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捉虫)
三郎的名字定下, 就是秦灼元,不过不急着对外宣布,为了压住孩子的福气, 几人一致决定,待到满月后再说出去。
裴君瞧了眼三郎,出去叫阑梦到跟前回话。
“没有闹事的吧?”
阑梦回道:“回将军, 并无。”
明日的洗三宴,便是不大办,还是要请一些亲近的客人上门。
四公主跟亲兄弟姐妹们关系一般, 自小到大最长接触的只有不甚对付的五公主秦琳, 但两人关系不好, 无需请。
是以发请帖时,只裴君请了三公主母子和定西侯夫妻、罗康裕以及曹申一家三口、俞尚书夫妻。
请帖送出去, 这些人都表示会出席, 明日公主府只需要招待他们便可。
阑梦和四公主的嬷嬷一边忙府里的清查事宜, 一边准备洗三宴,也是得亏有隔壁裴府的老太太和七娘照看四公主和小主子,否则真是忙不过来。
先前老郭氏还有些不乐意洗三简办,来四公主府瞧见主院外的忙乱,又有些庆幸,若是大办, 出了什么差错反倒不美。
这些都是老太太私下跟裴君说起的,她跟四公主没亲近到什么话都说。
裴君又道:“明日我派两个女护卫到主院,日后四公主出门, 皆由她们跟着。”
阑梦不敢应承:“公主那儿……”
裴君道:“我会跟公主商量,老太太和裴婵身边儿都有女护卫跟着,皆是为了安全。”
这个想法, 并非此时才有,早在红缨村来了十个人,裴君便打算派两个到四公主身边,只是之前四公主有孕不出府,便没有提。
此时四公主府有些不安稳,提出来便顺理成章了。
她本来离开主院就要回隔壁,但既然说起护卫的事儿,便转身又回到屋内,直接跟四公主提。
她看起来极温顺……
四公主秦珈如今这般沉静的面容,不了解的人很难想象她曾经的明艳,一场飞蛾扑火的献身之后,她变了很多。
谢涟也变了,变得内敛沉稳。
他们从前都是光芒四射的人,现在光华收敛,不再刺眼,反倒越发温润,有一种别样的吸引。
裴君切身见证了两人的这一场蜕变,这样的改变不是坏事,却也算不得好事,但说实在的,只要不妨碍到旁人,属实不算错误。
热烈如火才是极难得的,可惜了……
不知道还能否看见从前的四公主,一个成熟的,更加洒脱的明艳女子。
……
第一日,裴君上朝,诸位大臣皆恭喜裴君得子,裴君顺势说明她洗三宴不大办的缘由,并且邀请相熟的官员参加满月宴。
众位大人都能理解他对于孩子早产的谨慎,皆表示满月宴会去。
燕王秦珣听了她那些话,始终面无波澜,早朝结束后,也没有找裴君说此事。
他早就知道裴君对此事的态度,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裴君下朝后回了金吾卫衙门一趟。
鸿胪寺杨寺卿和四皇子府一并送来了几个人,都是他们查出来有些问题的人,金吾卫审问过后,确定跟前两日抓的人有关联,便都扣押下来。
金吾卫衙门后这个院子,不算小,但是拘押两百多个人,管吃管喝还要看管,实在有些麻烦。索性已经审问完,裴君便干脆命人将大部分不甚重要的犯人全都送到京兆府衙大牢,让京兆府衙按罪处置。
至于剩下的,便暂时继续关押在此地。
单这点事儿,便耗费不少时间,裴君吩咐完,便赶回府里。
谢涟的洗三礼早就送到裴府,另外还有许多官员陆陆续续送过来的洗三礼,裴婵都先记在礼单上,等到洗三后会送到公主府给三郎。
四公主府那边儿也收到了洗三礼,那些是因为她而送的,多来自皇室宗室。
裴君亲自去了谢涟的洗三礼——一枚玉观音,拿给四公主。
她没告诉四公主这是谢涟送的,四公主也不会想到谢涟身上去,只说洗三后会给三郎戴上。
他们说话时,老郭氏、裴婵、三公主、定西侯夫人、曹申的夫人施娘子就在旁边。
待到裴君出去,定西侯夫人调侃道:“裴将军可比寻常郎君有心多了。”
四公主笑而不语,并不多做解释。
定西侯夫人今日能来,全是因为和裴家的姻亲,而定西侯府分家之后,有些许烦恼,但也确实和谐许多,一直担心的幼子又找了门好亲事,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谁都先笑三分,还握着裴婵的手不放,一直夸。
她也就是刚才裴君来,才分神那么稍许,现下又专心和裴婵说话,用她跟老郭氏的话说,“都是亲戚,我就不跟诸位见外了,难得见到七娘,定要多亲香亲香。”
裴婵挺不好意思的,却也努力表现出裴将军妹妹应有的大方,并不一味逢迎定西侯夫人的话。
而她越是如此,定西侯夫人越是高看她一眼,连俞尚书夫人都有些可惜,自家没有合适的儿郎娶到这样的好姑娘。
