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你方之烛是我的儿子。”
“方之烛,你别得寸进尺。”
“方之烛,我没让你离开。”
“方之烛……”
“方之烛……”
方之烛豁然睁眼,力道稍大,脑袋嗡嗡作响着天旋地转,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你醒了?!”
方之烛微微眯眼,待那阵眩晕过去,他看到一张脸。
这个人,长的太好看。
五官无可挑剔,尤其那双眼睛,漂亮的瞳孔似乎深不见底,此时双眼带笑,在右侧眼尾下方那颗极小红痣的衬托下像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俊美异常,但——
不认识。
方之烛张了张嘴,喉咙干涸,只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气音。
那人似乎看出方之烛所思,回身端来一个碗:“你昏迷了三个月,刚醒会不舒服,先喝点水,晚点我陪你出去走走,多动一动就会好的。”
方之烛确实觉得口渴,喝光碗里的水,终于能正常出声:“你是谁?”
“我是卫泱。”那个人帮他擦去嘴角的水渍,“我们成过亲的。”
方之烛深深震惊。
和一个男人成亲这件事并不足以令他震撼,他更为在意的是——
“我不认识你。”
“你中毒,睡了很久,大夫说只要能醒就好,等你身体好了,慢慢想,好吗?”
说着,卫泱抬手,似乎想摸方之烛的脸,方之烛偏头避开后他也不生气,微笑道,“我去给你煎药,很快就回来。”
大约一刻多钟,卫泱端着一个很大的青瓷碗进屋,见方之烛站在窗边,立马有些紧张:“怎么下来了?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方之烛微偏首,看他:“你说你叫卫泱?”
卫泱:“是,我们成过亲。”
方之烛:“谁给我下毒?”
卫泱:“一个走火入魔的剑修,你救人的时候中了他的招。”
方之烛:“那人何在?”
“死了。”卫泱想了想,补充,“我杀的。”
方之烛面无表情。
方才卫泱出去,他一再回想,都无法从回忆中挖出半点与这间屋子相关的东西。
也不记得那个自称跟他成过亲的男人。
只是,方才那个人跟他说话的模样、神情,又透着股子难以形容的亲昵和喜悦,不太像是伪装。
心头微转,他又问:“你说我们成过亲,如何证实?”
卫泱点头:“待你身体好全,我们去见你的亲人,你父亲、母亲、弟弟,都可以证实我所言非虚。”
方之烛:“你能杀了走火入魔的剑修,修为想必不弱,不必等到往后。”
他语气淡淡,但毫不掩饰对卫泱此人和“他们成过亲”这一事的怀疑。
卫泱看了他片刻,最终点头:“好,你想去,我们就去。”
次日一早,二人出发,赶往方之烛的家乡燕州。
如方之烛所想,卫泱修为极高,一路携他御剑飞行,半点差错也没出,不出半日就到了燕州上空。
卫泱指着一处占地极大的院落,道:“那里就是你家。”
方之烛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卫泱侧过脑袋,抓住他的手,“我们要落地了。”
燕州地处西北,这一日秋风凌冽,空气裹挟着细细的风沙,劲道而干燥,刮在皮肤上,有轻微的刺痛。
方之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肩上出现一件披风。
卫泱绕过来,想要给他系带子,方之烛后退一点,被卫泱握住一只手:“身体没好全,别着凉。”
手心相贴,慢慢渗出暖意,一股难以形容的熟悉感袭上心头,方之烛没再动,任由卫泱帮他系好了披风。
站在院落门前,卫泱主动介绍说:“之烛,这是你家,你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方之烛四下打量,没有一点印象。
“你父亲很快就到。”卫泱朝方之烛凑近一些,“你父亲现在的夫人不是你娘,你还有个弟弟,是你父亲现在的夫人所生。”
方之烛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么?”
