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姜月赶到茶馆时，离约定好的时间迟了半刻。
不同于咖啡馆的浓郁气息，烹煮的茶香更有一丝韵味，清淡而悠远。
她踏进门槛，在寥寥的顾客中认出了相亲的对象。
“不好意思黄先生，我来晚了。”
带着歉意，她低了低腰，在对方颌首的动作中落座。
“喝点什么？”
对方并不追究，反倒轻松地笑了笑。
“都可以。”
听姜月随意，对方将桌上烹好的茶倒入她面前的杯盏，动作轻缓，慢条斯理。
期间并无如旁人般无礼的注视，相当的从容，整个人的气质都透着沉稳与儒雅，看起来十分好相处。
但姜月不以为然。
在母亲发来的信息中，她得知对方是食品公司的副总，三十五岁的年纪收入最高能达百万，私人资产更是富足，再加上本人端正的长相，足以称得上是优质的相亲对象。
可恰恰是这份平淡和缓的处事风格，让姜月觉得他并不简单。
莽撞而冲动，耿直且积极，这是大部分人初入职场时的状态，包括自己。
表面风平浪静，处事不惊的人，反倒是久经职场或是生意场的人会呈现出的状态。
正如对方给她的感觉，是非常圆滑的。
“很难想象，像姜小姐如此优秀的人居然也需要相亲，无论是工作还是外表。”
平静的语气下，隐隐透着些许探知，对方带着和蔼的笑意看向她一眼。
褒义的夸赞并没有使姜月感到丝毫的愉快，反倒令她陷入繁杂的思绪之中。
她的容貌优秀么？
可为什么跟那些女生相比，她只觉得自己又老又丑，根本谈不上优秀？
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顿一秒，遂自然地挪开，姜月抿动唇瓣，情绪复杂道：
“谢谢您的盛赞，我只是不想再因为这种事被母亲催。”
浅浅地弯了弯嘴角，她垂眸看向桌下，搭在膝间的双手暗暗交织捏紧。
思绪固囿在那日的画面中飘浮动荡，她的灵魂如同被抽空，只剩一副躯壳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既然这样，我就不跟姜小姐卖关子了。”
大概是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对方索性省去了弯弯绕绕，掏出一页文件摆在桌面。
“这样匆忙的见面，仓促的相识，情与爱自然是我们之间难以产生的东西，可如若我们能走到结婚的那一步，我希望姜小姐可以接受这些条件。”
在他的阐述中，姜月缓缓收敛思绪，拿过对方的文件仔细扫阅。
其中特意点出了婚前双方的财产归个人所有，如若婚姻生变女方不能在他这拿到一分钱。
另外他保证了婚后居家以及陪伴的时间，但也要求双方不会干涉彼此的交际圈，涉及工作的重要内容一概不答。
除此之外，他没有要求妻子必须会做饭，必须会家务，只要尽到婚姻中妻子的义务就可以。
或许是工作养成的习惯，姜月忽然觉得这种相处模式还挺适合自己的。
各项罗列的事宜条理清晰，开出条件不用迁就，接受就在一起，不接受就分开，简单又快捷，不会耽误工作，不会有太多的牵扯。
“还请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说着，她将文件放回桌面。
不用纠结感情，一心扑在工作，如若搁在以往，她还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甚至可以直截了当地应下。
只是眼下，她有些犹豫了。
她不明白如若没有感情，婚姻意义又在哪里？
万一有了孩子，父母间冷淡的相处又能给孩子带来几分温暖？
对了，他的条件里有写婚后若生下儿子立马送给妻子一套别墅，可如若生了女儿呢？
上面没有写。
呵，女儿就这么不受待见么？
被亲生父亲嫌弃，在祖父一家子人面前活得不如一条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她是女孩么？
若是如此，她断然不会重蹈覆辙，让孩子遭遇自己曾经受到过的苦楚。
“无论结果如何，我非常期待姜小姐的答复。”
袅袅茶香萦绕呼吸，对方不急于逼迫，反倒悠闲地捧起茶盏轻啜。
看起来相亲这桩事对他来说毫无压力，至少比生意场轻松得多。
可姜月却不同于对方的心境。
当下的她咬住嘴唇，紧张极了。
再三的琢磨中，她意识到太多不能将就的点，却不知如何开口拒绝，更不想拖长战线与其周旋。
吸了口气，短暂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正打算开口，不料一个熟悉的声音闯入耳畔：
“要答复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几乎一瞬，姜月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向出现在视野里的身影。
“佟雾？”
惊呼间，瘦高的身影已然站在桌侧边缘。
熟悉的甜橙香气冲散了姜月鼻间萦绕的清淡茶香，仿佛有意识地争夺着领地归属权。
“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语气严肃而清晰，佟雾望向那男人的眼神也充满了不曾遮掩的敌意。
近在咫尺的嗓音令懵然的姜月回神，不可思议道：
“你怎么会来这？”
视线里，佟雾胸口不时伴有剧烈的起伏，脸上的妆容没卸，朋克风格的打扮也没去换，更是没有带半点挡脸的东西，似是直接在片场赶来的。
“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
从陌生男人的身上转移视线，他语气虽是平淡，眼底却阴沉沉的，像风雨欲来前的平静海面。
见她无言以对，他锁紧眉心，负气抿起的嘴角弧度满是落寞与不甘。
姜月看着他，感受到强烈的哀伤溢出了他的眼角眉梢。
而那目光在此刻化作一根根滚烫的刺，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痛。
一阵愧疚涌上心头，令她望向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心虚。
刹那间，她的手被佟雾拽起。
巨大的压迫感让她丧失了抵抗的念头，任由他拉扯起身。
“抱歉。”
在短暂停留的片刻，姜月向相亲对象简短致歉，还没等她说完，佟雾已然拉着她走出了茶馆。
还好茶馆的客人不多，附近也没有什么聚集的人群，二人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关注。
“我来开车。”
抛下这句话，佟雾不由分说地坐到了驾驶室内。
“要去哪？”
大抵是心怀愧疚，姜月小声试探一句，乖乖坐到副驾驶座扣上了安全带。
但她并没有等来回答。
佟雾冷着一张脸，眼睛也全然目视前方，与他平时活泼粘人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不用猜也知道，他在生气。
