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江寰眉头紧皱着看了眼那断掉的琴弦。他本来是随意弹弹的, 但是外面的话却一点一点传入了耳中。
“唉，也不知道尊上去哪儿了？”
“听说那毒便是连出身毒医谷都赵大夫都解不了，现在束手无策。”
“尊上此时也不知怎么样了？”
几个魔侍小声议论, 心下全是对谢池渊的担忧。
江寰看了眼外面。
他之前没有骗谢池渊，那毒性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北疆的剧毒必不可能好受了去。现在竟连毒医谷的人都没有办法？
他指节收紧了些, 虽早料到这个结果, 但是在听闻之时却还是心下不舒服。
那股好不容易压下的烦躁又再次袭来，江寰压着断弦任由指节被割裂, 鲜血涌出，也没有抬起头来。
一直到门口人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凤眸微微颤了颤。
再等等吧。
江寰心中有些讽刺，这分明是他造成的结果, 如今却在这儿假惺惺的心神不宁。他眼神冰冷深吸了口气，过了许久, 在门外脚步声响起之后，才抬眸神色复杂看向殿外。
谢池渊修为深厚……应当会没事的。
鲜血滴落在地上。
江寰久违的没有感受到兴奋, 最终只是烦乱的收回了手。
殿外进来打扫的魔族看到里面狼藉之后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新夫人有洁癖最是爱整洁，便是连鲜摘的花都不能放的超过半日, 何曾见过殿中这么乱的样子。
常弹的琴琴弦断掉，上面点点溅了些血珠，而桌面上有不例外。他收拾着桌子的时候, 不由小心抬头看了眼新夫人，便见那清冷着一张脸的新夫人转过头来皱起眉。似乎……心情比往日更差。
江寰平日的风轻云淡被压下, 他皱了皱眉。在那魔族收拾完桌上准备走的时候, 看了眼那断琴开口道:“等等。”
魔侍回过头来, 江寰抿唇声音淡淡:“将桌上这把琴扔了。”
“啊？这，夫人……”
魔侍吓了一跳，平日里看着新夫人可是很宝贝这把琴的，怎么今日……
“这琴应当还能修复，若是尊上回来……”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扔了。”
江寰声音平静，魔侍却心头一顿，只觉这位新夫人看着不在意，但是威势竟能和魔尊相比。他想到这儿后背一凉，吓的连忙应是，江寰面色这才恢复了些。
他慢慢松开被琴弦所伤的手，在魔侍抱着断琴离开之时道:“若是魔尊回来……过来禀告我。”
他往日都不怎么在意魔尊，如今这句话可算是出乎人意料。
不过被刚才威压吓到，魔侍也不敢多问，只是应了声。
现下全魔宫都知道魔尊为了证明对新夫人的真心喝了毒酒。当日尊上出来时新夫人不闻不问，可是现在又要让他禀告尊上的消息。
他看着像在乎尊上也不像，可若是完全不喜欢尊上……好像也不是。
魔侍退下后心中疑惑，也不知道这位新夫人心中是怎么想的。
江寰精通人心，怎么会不知道那魔侍心中所想？只是他皱了皱眉，垂下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
谢池渊不知道枯荣海发生的事情，他现在一心只想努力让自己本体长大。
返祖之后要重新生长一次，谢池渊维持着小鹿模样的样子已经很久了，想到自己能够长成威武雄壮一些的，比那睚眦还要凶恶的大鹿，他心中便期待无比。
然而生长却不是那么好生长的。虽然有美人的毒素进入身体催化，但是谢池渊却还是没有找到能够猛然变大的契机。他只是被热潮弄的浅瞳湿湿的，从雪白的绒毛上不停的散发出香气，然后在入夜后焦躁的在好心人怀中四处乱拱。
因为生长中的异兽都十分脆弱。谢池渊往日坚硬无比的雪白鹿角也柔软了些，蹭在君轻裘身上时没有往常那种锋锐的血痕。
他手腕被小鹿用角拱着，在小鹿焦躁的在他身上踱步时，犹豫了一下，指尖蕴了丝灵气皱眉探入小鹿身体里。
君轻裘看出小鹿现在很不舒服，似乎在生长期卡住了一般。
他心中一动，原本只是想用灵气先安抚他，让他不要那么难受。谁知道那丝冰凉的灵气刚输入小鹿便忽然蹦了起来。
往前走的小鹿回过头来，眼神发亮。
“喜欢这个？”君轻裘看着他目光辨认。