孩子睡醒,被奶娘抱了过来,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儿,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夸赞。
夸孩子“眉眼长得好”,夸孩子“不怕生”……
四公主坐月子,女眷们留了一会儿便去前头,三公主秦珞待得稍久些,作为娘家人多陪四公主说说话。
她也夸孩子,仔仔细细打量之后,无心道:“这孩子是瘦些,不过瞧着声音响亮,可不像是早产的。”
四公主面上一僵,迅速掩过,状似自然地说:“老话说七活八不活,我胎里养得好,兴许他命里有寿数。”
“也是。”三公主又用手轻轻描画小外甥的眉眼,笑道,“嘴像你,眉眼不像,也不像裴将军,鼻梁高挺,有些像裴将军……”
她在那儿一个个数着说,四公主心里虚,作出专注看儿子的姿态,不好回应。
如何回应呢?本来就不是裴将军的儿子,像她正常,不像裴将军也正常。
幸好,众人就算知道四公主曾经爱慕过谢少卿,也没人将这孩子往谢少卿那里想,最多只是觉得不像早产罢了。
这也是多亏四公主孕期时瘦,孩子养得不大,否则更难瞒过去。
到了洗三礼的时辰,众人离开四公主的屋子,转向正院。
洗三沐浴仪式由为四公主接生的稳婆进行,众人在一旁观礼,按照习俗,往沐浴的盆里添了些物件儿,以示祝福。
阿酒一开始确实对四公主不满,可她终归是个善良的性子,这个孩子又是她看着一点点显怀、出生,到现在能够哭叫,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她也给孩子准备了一份洗三礼,用她那略有几分粗糙的针线活缝了一个虎头娃娃,还做了夹层,日后有需要可以塞一些安神的药包。
所以添盆的时候,她只放了些铜钱。
裴君随大流放了点不出错的东西,不过晚间送走宾客,坐在书房里亲自给那小娃娃削了个小小的桃木剑,仔仔细细打磨好,确定不会伤到奶娃娃娇嫩的皮肤,这才串上红绳,请老太太明天去看孩子时,带过去。
洗三宴后,裴君和工匠就金吾卫地牢的图纸沟通数次,抓捕通敌之人的事情慢慢就放下来。
即便京兆府衙陆陆续续又抓了些人,可是都没牵连到朝堂,京中如临大敌的一些人瞧见她这雷声大雨点小的行事,慢慢也放下了心。
裴君唯一一次被动便是没能解甲归田,其他时候都是按照自己的步骤走,做主导之人,这次抓捕突厥暗探也是一样。
无论旁人如何想,金吾卫就是消停下来,唯有后面的宅院里每日工匠不断地建造地牢,能够透露一点金吾卫的动作。
……
几日后,明帝在朝堂上赐婚五公主和安东侯长孙韦飞白。
裴君如今可不像刚进京时对京中各方势力毫不了解,几乎明帝赐婚的话一说出来,她心中便闪过安东侯府韦家的信息。
勋贵中,权势最煊赫的便是信国公府、镇北侯府,定西侯府、安东侯府皆次之。而安东侯府当年前几代战场上死了不少人,接连两代都是独苗,便不愿子孙再继续从武,转而开始读书科举。
两公四侯皆绵延数代,有盛有衰,但一直未倒,其底蕴可想而知,更何况安东侯府还是三代单传,每一代主母带进去的嫁妆都不少,泼天的富贵,享之不尽。
韦飞白还在今年的科举中考取进士,虽名次不甚高,于勋贵之中已是难得。
加之为了读书一十岁还未婚,且于女色上不似其父安东侯世子那般放纵,只有两个通房丫头,因此近来在京中有成年女儿的各家颇受欢迎。
勋贵之间也不是铁打的联合,面和心不和是常有,安东侯府有钱,大皇子极力拉拢,也常给大皇子献一些钱,但他们府里确实人丁稀少,男丁都养得有些娇贵,一看就不成事。
韦飞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还能考中进士,都是老安东侯抗住家里女人们的宠溺无度,精心培养出来的,人长得高大,但是性子很软和,几近没脾气,是京里著名的冤大头……
裴君想起五公主有些骄纵但是天真的性子,倒是很适合这样的人。
五公主身份高贵,安东侯府那些强势的长辈便做主不到她头上去,再对韦飞白用些心,管住他身边的人,应该过不差。
这些都是一瞬间出现的想法,待到有人上奏其他事,裴君便又收回思绪,不再想五公主的婚事。
下朝后,好些人去恭喜老安东侯,裴君也去祝贺了一句,没有过多交流。
谢涟的随从等在皇宫外,见到她出来便迎上前,替谢涟邀约她。
裴君跟他说了一个地方,到时在那儿汇合,然后便上马车回金吾卫。
午间,裴君提前等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到谢涟出现,便请他到她的马车上说话。
谢涟已经办好了她的事情,一上马车便直接告知裴君。
裴君一笑,问道:“谢少卿可是查了那史县令?”
