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透明人
周明家住工业区。
他的母亲是个精神旺盛的胖女人。
她混迹于工业区的各个麻将馆,天生好嗓门,吆喝骂街之声常常响彻云霄。
周明的父亲则与之相反,常年卧病在床。
去年冬天,路修偶然路过他家,发现他家在办丧事。
本以为是他老爸走了,灵堂正中摆的却是那个泼辣女人的相片,双目炯炯有神,栩栩如生。
听街坊说,周明老妈通宵打麻将,凌晨四点胡了一把大的,仰天狂笑后倒在赌桌上。
脑溢血,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了。
周明身高中等,相貌平平。
他总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从来不与人结伴。
即使是同住工业区的路修、尤雨童、罗墙,和他也不熟。
周明学习成绩中等,体育考试属于班上总不能及格的那一拨人。
他上课从不迟到早退,走路总是低着头,比女生还害羞。
在高二(6)班,周明坐教室最后一排,连他的同桌也没怎么听他说过话。
有一次,路修藏在小巷围墙的破洞后面,埋伏三个校霸。
校霸们则在巷子里埋伏路过的学生,抢他们的零花钱。
那是傍晚,巷子里并不是只有放学的学生。
遇到大人路过,校霸们就假装在那儿玩。
路修也不能当着大人的面拉走校霸去练手,于是耐心蹲守。
忽然,周明从巷子走过。
他身体瘦弱,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上去是那种打一拳会哭很久的类型。
校霸们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却没作停留,更没有叫住他、为难他。
当时路修以为周明和校霸们有交情,关系不错。
和校霸们练完手,他刻意提了一下周明的名字,只见对方眼神茫然,表示并不认识这个人。
路修意识到,周明身上有某种奇怪的特性,但又难以描述具体是什么特性,奇怪在哪里。
高一下学期,路修去学校综合楼上化学实验课。
周明静静站在一楼大门外,面朝玻璃门,手足无措。
路修不明所以,大大咧咧走过去,玻璃门自动向两边滑开。
他进门后,周明跟了进来,低着头快步走向实验室。
路修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一扇自动感应门。
周明站得那么近,感应门居然感应不到他!
因为进不来,所以他只好站在那里,等待下一个进出大门的人使门打开。
联想到校霸无视周明的往事,路修终于明白了他的怪异之处:
周明,是一个透明人。
他并不会隐身,却能让人视而不见。
他偶尔也会说话,却能让人充耳不闻。
他有鼻子有眼睛,没缺胳膊少腿,却有一种类似英语生词的魔力,使人过目就忘。
以前,路修不太相信人有所谓的“气场”。
现在,他笃信不疑。
气场强的人怎么样他不知道,但像周明这样的人,气场低得接近于0。
高中两年过去,班上同学中,至今仍有很多人见到周明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去年暑假,路修去学校寝室闲逛,想拉几个没回家的住校生出来踢球,他发现有一个寝室居然在聚众打牌。
由于假期宿舍管得不严,这帮嚣张的赌鬼上窜下跳拍桌子,叫得震天价响。
其中最兴奋的一个,竟然是周明!
他眉飞色舞,两眼放光,和平时畏畏缩缩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个强烈反差,给路修留下了深刻印象。
周明赌技并不高超,一毛钱的注,那天下午他输了六十多元,就他的家境来说,这不是个小数目。
可他的赌品却很好,输这么多,依然是一脸笑容。
周明驾机逃跑的行为很好理解。
他身体瘦弱,又没朋友,在杀死一半人才休止的夏令营中,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率先被干掉。
其实,驾机逃跑并不明智。
因为飞机要降落在任何城市内,都需要地面塔台的批准,周明很可能找不到降落地点。
但这样做却可以暂时保命。
一个浑身着火的人,倘若身边就是千尺深潭,即使他不会游泳,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所以,周明的动机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高中男生,居然会开飞机!
他从哪儿学的?
路修在空中以抛物线坠向飞机的过程中,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大问号。
飞机离地的一瞬间,路修双手在飞机顶部一撑,一个前滚翻卸去惯性,稳稳抱住机身。
停机坪上,6班师生欢呼雀跃。
尤雨童这才敢睁开眼看。
凌召冷笑:
“耍帅有毛用,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进机舱!”
