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遗珠

    自那日后，幽璃就常常躲着久樱。她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虽然，她知道他的心意，但是，终归不能给他任何回复。她必须尽快想到破坏星体晶核的办法，离开上清境，回到冥幽去。而久樱在看到幽璃刻意地躲避后，也渐渐神伤。原来，竟是他的一厢情愿吗？她不过是酒后乱性，而他却认真了？

    然而，命运最喜欢捉弄人。

    自生日宴几个月后，幽璃感觉整个人越来越疲惫，常常还未做什么，人就先累了。平时还特别容易反胃，常常吃了就吐，开始特别嗜酸。

    她是生过孩子的，这症状，怎么看，都像是怀孕的样子。她的孩儿雄歧，已经过得足够糟糕了，她不想再有一个孩子来这世上承受不该有的痛苦。

    她私自下山，找了郎中去瞧病。

    看着郎中老头闭目沉思，片刻满眼放光，连声恭喜她，她头都大了。

    郎中还仔细告诫她，身子虚弱，要好生将养，不要滑了胎。

    滑胎？

    或许这是唯一的办法。

    去药铺买了落胎药，幽璃悄悄回到了重华宫。

    夜里，她去厨房借了炉子，在寮房煮了药，想要悄悄服下。却见久樱站在窗前，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她，目光幽微。

    “你就这么绝情，因为是我的孩子，就必须让他去死吗？”

    幽璃吓得手里的药碗应声而落。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悄悄下山去买了药，他怎么竟会知道。

    是了，她忘记了，他擅长疗愈之法，自然精通药理。而且，她恍惚想起，前几日，她突然头昏晕倒，他给她诊脉。之后，每次见到他，他眼中仿佛有灼灼的星火蹦出，又强自克制着，自那之后，总是有人送给她各种补品，说是师父的心意。

    看来，他早就知道了。一直在暗中观照着自己，等待着她回心转意，能够认真地面对他。

    而今夜，她出去半晌，他应该知道自己下山，特意在这里等她。如今闻到药味，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他虽然木讷，却是个极聪明的人。她的这些行为，又怎么会瞒过他的眼。

    幽璃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久樱走进，捏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又仿佛垂死的人抓着最后的稻草。

    “幽璃，嫁给我吧。把他生下来，我会让你幸福。”

    幽璃眼中瞬间充满了雾气，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听使唤地从眼中垂落，一滴接着一滴，仿佛没有穷尽。

    她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有人愿意接受她，并许诺她幸福。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本是桀孑的傀儡，也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远在冥幽的儿子。她本能的点了点头，面前的人见状，眼眸中如烟花绽放，璀璨夺目。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杀死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血肉，是她孕育了三个月的生命，虽然它还是一团血肉，藏在她的腹中，但是，她本能地爱自己的孩子，她想让他活下去。但是，她不能。雄歧还在冥幽，她身不由已，又该如何。

    久樱的话给了她勇气，也让她心底潜藏的想法终于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瞬间茁壮。

    她想要让它活着，它，她和久樱的孩子。哪怕她不能守护它，她也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活着降生到这个尘世。

    自那之后，久樱长老闭关精修。他的得意弟子幽璃也去下尘界游历，不知所踪。重华宫的事务被交托给久樱长老的大弟子藏灼处理。

    久樱带着幽璃悄悄离开了上清境，他们潜入了下尘界，在无人知晓的小乡村，做一对平凡夫妻。

    久樱在学堂里教书赚一些零用钱，幽璃安心在家里养胎。

    他们珍惜着这得来不易的幸福，虽然，两个人都知道，这幸福无法长久，也甘之如饴，珍惜着每一个当下。

    七个月后，一个大胖小子在永福村呱呱坠地。久樱和幽璃喜极而泣，这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共同的孩子。

    久樱给那孩子取名华清。

    华阳正浓，海清河晏。

    他是希望这天下永远太平，阳光普照，四海清宁，天下人都能够安居乐业。

    但好景不长，华清还未满半岁的时候，一日久樱如往常一样，从学堂回家。却看到华清一个人在摇篮里嘶声力竭地嚎哭，左右却不见幽璃的身影。他以为她是去邻居家借东西去了，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有人回来。

    突然意识到什么，久樱开始慌了。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四处寻找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久樱颓丧地回到家中，华清哭得厉害，应该是尿湿了。久樱替他解开襁褓，却见里面裹着一封信，折成小小的心形。

    久樱颤抖着解开，仿佛拆解那美好少女暗藏的心事。

    “不要寻我，后会无期，照顾好华清。”