谢池渊没有回答，只是回过了头。他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一股十分清正醇厚的灵力，不由像贪吃的凶兽一样追着那灵气过去，在察觉到是好心人身上散发出的之后，毫不犹豫的抱住对方手腕。
汹涌的灵力不受控制的从谢池渊抱住的地方爆发而出。
君轻裘愣了一下想要收回手，然而却被眼前的小鹿抱的更紧了。
谢池渊察觉到好心人身上舒服的灵力，身上的躁动平息下来，又像是饿了般有些不够。君轻裘记起之前查探典籍的时候说过，异兽生长如同化形，需要大量灵力，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在小鹿因为灵气缺失再次不安时，他只考虑了一瞬。便不顾修真界不能随意将灵力渡给别人的法则，神色严肃了些，毅然调动身上所有的灵力，缓缓从贴着小鹿鹿角的地方渡过去。
大量的灵气输入鹿角，谢池渊身上的凶性在此之下慢慢褪去，蜷缩起小蹄子，闭上了眼。
像是一只安睡的小兽一样，神情温顺了起来。君轻裘见猜测对了，不由敛目又调动了些灵力。
他自身修为已经接近元婴，剑修又比其他修士更能借到天地灵气，于是一开始也不算吃力，只是在小鹿不再难受安睡之后用灵力好好温养着小鹿。
可是渐渐的，在小鹿睡着之后一夜过去，君轻裘才发觉他需要的灵气更多了。安睡的白鹿褪去焦躁之后，身上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层白雾。
那白雾状似保护异兽的结界一般，将小鹿笼罩在其中。
君轻裘一开始触碰着小鹿的鹿角，现在却只能贴着结界，向结界之中输入灵气。
到了天亮之时，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有些不够了。然而那白雾笼罩着里面还是看不清小鹿的状况。
君轻裘皱了皱眉，查探不出来之后只好又继续输入灵气。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天色随着小鹿被白雾包裹之时，慢慢转晴，太阳升了起来。
细碎的光线透过滕蔓照亮了整个山洞，君轻裘如玉的面色苍白了些。眉头紧锁着，眼底微微有些倦色。可是向小鹿输送灵力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下。
模模糊糊间，不知道多久过去了，天色亮了又暗，晴了又阴沉。
君轻裘看了眼怀中小鹿，在体内灵力耗尽之后，又吃了颗丹药，这才继续输入灵力。
即使是不知道异兽生长的具体情况，但是君轻裘也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小鹿此时意识不清，不能功亏一篑。
他当初在睚眦面前挡在他身前的模样一闪而逝，君轻裘神色坚定了些。既然他信任自己，自己便不能辜负。
谢池渊在被好心人安抚下来之后便一直在睡，他呆的白雾之中舒服极了。焦躁的热意被抚平，那白雾之中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他身体拓宽经脉。
不像是被变异毒药催化的感觉，反倒是有一种溪水温润的舒适感。
不知不觉间，在白雾之中他头上的鹿角已经变成了四只。从鹿角开始，一点一点的慢慢长大。
白雾之中的灵气都汇聚在那一点之上，若是有人能在白雾之中时，就会看到一只漂亮的异兽正在慢慢生长。
谢池渊的雪白的角由刚开始的柔软又慢慢变硬。似盛放的梅花一样，从尖端开出银色的花枝来。
四只比鹿角更漂亮的雪角越长越大在弥漫的雾气中闪烁着萤光。
君轻裘白雾外用灵力滋养着。在他未看见的地方，雪白纯洁的鹿首，柔软的身体，漂亮敏捷的鹿蹄渐渐都生长了起来。
雪色覆盖全身，谢池渊意识已经清醒了。
他隐约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神识外放又感受到了好心人传递给他的灵气。两人虽然隔着一层白雾，但是心灵却好似贴在了一起。
谢池渊安静下来，甚至能听见好心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因为滋养着他体内灵气的缘故，模糊间竟与他跳动的心脏连在了一起。
好心人担忧，着急的情绪通过心跳传来。
谢池渊感受着这样的情绪，不由有些陌生。
而君轻裘那一边，在谢池渊意识清醒之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心跳声。
