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笑容
清冷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萧晚卿不禁抖了个激灵,顺势裹紧狐裘白氅回头。
对上那双宛若一滩死水的墨眸,想起前几日她让自己抄书的事,立刻往后退了两三步。
后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像是怕了南流景,又特地往前走了一步,抬起下巴轻哼:“怎么?本公主难不成说错了?”
她南流景可不就是个外人,而且还是个时时刻刻想要窃取他们萧家江山的贼人呢!
南流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双漆黑眼珠深处似乎溢出了些别样的情绪,不等旁人有所察觉又很快消失不见,片刻后摇了摇头,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弯弧:“公主说的没错。”
那一刻她似乎是笑了,可萧七却觉得她很失落。
南流景回得不痛不痒,更让萧晚卿越看她那张不为任何事动容的脸越不喜,小声暗骂了句“你这个怪物”。
“皇姐!”萧七忽然板起脸高喊了一声,他就站在萧晚卿身旁,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哪怕跟着其他人来骂他,也不能去骂南流景,“老师不是怪物!”
萧七突如其来的一句,惹得两人同时扬起诧异的神色朝他看去。
说实话,南流景根本不在乎萧晚卿对她是什么看法,那种话……也早就听烦了,但她没想到皇帝竟会来维护她!
萧晚卿更是被他吼的一时怔住,回过神后,指着南流景气不打一处来:“那你有见过把糖当饭吃的人么?”
萧武帝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哥哥弟弟们都不跟她玩儿,萧晚卿只好每天蹲在池塘边盯着水中的鲤鱼打发无聊。
直到有一天,老爹突然当上了皇帝,带回来一个比她稍微大点的银发女孩儿。
萧晚卿高兴坏了,只以为终于有人能陪她一起玩,可是——每当想要凑上前跟她说说话时,银发女孩总是捧着一本书像是看不见她似的,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些书晦涩难懂,她几乎认不出几个字,而那女孩看的速度却很快,只比她翻话本子稍慢点,一天甚至能看上七八本。
不过这都没关系,等她看完就有时间陪自己玩儿了。
只有六岁的萧晚卿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结果一天两天三天……银发女孩始终没从书房出来。
她好奇地趴窗口往里瞧,就见书房里的书全都散落在地上,之后更是从几个小太监口中得知:那间书房里的书全都被她,看—完—了!
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银发女孩不同寻常,但也只认为她比普通人稍微聪明了一点,远不到怪物的地步。
只是一连几天没寻到说话的机会,萧晚卿难免有些气恼,后来又想“就算再喜欢看书也总得吃饭啊”,便特地挑了个吃饭的时候过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银发女孩放下书拿起了筷子。
“你……”萧晚卿走到女孩面前背着手踮了踮脚,说话忽然有些磕巴,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索性扭头吩咐小太监:“去给本公主添双筷子。”
萧晚卿自来熟地爬上旁边的椅凳坐上去,想着待会儿给她夹筷子菜就能说话了。
带着这种天真的想法抬头,正要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这一抬头就看见了噩梦——桌上全是糕点和甜食。
不等小太监给她递来筷子,身旁的人就先开动了,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满满一桌子的糕点,半块儿都没给她留!
究竟是什么糕点那么好吃?
萧晚卿之后偷摸跑去御膳房尝了一下,仅一口就全给吐了。
“顿顿糕点和甜食,一吃就是一大桌,这不是怪物是什么!”萧晚卿想起旧事,指向南流景的手都在不住颤抖。
真是多亏了她,自打那之后她就再没吃过甜糯的糕点。
萧七闻言眉眼微跳,想起前不久和南流景用的膳无话可驳,毕竟这说得也是事实……所以她只是因为这件事才说老师是怪物?