卫泱:“别担心,没人敢欺负你。”
方之烛有些无语,他担心这些干什么,坚持来这里,不过是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
卫泱还待说话,不远处前方传来一声“之烛”,恰好一阵大风卷着枯叶飞过,方之烛稍一闭眼,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
高大的身材,威严的相貌,以及和方之烛有六七分相似的五官。
只需一眼,就知道此人和方之烛有着血缘关系。
方之烛看了眼卫泱,卫泱朝他点头:“这是父亲。”
方父道:“进门再说吧。”
又问方之烛,“最近身体还好吧?昨日卫泱传信说你醒了,我和之尘都想去看你,卫泱说他会带你回来。”
之尘,方之烛默念这个名字,应该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方父继续道:“回来了就多住几天。”
一旁卫泱回道:“山里空气好,之烛还需吃药调理。”
方父立即道:“那不勉强,之烛身体要紧。”
方之烛没说话,走进那扇巨大无比的雕花铜门。
御剑之时,只觉这处院落极大,如今踏入,发现内里才是别有洞天。
花草遍植,树木参天,虎狮石雕如同威风凛凛的护卫分列于道路两侧,行走期间,林间不时传来悦耳清脆的鸟叫,间或还有五颜六色的庞大鸟儿自镜子一般的湖水之上飞驰而过,留下道道掠影。
奢华,这是方之烛对这个“家”的唯一印象。
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终于停在一处湖边,方父指着湖心岛,道:“你喜静,原先住在那处。”
方之烛眺望,仍无印象,方父便带着二人到了主屋,吩咐家丁道:“上膳。”
同时叮嘱丫头,“请夫人过来。”
不多时,菜上了,夫人也到了。
卫泱主动起身,喊:“方夫人。”
方夫人朝他点头,坐在丈夫身边后,举目看向方之烛。
方之烛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看过去。
有点奇怪。
方之烛对父亲和这位夫人都无印象,但听卫泱的话外音,他跟这位夫人的关系大约是不太好的。
但看她的神情,虽然算不上友善,但也不是全然的敌意。
方之烛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短暂的对视,双方很快转开视线,开始用膳。
菜色很多很精致,口味偏清淡,很符合方之烛的口味,尤其是一道阳春面,入口的瞬间,就有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
方父笑着道:“你从小最爱吃阳春面了。”
方之烛默默吃了两碗,心想,果然,舌头是不会骗人的。
吃完饭,卫泱表示方之烛要回去疗养,就告辞了。
临走前,方父叮嘱:“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就回家。”
威严的男子,此时只是寻常父亲。
方之烛忍不住回道:“我明白,您别担心。”
方夫人再次看向方之烛,但只是一眼,并未开口说话。
卫泱召唤自己的剑,抓住方之烛的手:“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可以常回来,好吗?”
方父道:“和卫泱好好过日子。”
方之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这才跟卫泱离开。
回去路上,方之烛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方之尘不在家么?”
卫泱道:“去西南地区游历,暂时不在家。”
方之烛:“他是那位夫人所生的孩子?”
卫泱:“是,今年十八,小你两岁。”
方之烛:“他长的像……那个人吗?”暂时还是说不出“父亲”二字,只能以“那个人”代替。
卫泱笑起来:“父亲叫‘方令’,方夫人叫‘江敏’,至于方之尘,长的更像他母亲。”
方之烛:“他跟我关系如何?”