“佟雾……”
她试着唤了一声，却仍是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哪怕是侧目看她一眼都没有。
当下的画面让姜月的心口处传来一阵痉挛。
不知怎的，她的心像被钝器击中，绞痛充斥在她的胸腔。
一路无言，压抑的气氛随着佟雾踩下的油门激增。
姜月甚至能够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她脑袋空荡荡的，只默然注视着窗外闪过的景色在60码的速度下被割裂成一幕幕影片飞速划过，直到车缓缓停下。
周围空旷而寂静，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蓝天，只有白云，只有茂密的树林，还有她与他两个人。
正值午间，光线温暖而充沛，车身却被树林的阴影遮盖，照不进半分阳光。
二人极有默契地保持着缄默，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佟雾眸中的怒色淡了一些，他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冰冷的脸色仍是没能融化些许，他整个人罩在阴影中一动不动，纤长的指骨紧握在方向盘上，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大抵是心中的惭愧未消，姜月酝酿许久，犹豫道：
“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但是……”
经历了那些不得不去思考的问题，令她方寸大乱，从而产生了一些想要放弃的想法。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佟雾打断：
“真的是个好大的‘惊喜’。”
说话间，他转过头，嘴角牵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的眼神装满了失望，姜月看得出来。
可是当下，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跟他讲明自己杂乱的心绪，更不知该如何说起。
正纠结着，佟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满目哀伤：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
低低应了一声，姜月承受不住他眼神中的苦涩，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挪走，却不想下一秒佟雾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他。
“那姐姐还跟别的男人相亲，甚至都到了谈论婚后细节的地步……”
谈起这件事，他颤抖地呼了口气，发红的眼眶在微白的脸色的映衬下，将委屈的情绪渲染地愈发浓重。
“你明明知道我很介意的！”
不同于佟雾的执拗低吼，姜月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佟雾，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在姐姐心里我又究竟算什么？！”
声音很轻，却撕心裂肺，佟雾的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
他愤怒地瞪着她，绝望而凄楚。
攥在掌中的手腕不由收紧，令姜月感到一阵吃痛。
她忍痛皱眉，语气依旧冷静如常：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
全然不去回应佟雾的问题，只一心追问着自己所在意的答案。
她打量着他，什么表情都没有。
而佟雾的回答令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自嘲的弧度。
“因为没有必要……”
“好一个没有必要。”
答案终于分明。
姜月几乎在一瞬之间挣开了他的手掌，冷淡的表情里隐隐透出了厌恶。
“姐姐，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还在气恼的佟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神半刻，立马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从我十六岁开始，我就已经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了。”
“你在骗我。”
见姜月望向自己的眼神愈发冷漠，他连连摇头，声音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我没有骗你！我总觉得我的生日不像是给自己过的，反倒像为了回馈粉丝不得不举行的仪式，更何况愿望许了一年又一年，也没见有多管用。而且……”
这些解释在姜月看来苍白无力，她一个字都不想听，甚至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你该不会又要说是因为我吧？”
眸色渐冷，嘲弄的弧度挂在她的嘴角。
“如果我说是呢？”
察觉到她不肯相信自己的解释，佟雾苦涩一笑，眼底浮起一丝阴霾。
“没有姐姐在，我的生日根本不值得庆祝。”
“佟雾，情话我已经在你嘴里听得够多了，我现在只想听真话。”
在这一刹那，姜月忽然顿悟了一个道理。
她曾以为誓言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说的话也永远可以比唱的好听，可现在她才知道，那些追求缥缈承诺的人不过是想让那颗焦躁的心别再那么不安。
正如当下的她，只想求一个最本真的答案。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怀疑我对你真心？”
听到姜月的话，佟雾罕见生了气。
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苍白的面色连脂粉都没办法掩盖。
闭目沉吟片刻，他试图平稳气息，重新将视线锁定在姜月的脸上，嗓音却忍不住颤抖道：
“难道我把一切都尽可能做到最好，都不能让姐姐感到一丝的安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