面对萧晚卿的控诉指责,南流景下意识挪开目光,对此表示毫无印象。
一句“忘了”更是彻底将萧晚卿打进深渊黑洞,强行挤出眼泪水,气哼哼地大步跑开。
“老师,皇姐也并无恶意。”萧晚卿这番孩子气的举动倒让萧七分外诧异。
前世没什么接触,今生前不久才见她跟南流景在书房门口吵了一架,怎么也没想到她与其他骂南流景是怪物的人不同,只是因为南流景爱吃甜食加之没搭理她。
南流景负手而立,望向那道跑远的身影看了会儿,收回目光微微颔首:“臣知道。”
可她大概是出于嫉妒。
被萧武帝带出地宫后,偶然一次瞧见德妃带着六岁的萧晚卿在花园里散步为她添衣,她没有母亲,也没人在她冷的时候给她添衣,所以在萧晚卿主动来找自己的时候,总不自觉地想欺负她一下,然后看着她哭着跑去找母亲,窝在母亲怀里撒娇告状。
——她好羡慕。
“皇帝也知道宫中这几日的谣传了吧。”南流景定定心,听着御花园内尚未停下的巴掌响,转移话题。
谣言已传进宫中,可想而知外面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二人同去书房的路上,南流景针对这件事提了个建议:“听说三年前已故的惠妃娘娘膝下无子。”
既然那些人想在皇帝身世上大做文章,引导众人猜忌皇上并非先帝亲子,那就给他安排个挑不出错的身份。
正好已故的惠妃娘娘十年前曾小产过,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鲜少外出。
皇帝如今虽已有十三,但看上去也就跟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改改也能对应上那个小产的孩子。
况且谣言终归只是谣言,又并无确凿证据,既然如此,改个身份也未尝不可。
南流景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边同他说边点头,眸光微瞥却见他欲言又止。
“皇上好像有什么想说的。”是觉得这个法子不行?
萧七拧眉思忖良久,定下心再抬头,见南流景正看着自己,刚在心里决定好的事又差点因为她的目光被全盘打散,赶紧脱口道:“老师的法子好是好,可……谎话总有戳穿的时候,适才您也说了那些都是谣传,既是谣传又何须放在心上,如此这般被谣传牵着走,岂不正好遂了别人的意。”
南流景还在想法子破除谣言,作为谣言的对象,萧七却对此毫不在意。
不,在意还是在意的,只是比起他心里的那点在意,保持清醒才是第一位。
只要他是萧武帝的孩子,不管母亲是妓/子还是妃嫔都一样,他都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前世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到死,这一回,他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南流景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轻哼一声像是笑了,只是一瞬间又很快恢复正常,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原是臣想的杂了,既然皇上这么说,那就按照皇上的意思来吧。”
“老师,”南流景说的什么萧七没听见,只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您笑了。”
南流景:“……臣不能笑么。”
她又不是面瘫,只是很少有值得开心的事,也不想戴着面具与人虚与委蛇而已。
“不不不,”萧七连连摆手,其实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她不止冷漠那一种神情,而且又是因为他说的话真心实意地笑,简直比受到夸赞还要让他高兴,“老师笑起来,好看极了。”
南流景眼窝深邃,琼鼻高挺,长相偏明艳,只是一直用冷淡的壳子套着才会觉得脸上愁苦。
只要她换成其他表情,尤其是眼里带着三分笑意微微弯着眼尾的时候,便是北夷国以美貌著称的灵音公主怕也不及其三分。
这话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南流景听着倒是顺耳舒坦,也难怪人人都爱听好话了。
“多谢皇上谬赞,时候不早了,早些去书房练字吧。”不管外面闹成什么样,该做的事还是得按时完成。
不过,自从上回明里暗里嫌弃他字丑后,也不知是不是晚上又偷摸爬起来练了许久,笔力倒是大有长进,认的字也多了不少,尽管她布置的课业逐日加重,也还是艰难完成了。
听话倒是挺听话的,南流景十分满意他的这份自觉,低眉轻扫,无意间扫到那眼下的乌青,想起他刚刚夸赞自己的话,软了声调叮咛:“皇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还是要早点休息。”
书是看不完的,字也练不完,折子上琐碎的一些小事也永远都批不完。
在做好这个皇帝之前,还是要爱惜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别跟萧武帝似的,操劳不过几年积劳成疾。
萧七自动将她的话理解为是在关心自己,心里熨帖极了,微微仰头,忽然发现南流景似乎比自己高了不少,十六七岁的少女甚至比一般女孩还要高出一截,再比比自己,莫名有些颓败。
然而颓丧了不足一炷香又赶紧摇头,暗暗握拳决心以后好好调整作息,多吃点饭,争取能早点长高,早点……保护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