他掌心贴着白雾，就像是贴在了小鹿心脏之处。那颗漂亮的心脏在手中缓缓跳动着。
两人在这一刻心神相连。君轻裘灵力耗空，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却猛然走入了小鹿的世界，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万籁俱寂的雪地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似鹿生物。他心神与那小鹿相连，看着他出现之后太阳立刻收起。
看着小鹿眼中迷茫，过了许久才试探着踏出脚步，心神也不由跟着微微一动。
他想开口唤小鹿的名字，但是却像是被什么阻隔，什么也听不见，只能这样心神相连的感受着。
看着迷茫的白鹿在雪地中四处张望。看着他离开雪山，试探着走了下去。却在天色阴沉，即将降雨时刻意地避开了人类温暖的城镇，躲到了久无人烟的干涸枯地之上。
在干裂的土地上，他乍然出现，暴雨与雷霆便顷刻而至。
小鹿一只异兽孤零零的呆在那儿。叫君轻裘心中猛然揪住，明月般的面容上有些晦涩。
他从未见过小鹿这个样子……
君轻裘心中一顿。这时候随着外面天色的变化，两人相连的心神慢慢断开，白雾中的小鹿成长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谢池渊察觉到好心人担忧的情绪后冷静下来，将白雾吸收的所有灵气汇聚于己身之后，慢慢凝练出了妖丹。
随着他疯狂吸收，白雾越来越淡，而体内的妖丹则越来越凝结。
浅色鹿瞳之中缓缓覆上一层薄冰。谢池渊在与好心人断开心神之后，便咬牙冲击这最后一步。
灵气的丧失让周围草木俯首，君轻裘掌心轻触着白雾，在那雾气凝结成冰时与里面的小鹿一起用灵力破开着冰层。
随着“咔嚓”一声，冰层碎掉，最后一道光晕笼罩在了白鹿身上。
谢池渊感觉到体内灵气水到渠成，最后一步已经放松了，于是便睁开眼来。在鹿瞳直视的一瞬间，冰层彻底倒塌。
一只雪白漂亮的异兽在天光乍亮之时缓缓从冰层中走出。
四角寒梅，神姿如冰雪无垢，正是异兽夫诸。
比起往日小鹿时的可爱娇小，此时的白鹿这才显出独属于夫诸的神秘美丽。一双浅瞳如寒冰一般，叫人只觉一股陌生遥远之感袭来。
君轻裘在感受到小鹿的情绪时大致已经猜到，此时心中刚紧了些，便见那变得更加神峻清冷的异兽在落地之后又猛然扑到他怀中，冲散了刚才莫名的距离感。
谢池渊忘记自己已经长大了，用少年异兽的体型扑倒在好心人身上，让好心人差点没有接住。
往常一只手能够抱住的小鹿现在比起他几乎只小了一点。
君轻裘神色虽有些疲倦，却还是抱住小鹿鹿首，抬起头来低声问:
“没事吧？”
谢池渊摇了摇头，四只鹿角不再遮掩。
他看向君轻裘的眼神一如既往的依赖熟悉，叫君轻裘一直提起的心松了下来。轻轻揉了揉小鹿鹿角之后，他刚准备说什么却面色又白了些。
这时候小鹿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目光顿了顿，低下头来。
啊，他差点忘了好心人替他护法一夜，也很累了。
谢池渊眨了眨眼，有些懊悔。
不过没关系，他现在可以替好心人治疗。
君轻裘只感觉一道微凉的气息拂在面上。他抬起头来，便见小鹿用额头抵着他额头轻轻蹭了蹭，极致柔软的凉意贴在额间，只一瞬间身上的疲倦便一扫而空。
君轻裘目光微颤，神色慢慢放松下来，却隐约从小鹿身上看见了一个尚未聚实的透明人影。
和上次在祁连山梦貘梦境中一样一闪而逝，只是这次比上次清晰一些，隐约可以看到小鹿身高与头发。
虽然看不清具体，但从背影来看小鹿是长发，比自己矮一个头，身形很单薄。他瞳术微动，这画面也只停留了一瞬，便从人形恢复了异兽夫诸的身份。
君轻裘抿了抿唇抬起眼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刚才的背影有些熟悉。
他难道见过小鹿人形的背影？
心中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又被他否定。
即使是异兽夫诸，但是小鹿看起来化形没有多久，他怎么可能见过他人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