些，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各人性格不同，无需强求什么。
卫泱没反对。
街道越发拥挤，两人找了个茶馆，打算休息一下再走。
落座，喝上两壶茉莉花茶，卫泱忽然“哎”了一声，很着急的样子。
方之烛以眼神询问，卫泱解释道：“你平日所吃的要少了一味，原本就该买了。”
“喝完茶去买。”方之烛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卫泱：“那味药不好买，现在过年，可能会缺，不早点买到，我不放心。”
方之烛心头一暖：“我陪你去。”
“不用。”卫泱冲他笑，“外面人多，你在这里喝完茶去吃饭，我在客栈等你。”
方之烛的确懒得挤，就应承下来，卫泱去买药，他在茶馆喝着茶，思考如何从老张口中打听自己的事。
一个时辰后，方之烛回到碰见老张的地方，一边看着来往人群一边等。
太阳开始西沉，老张还没出现。
算一算，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
方之烛皱眉，老张若不是故意骗他，就是有事耽误了，他决定再等上片刻。
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彻底落下，大街两旁陆续亮起灯笼，老张仍没出现。
期盼和喜悦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一点冷下去。
热闹熙攘化为刺耳的嘈杂，方之烛沉默转身。
回到客栈，卫泱已在房间，见到方之烛略微有些惊讶：“之烛，这么早？”
方之烛接过卫泱递上的热茶一饮而尽，说了老张没去的事。
卫泱：“也许有事耽搁了，或者……”
“不太对。”方之烛又起身，“我再去看看。”
卫泱连忙跟上。
约好的事忽然变卦，任谁都不会高兴，但对方之烛而言，更多的是失望，还一丝莫名的担忧。
他走的很快，卫泱小跑着追上，一把拉住他的手，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了，若是有缘分，你们还会见面的。”
方之烛头也不回，继续走。
卫泱：“之烛……”
“不来见面没什么。”方之烛十分冷静，“我只想确认他的安全。”
卫泱愣住。
方之烛继续走，卫泱拉着他的手走在旁边。
到原先碰面的地方，方之烛准备询问附近商户，卫泱拦住他，道：“我有办法。”
他随手结了个咒，往老张站过的位置一扔，就见那个奇怪的咒语闪了闪，随即慢慢飘向一边。
卫泱解释：“我们跟着。”
咒语穿过人群和街道，方之烛和卫泱跟在后面。
没多久，咒语渐渐暗淡，卫泱四下瞧了瞧，指着不远处一座小院，道：“应该就是那。”
话音刚落的同时，小院门从内打开，两个人出现，其中一个，正是下午刚见过的老张本人，他咧着嘴开怀大笑，四肢健全面色红润，只需一眼就知道此人身体健康，且看上去像相当高兴。
方之烛默默地看着老张送客回屋，期间还朝他们所站方向看了一眼，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现，直接进屋关门。
如此，已经无需再多问什么。
方之烛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一下午的期待，像是一个玩笑。
他不怨天尤人，也提不起更多其他兴致，和卫泱说了句“回去吧”，转身离开。
回到客栈，二人照常休息，次日起床时，方之烛已经恢复如常。
卫泱难以理解，问道：“你……就这样算了？”
方之烛：“嗯？”
卫泱：“你不想知道老张骗你的原因吗？”
方之烛：“不重要。”
卫泱：“为什么？”
方之烛：“我不在乎那些。”
卫泱：“他骗你。”
“我们先前不认识，没对我造成影响，无所谓。”方之烛淡定无比，“他也没有必要必须见我。”
“你骗了我这么久，我绝不原谅。”
卫泱耳边蓦然响起冷冰冰的告诫，和眼前轻描淡写的说着不在意的人，重重契合到一起。
他如同被冰针刺中太阳穴，脸部狠狠抽搐了一下。
方之烛敏锐地发现了，问：“怎么了？”
卫泱缓缓收紧放在腿上的拳头，笑着摇头：“你没有不开心就好，找记忆的事不急，慢慢来——我们下去吃早饭吧。”
用过早饭，再度出发。
因在过年期间，似乎每处都热闹无比，到合适的地方就留下休息几晚，玩够了再继续走。
如此走走停停，路过赵州府时，正月到了最后一天，也是天公不作美，连续晴好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很快飘起雪花。
雪天赶路确实不方便，二人决定在赵州住上一晚，之后视天气再决定去处。
到州府门前，正待进去，方之烛忽然勒停马匹，看向斜前方，脑中翻山倒海一般涌出凌乱的片段。
那些片段里，有他自己，也有其他人，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个人所站的地方，和不远处的桃花林极为相似。
会这么巧吗？
卫泱察觉到：“之烛？”
方之烛回神，看一眼卫泱，重又看向桃花林，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卫泱循着他的视线，发现那片林子，嘴角微微抽搐：“快入春，桃花快开了吧？”
方之烛一想，的确，桃树随处可见，并没什么稀奇之处。
可持续闪过脑海中的那个人，让他难以平静，于是决定到桃花林看一看。
因着下雪，外面极冷，桃花林附近空无一人，方之烛找了个和脑海中相似的角度位置下马站定，微微阖眼，竭力从这似曾相似的画面中找出些许端倪。
雪花、桃树、模糊不清的脸……
当时，雪花似乎比此时大，桃树一片光秃秃，那个人就靠在最大的一棵旁边，似乎在跟他说话。
说了什么呢？
“之烛，我……你……不要……”
“骗你……永远……”
“我们……”
“之烛！”
这一声“之烛”分外激动，仿佛就在身旁，方之烛蹭的睁眼，正好听见又一声喊叫，依然很近，充满了近在眼前的真实感。
方之烛微怔，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
原本立于身边的卫泱此时倒在地上微微发抖，见方之烛低头，他又喊：“之烛！”
方之烛惊觉不对，立刻蹲下身：“你怎么回事？”
卫泱颤巍巍地指向自己的右腿，方之烛掀起他的裤腿，看到两个黑乎乎的印子，深深皱眉：“被什么咬的？”
“蜘蛛……”卫泱用尽力气，将方之烛的手攥进自己掌心，随后陷入昏迷。
方之烛哪里还有心情回忆往昔，立即到卫泱的马“白风”身上的袋子找药。
出门前，卫泱担心路上会有意外，备了不少药丸，解毒的治病的不一而足，想不到这就派上用场。
但药丸很多，方之烛不确定哪种能用来解毒，他转头看了眼面部渐渐发黑的卫泱，深吸一口气，捏起一颗药丸凑到鼻子前，深深闻了起来。
一种一种嗅过去，最后确定一种，他没多犹豫，捏着就给卫泱喂了进去。
没多久，卫泱脸上的青灰色褪去，这是药丸见效，方之烛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卫泱悠然转醒，发现方之烛坐在一边，眼睛立马红了一片。
方之烛无奈道：“没事了。”
卫泱定定看着他：“你救我。”
方之烛：“是你的药救了你自己。”
“是你救了我。”卫泱的声调带着颤抖，“我以为你会扔下我，你没有。”
方之烛有些想笑：“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卫泱也跟着笑，眼睛更加赤红：“之烛，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