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
史越山亲眼看见裴君没有死于鸩酒之毒,且完好地走出酒楼,便知道这次失败,必定又会打草惊蛇,以后是真的再难以寻到机会下杀手了。
他脸色极差,担心被人瞧见他察觉到什么,迅速离开此地,打道回府。
史越山这些年一直很小心,甚至娶妻生子,今日是想到裴君要死,心潮澎湃,这才没控制住出现在现场。
但他意识到失败,立即便冷静下来,回府后便到后院与妻儿一同用晚膳。
他的妻子李氏,出自小世家卢山李氏。
史越山进京之后,花了些精力结交人脉,高中之后,入了李家眼,成了李家的女婿。
李氏的父亲当时在京中官职不高,可即便如此,如史越山这样的寒门子弟,也是高攀。
史越山十分重视维系和岳家的关系,在京中许多官员,乃至于他的岳父都有侍妾的情况下,一心一意地对妻子好,夫妻鹣鲽情深,至少在李氏眼中是这般,她自然不遗余力地做个贤内助,帮扶夫君。
而且史越山对待岳父,如同亲子一般的孝顺,岳父对他越来越倚重,倾斜了不少资源,再加上史越山本人的钻营,才能够成为京城附近县城的县令。
如今,史越山的岳父在外任刺史,史越山进入工部后,岳父在京中的人脉便落入史越山手中半数。
他为了遮掩自己的行事,表面功夫维持的越来越好,识得他的人,大多要称赞一句“品性极佳”。
李氏仰慕夫君,两人的两个儿子也濡慕父亲,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其乐融融。
但鲁阳带着金吾卫上门,打断了一家人的和谐氛围。
李氏听到门房来报,不解:“老爷,金吾卫为何登门?”
史越山掩住眼中的警惕,安抚道:“许是有什么事,我去前院看看。”
李氏莫名心慌,起身随了几步,追问:“老爷,真的没事吗?”
史越山脚步一顿,拍拍妻子的肩,暗示道:“我是朝廷官员,若金吾卫无视律法,夫人大可闹将开来,自然有人参金吾卫一本……”
李氏听他这般说,神情更加不安,犹豫片刻,尾随在夫君身后,来到前院。
鲁阳认定将军“请”史越山去金吾卫喝茶,就是跟投毒有关,所以连个寒暄都没有,见到人便一挥手,“拿下。”
史越山教他不按常理弄得脑子空白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的功夫,他已经被束住双手,鲁阳又要堵他的嘴。
李氏忽然冲出来,边去推鲁阳几人边厉声质问:“你们凭什么抓人!还有没有王法!”
一个金吾卫看向鲁阳,迟疑:“鲁校尉,这……”
鲁肇手中绳子交叉一系,用力一扯,随即走到史越山面前,冰冷地看着他,对女人嘲讽道:“夫人以为,光天化日之下,都城之中,金吾卫会随意捉拿无辜之人吗?”
李氏不听,她根本不相信她的夫君会有什么罪过,只愤恨地瞪着他们:“你们胆敢随意抓人,我定要去告你们!”
鲁肇嗤笑,懒得理她,“告去吧。”转身便要带着史越山离开。
李氏命府里的下人拦,下人们不敢上前,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自家大人。
……
酒楼背后的主人,是平南侯府,近来生意兴旺,日进斗金,侯府甚至希望金风玉露楼永远关门,或者金风玉露楼能够成为侯府的产业。
当然,暗地里觊觎金风玉露楼的人家太多,平南侯府在其中也排不上号,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祈祷金风玉露楼再晚些重开,再或者错过时机就此没落。
而平南侯府绝对不会希望自家赚钱的产业像金风玉露楼一样关门大吉,所以当平南侯得知酒楼出了祸事,金吾卫已经围住了酒楼,傻了。
“什么叫‘金吾卫两位中郎将中毒’?在我的酒楼为何会中毒?裴将军没事儿吧?”