张扬颔首:
“进不了机舱,路修无法使周明迫降。飞机继续提速,他的唯一下场就是……摔死。”
一个声音在两人身后幽幽响起:
“我的疯狗刀在那小子手上……”
两人回头,简旭腰弓如虾,手捂断腕,腰间的刀鞘空空如也。
“就知道装杯,”凌召骂道,“刀都被人家踢飞了不知道捡回来?”
简旭反呛:
“我他妈手断了你没看见?都疼晕过去了,捡回来?捡你妹!”
疯狗刀,全称疯狗战术突击刀。
此刀采用starrett 496-o1高碳工具钢制作,刀锋硬度为hrc62-63,承压力高达79000磅,300摄氏度高温耐受力,全化学防腐,防手枪弹冲击……
飞机呼啸着掠过航站楼顶端,直冲云霄。
机身外壳并没有想象中坚固,路修一刀扎下去,抽出刀来,露出的铝合金外皮不过几毫米厚。
然而,机舱顶部呈弧形,表面滑不留手,爬升阶段,机头上抬,路修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机尾滑去。
好不容易抠住两块铝皮搭接的部分,他再扎了机身一刀,用力划出一条刀缝。
当。
疯狗刀遇到铝皮里的支撑钢梁,再划不动。
路修只好抽刀,重新找地方扎。
飞机持续加速,强风吹得少年睁不开眼。
抠铝皮的手指甲渗出血迹,疼痛钻心。
路修钢牙紧咬,汗出如浆。
疼痛可以忍耐,飞机加速的巨大惯性却不是五根手指可以承受的。
在身体被甩离飞机的前几秒,路修赌了一把。
他用疯狗刀在机身上划了个大大的x字。
然后,一拳狠狠砸向x的中点。
嗵!
整条右臂陷进飞机内部。
下一秒,路修身体脱离飞机。
他顾不得右手的疼痛,左手一拳砸进x中点。
然后,双手一扒,猛的一头撞了进去。
机舱顶部破了个大洞,由于内外气压差,狂风呼啸着往机舱里灌,把裂口越撕越大……
路修在客舱落地,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驾驶舱。
舱里空无一人。
“我扌……”
路修正要爆粗,一转头瞥见驾驶舱门大开。
抓住门框,探头朝外一看,他当场气个半死。
月光下,一个硕大的黄色伞盖,越来越小。
伞盖下,周明娴熟地操纵绳索,控制着降落伞。
“大家都是头一次坐飞机,你居然会开飞机还会跳伞!真特么是个奇葩……”
路修骂骂咧咧,在驾驶舱一阵翻找,没找到第二顶降落伞。
飞机无人操作,仍保持着斜向上方加速飞行。
路修看到驾驶台密密麻麻的按钮和操纵柄,心里一动。
“这不会是一架傻瓜飞机吧?就像智能手机其实并不需要智能就能操作?我会不会也能开?”
哪个少年没做过当飞行员的梦呢?
……
停机坪上,五十多人成了一群蜡像,一动不动。
所有目光都死死锁定半空中的飞机。
在十二轮月亮映照下,他们看到穿黑衣服的周明从驾驶舱跳了下来,操纵黄色降落伞下降。
而穿白t恤的路修,自从钻进机舱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时,飞机疯狂颠簸,活像扔出去的纸飞机飞不动了的样子。
下一秒,飞机大头朝下,开始俯冲,然后被航站楼挡住了视野。
尤雨童和何姗一左一右抓住罗墙的胳膊,目不转睛地望向飞机消失的那片夜空,指甲陷进大个子的肉里。
罗墙一声不吭,这种轻微的痛楚反而能缓解他心头的紧张。
轰隆隆隆!
前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地面震颤。
橙红色的火光映亮层云,几朵黑色蘑菇云从航站楼顶部升起。
“阿修……”
罗墙颓然坐倒在地,痛苦地捂住了脸。
张扬对马雷说:
“瞧,这下只剩50人了,淘汰25人就行,你现在觉得我们够严谨了吧?”
马雷面如死灰。
尤雨童蹲下,把脸埋进双膝间,发出孩子般的号哭。
“呃呃!”张扬清清嗓子,高声说:
“现在,我宣布夏令营的游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