卫泱:“嗯……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方之烛:“真话。”
“真话就是,如果按你们的关系来说,不算差。”卫泱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不过我不了解方之尘。”
方之烛没再问。
他其实不太在意那个弟弟,且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些,也并不太合适——卫泱显然也不想说太多。
以及,方令待他虽谈不上热情,但言谈举止间的关心不像是假装,加上那张仿佛写有“方之烛亲人”的脸,方之烛大致认可了方令是他父亲这一定论。
也由此判断,卫泱大约的确同他有着某种亲密关系,否则无法解释方令和卫泱那种自然而然的相处。
至于江敏,身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方令夫人,同他并没有太多关系。
基于此认知,方之烛同卫泱回了“家”——一座位于某座深山老林的小院。
卫泱告诉他,他们当年初相识,就是因为方之烛追一只失控的妖兽追到这处深山,见到了在山里修行的自己。
所以:“你很喜欢这里,我们成亲后,一直住在这。”
当然,对于这些,方之烛仍然没有丝毫记忆。
但这处房子,从两进两出的布局、木门上绿竹雕刻、窗棱的梅花形状,到屋内桌椅板凳的摆放位置、午后潺潺小溪和欢快游泳的鱼儿,全是他所由衷喜欢的,只看一眼,就觉得满意。
自小所习惯、热爱的东西,不会因为失去记忆而改变。
这再次给“从前也是住在此处”的说法增加了新的证明。
左右暂时没有其打算,方之烛就随遇而安地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其实无论在哪里,日子大约都是差不多的。
一日三餐,在附近走走,偶尔到溪边钓鱼,除此之外,三大碗药汤也是每日雷打不动的习惯。
那个药汤实在很苦,但卫泱说,这是调养身体的,在彻底痊愈之前,不可以断。
起初,方之烛不信邪地断过两次,立竿见影地昏迷了整整两夜。
自此,卫泱看他吃药看的更紧,方之烛为自己身体着想,也不再抗拒。
这天用过早膳,卫泱照例端来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看方之烛面不改色灌下后立即递过去一块梅花糕,半开玩笑地问:“好喝吗?”
方之烛:“难喝。”
卫泱:“那你每天这样喝,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方之烛:“不会。”
卫泱双眼发亮:“你这么相信我?”
方之烛十分平静:“我昏迷那么久,你却等我醒来才对我不利,我不认为你这么不聪明。”
卫泱眼皮一抖,惯常微笑的嘴角有丝僵硬:“是……”
过了一会儿,方之烛吃完桂花糕,发现卫泱坐在对面盯着他看,便说道:“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好?”
卫泱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看恢复。”
“我能见见替我治病的大夫么?”方之烛解释道,“他救了我,总得当面感谢一下。”
卫泱:“是我师父,如今云游去了,我也不知他在何处,况且我们成过亲,师父待你,同待我是一样的,无需在意。”
方之烛想了想,又道:“过几日,我想下山。”
卫泱蹭一下站起身:“不行!”
方之烛有些吃惊地看他,卫泱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重新坐下,柔声道,“最近要下雪,你身体不好,还是等到春天,好吗?”
方之烛微蹙眉。
卫泱:“你中毒后昏迷很久,好不容易养到现在,下山万一有个什么,我会死的。”
方之烛:“……”
卫泱重又挂上笑意:“就这样说,好吗?等到春天,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方之烛没坚持。
内心来说,他对卫泱这个“丈夫”还是略感陌生,不太能接受卫泱亲昵言行,但卫泱对他确实非常好,言听计从,只要他提,从不反对,偶尔视线相对,卫泱眼中的情感都异常浓烈,像盛水的杯子,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那种深情,不似假装。
他失忆了,记不起和这个人的感情,但至少,他能感受到那种独特的“好”。
无论为了什么,他不想太过自我,让卫泱为难。
这样过了两日,这天一早,方之烛起床吃饭,卫泱小跑着进屋,见了他就笑起来:“之烛,你看,这是什么?”
方之烛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卫泱右手的鸟笼里,就见里面一只很小的鸟,红绿相间的羽毛,高高翘起的尾巴,小小的脑袋上缀着圆溜溜的眼睛,说不上有多么可爱。
方之烛的心立刻被击中,盯着不放。
“它还很小,你如果养它的话,它会很高兴。”卫泱语气兴奋,像是邀功一般,“你喜欢吗?”
方之烛还没来得回答,小鸟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扇动翅膀,朝方之烛飞来。
一瞬间,某个画面一晃而过,方之烛眼前一花,脱口而出:“饭饭!”
小鸟扑上来,方之烛忙着安抚小鸟,没有留意到卫泱面如死灰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