报信儿的人将他所知道的从头到尾又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金吾卫将酒楼团团围住之后,裴将军又亲自过去了,瞧着应是没有大碍,但是神情极难看。”
“……”
平南侯实在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悬起心,只觉得这事儿实在难办,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摘掉平南侯府的嫌疑。
这可是毒害朝廷官员,大罪,若是牵连上,平南侯府都得完。
是以,平南侯立即命人备马车,前往酒楼。他赶到酒楼时,裴君已经离开,平南侯问过守在酒楼外的金吾卫,又赶至金吾卫衙门。
然而衙门的金吾卫告知平南侯,裴将军进宫了。
平南侯:“……”该不是告他的御状吧?
寻常金吾卫衙门有事情,基本都是曹申先出面,此时两位中郎将都不在,孙长史便过来招待平南侯。
“侯爷,我们将军说,从宫里出来,先回金吾卫衙门。”孙长史估摸了一下时辰,道:“此时将军想必已经进宫,您可要进去等?”
追去宫里还是在金吾卫衙门等,平南侯犹豫不决。
孙长史也不催促,恭敬地立在旁边,耐心等候。
衙门外,响起问好的声音:“鲁校尉回来了。”
平南侯和孙长史一同看过去,就见鲁阳大摇大摆地踏进来,身后几个金吾卫推攘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男子进来。
孙长史眼前一黑,顾不上平南侯,快步走过去,苦笑道:“我说鲁校尉,好歹是从五品的官员,未经三司论罪,怎能如此对待?”
即便地牢一设,金吾卫的职能有所变化,可这样大张声势地绑人,孙长史都能够想象明日弹劾裴将军和金吾卫的折子如同雪花一样飞进宫里的场面了。
孙长史平时对待鲁阳、宋乾这些家世极好的金吾卫皆极客气,此时脑中想象不断,忍不住捂住胸口,语气埋怨:“鲁校尉,好歹拿捏个分寸,人入了金吾卫如何对待另说,‘请’人时好歹有些请的样子。”
“唉……这传出去,朝中如何看金吾卫……”
平南侯:“……”这是巧立名目还是粉饰太平?这长史模样如此厚道,真看不出来竟是个阴险的……
鲁阳也无语了一瞬,随后稀奇地看了孙长史几眼,难得放低姿态,说明道:“郝将军和曹将军还在医馆躺着,不知情况,将军既然在此时让咱们‘请’他过来,还客气什么。”
正是因此,鲁阳当时登史越山家门,才会直接让人绑了,堵上嘴带回金吾卫的。
他不知不觉,已经信赖裴君至斯。
鲁阳说完,转向平南侯,抱拳问礼,顺口问道:“平南侯为何在此?”
但他很快便想起,今日审问过的那家酒楼,是平南侯府的产业。
如果审问出来的口供没有作假,平南侯府很大可能是遭了无妄之灾,于是又改口道:“侯爷是为酒楼发生的投毒事件来的吧?孙长史没有亲自审问,了解不多,不妨进去稍坐,待我安排好人,亲自跟侯爷说明。”
平南侯觑着他的神色,稍稍放下心来,立即答应下来。
鲁阳则是又看向孙长史,问道:“将军可有留下话,此人如何‘安置’?”