    温暖的信笺，却书写着寒凉的字句。

    一行清泪自两颊滑落，久樱抱着华清，泣不成声。襁褓中的婴儿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爹爹哭了，也兀自开始哀嚎。

    雄歧的哀嚎仿佛还在耳畔，幽璃心神剧裂。她以为幸福就在眼前，不想却瞬间幻灭，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她偷跑到人间，结婚生子的事，最终还是被桀孑发现了。虽然，她想尽了一切办法隐匿行迹，但是，终究逃不开他的天罗地网。

    暗卫偷偷送来了玄云镜，镜中的雄歧，已经是少年模样，十二岁的他，眉宇轩昂，气度不凡，却满身血污。他被关在水牢中，不见天日，手上钉满长钉。鲜血自他的掌心滴落，涌入底下的污水之中，不见踪迹。

    暗卫带话说，桀孑让她尽管照看她新生的儿子，反正，雄歧不过一个没有母亲爱护的废物。这钉子，他十日就钉一枚新的进去。冥幽未来的王，日后是要有无坚不摧的血肉的。

    幽璃闻言，心神俱烈，她仿佛听到雄歧内心深处的哀嚎，在叹命运不公，天道无情。是啊，冥幽不过是暗冥的世界，寰宇中隐匿的存在，又哪里有什么天道。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抛弃了他，又有谁会真的去怜惜他呢。

    幽璃终于从旖旎的美梦中清醒，意识到这两年，自己到底都在做什么。她本应该毁掉上清境的星体晶核，让木系的上清境彻底覆灭，尽快回到冥幽，回到雄歧身边。可是，如今，她却隐姓埋名呆在这人间的小乡村，做了一个相夫教子的乡下村妇。她自己的儿子，被人钉在水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当真是个歹毒的人，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顾。

    她必须要回去，只有回去，她才能救出自己的儿子雄歧。

    虽然，华清会失去娘亲的照料，但，至少他有疼爱他的爹爹。不像雄歧，他一无所有，他的爹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只会像恶魔一样折磨他，只会把他当做未来统治冥幽的工具，像训练怪物一样训练他。

    幽璃出现在水牢的时候，雄歧的十指都已经被钉上了长钉，满身血污。

    桀孑站在远处看着他们母子情深，微笑出声。

    “真是我听话的爱妃，我还以为你不认我们父子了呢？”

    “父子？你也配为人父么？”

    “呵呵，难道，这雄歧也是你跟那个混账生得野种？如此，那只好对不住了。”

    说着，掌心凝聚了暗红色的灵流，就要往雄歧的天灵盖上劈去。

    幽璃见状，大惊失色。

    “你这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自己亲生的儿子，也要杀死吗？”

    “不是你想让我送他去死，好继续逍遥快活地跟着情郎，养活你的小儿子吗？怎么，我帮你，你倒是不乐意？”

    桀孑微微笑着，和颜悦色，仿佛真的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父亲。他眼下做的，仿佛不是用最狠毒的法术从自己亲生儿子的天灵盖劈下，而是仅仅为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般简单。

    真是父慈子孝啊？！

    雄歧满脸淡漠，十一岁的年纪，身量已经比幽璃高了许多。心智也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他虽然还小，却深知，自己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母亲身不由己，父亲是个恶魔。他不过是一枚被操纵的棋子，所以，他必须暗自积蓄力量，让自己迅速地强大起来，才能获得自由，才能让母亲安然地呆在自己身边，不再离开。

    幽璃终究是败下阵来，她除了能在心里暗暗咒骂桀孑的卑鄙无耻，又能做什么呢？

    她远不是他的对手，他捏死她，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她倒是希望自己死了，这样，他就没有筹码再去迫害雄歧。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如果她死了，他就不会再伤害雄歧来威胁她了。

    但是，桀孑是不会让她死的。他要让她活着，她这个傀儡，容貌倾城，又很听话，是最好用的。他还有吞没明界太虚的大计没有完成，怎么能轻易对她放手，况且她还是他的爱妃，是他儿子的母亲，他真是一点都不舍得她死呢。

    雄歧被从水牢中捞出，安置在玉痕殿中，十指都受了伤，十枚锁骨钉钉入肉中，又被水牢中的污水浸泡。他的十根手指肿胀得如香肠一般，用布缠着，无法动弹。

    幽璃日日去玉痕殿照料他，为他亲手做饭，喂他吃饭喝药。如此日夜守候，三个月后，雄歧终于慢慢恢复，可以下床自己行动了。他手上的布也拆下来了，虽然手指还是不能灵活运动，总算跟之前看着没有太大差别了。

    桀孑允诺她，可以照料雄歧到他痊愈，但她必须继续听他调配，并且，要去帮他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