孙长史余光扫了一眼平南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请’去后头,那里都准备好了。”
鲁阳明白了,这是让直接送进地牢。
地牢还未完全建好,目前里面只囚禁几个重要的人,为了省油灯钱,除了白天工匠做工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没有点灯。
地牢里黑漆漆、阴森森的,寻常金吾卫们拿着火把都不爱下去逛。
鲁阳也不喜欢那地方,在地牢口将人交给校尉郭响,便匆匆地离开。
郭响先命人仔仔细细检查史越山的牙口和全身,没有任何凶器毒药,方才拽着他下地牢,一直走到最深处,将他结结实实地捆在柱子上,嘴上那根绳子依旧紧紧勒住,使他无法咬舌自尽。
期间,几人一句话都没说,捆好人就走,顺道也带走了此地唯一一点光源。
另一边,裴君进宫,见到明帝便先行请罪:“臣有罪,擅自命金吾卫‘请’朝廷官员入金吾卫衙门审问,请陛下责罚。”
明帝听她说抓走一个工部郎中的时候,确实有些不愉,但他也是个“爱之欲其生”的帝王,不愉很快便从心头闪过,理智地问:“裴卿并非胡作非为之人,可是有何缘由?”
裴君沉痛地讲述今日所发生之事,最后语气极其心痛道:“臣进宫之前,命人将曹将军和郝将军暂时送至臣府上,两人虽已解毒,但身体损伤严重,恐怕会留下后患,影响寿数……”
“混账!”明帝怒极,一掌拍在龙椅上,震的手疼也无心管。
先是刺杀,这又有毒杀,若非裴君命大,岂不是要命丧在毒酒之下?
裴君跪在地上,背脊停止,悲愤道:“陛下,如此狠绝地毒杀,必定是外敌所做。臣愿为大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明帝思绪转得极快,忽而问道:“你怎能确定那工部郎中与毒杀有关?”
裴君微微垂下头,眼中冷静,吐露道:“陛下容禀,臣去年偶然抓获拐子时,便觉那史郎中有些可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是以一直未曾表露分毫。”
“臣呈姬家犯罪证据之时,发现史郎中常会有来路不明的钱财宝物孝敬姬家和其他官员,但他任职期间并无劣迹,官声亦不差……”
明帝安静地听着,神色不显。
裴君始终没有抬头,按照她早已准备好的,猜测道:“今日他偏又在那样巧合的时间出现在附近,臣听过一些大理寺、京兆府衙断案时的推测,有些穷凶极恶的凶手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以此来享受他犯案的刺激……”
“臣由于伤病未愈,不能饮酒,未曾中毒,是以头脑清明。臣笃定,的的确确发现有人在酒楼对面窥视臣,而经过问询,史郎中最是可疑。”
裴君将她的怀疑尽数说出来,便止住话。
她不能让明帝知道,她早已确定史越山的身份有异,只有理有据地表示怀疑。
且她私下调查许多事情,即便明帝可能心知肚明,也不能表露出来,放在明面上告知明帝。
而明帝未马上表态,沉默不语。
殿外,一太监躬身进入,恭敬地道:“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他眼神向裴君偏移了一下,明帝便道:“说吧。”
太监:“回陛下,方才宫外来报,金吾卫鲁校尉闯入工部郎中史郎中,以绳索捆绑史郎中,拿人入金吾卫,史郎中夫人欲状告金吾卫。”
明帝看向裴君,“请?”
裴君安排鲁阳,便猜到他的性子会如何,心下不意外,面上则毫不犹豫地揽责:“臣管束不力,请陛下责罚。”
她在试探……
明帝静静地看着裴君,良久,问道:“以裴卿之见,金吾卫地牢宜存在多久?”
裴君沉着应答:“臣以为,任何衙门皆应权责分明,臣领金吾卫,虽为突厥暗探等危害大邺安危之外族设地牢,却不能权力过大,应止于外敌无力危害大邺之时。”
这是裴君真实的想法,金吾卫在她手中,她不会随意以之排除异己进而牟利,但若换了旁人,权力惑人,难保不会借此戕害朝中官员,或者生出更大的野心……
所以,她话中之意,其实是最好到她为止,大邺能和突厥一决胜负,震慑吐蕃;大邺盛世太平,兵强马壮,凛凛不可犯。
“裴卿最好不忘初心。”
明帝威严道:“传朕口谕,驳回工部郎中家眷的状告,另罚金吾卫上将军裴君、校尉鲁阳三月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