谢涟并不否认,“我是谢家子,起码不能给谢家惹来麻烦。”
“谢少卿若依照我说的,将对此人的安排推到旁人身上,便是有事,也不会牵连到谢家。”
谢涟敏锐地看着裴君:“此人果然有问题?裴将军应是路过新丰县,偶然抓到拐子才识得此人,难不成与拐子有关?可若是与拐子有关,又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下官是否可以猜测……”
裴君轻笑,“谢少卿大可怀疑,何必说出来?裴某可不会在此时便对谢少卿毫无保留。”
谢涟认真地看了她片刻,心中衡量过后,决定适时止住,转而问道:“裴将军今日带下官去何处?”
裴君笑道:“升平坊有一家烤羊腿,火候极好,羊汤也香醇,正好请谢少卿一道去尝尝。”
马车到升平坊,但今日这家馆子人已满,裴君便询问谢涟:“我义妹家中医馆便在此坊,谢少卿若不介意,我们外带去医馆用?”
“若不麻烦,下官皆无妨。”
遂,裴君便让护卫去买,他们则是先去仁心医馆。
阿酒见到谢涟,一怔,随后便自然地问好,又与谢涟颔首示意。
谢涟看见阿酒,眼中亦是闪过片刻恍惚,他这样守礼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裴君领他到后院坐下,见他神色有异,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笑问:“谢少卿,怎么了?”
谢涟摇头,“只是瞧着面善,似是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世间之大,有所相似也是常事,阿酒自小便长在北境,后来又在军中做了数年军医,想来也与谢少卿旧识不相干。”
谢涟也这般认为,点点头,不再纠结于此。
医童端了一壶药茶来,放在桌上,便不打扰。
裴君手刚抬起来,谢涟已经拎起茶壶,为两人斟茶,她便收回手,从善如流地接受对方的好意。
医馆后院种了些藤蔓,马上就要入夏,藤蔓已经爬满墙,上头坠着一个个小小的白色粉色的花蕾,他们坐在正院,一眼正好能看见。
两个小药童在院子里晒药材,也不怕生,嬉笑玩闹,却也没耽误正事。
而屋内,一应摆设都有条理,并非随意摆放,质朴中透着精心。
谢涟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带着细微苦涩的药茶,忽然道:“这医馆,与我寻常见过的不同,颇懂生活之趣。”
阿酒提着几大包药进来,听到他的话,笑道:“小门小户,也能自得其乐,更何况我和阿爹惯常多见生死病痛,若不豁达些,添些意趣,日子实在难过。”
谢涟闻言,叹道:“豁达不易。”
“前事不可追,来事尚可做,问心无愧、莫要回头便是。”
谢涟又是一怔,若有所思。
阿酒便转向裴君,道:“将军,正好您来了,便一并将药带回去,记得日日用。”
裴君习以为常地接过,放在旁边长凳上,“我日日都没落下,且放心吧。”
“这都是为了您的身体好,前几日阴天,您不是没那般疼了。”
裴君点头,“是好了些。”
她到底还年轻,有些病症容易休养,虽风湿无法根治,但药浴足浴日日不断,汤药也喝了许久,确实缓解些许,让她好受了些。
这时,谢涟回过神,看向裴君,关切道:“裴将军身体无碍吧?”
裴君笑了笑,不以为意,“都是旧伤病,打仗时没工夫精心调养,近来好多了。”
谢涟看向那药包,心下一叹:“裴将军如此年轻,为大邺为百姓受难了。”
裴君刚回来时,倒是不少人对她这样感慨过,连明帝也关心过她的身体,但一年过去,她实在不想以此来博同情,便默而不语。
正好,前头医馆木军医喊了一声:“阿酒,来客了。”
阿酒眼睛一动,走过去,掀开帘子,见到来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那人入内。
不多时,鲁肇出现在后院。
谢涟眼中闪过些许惊讶,看向裴君,又看向阿酒。
裴君神色如常,招呼了一声,请鲁肇入座。
在此见到裴君不意外,但鲁肇没想到会见到谢涟,面容严肃地和谢涟点头示意,直白地问:“裴将军怎会将谢少卿带至此?”
裴君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故意玩世不恭地笑道:“我只阿酒一个义妹,自然希望她有个好归宿,谢少卿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两人又男未婚女未嫁……”
鲁肇霎时脸一黑,看向谢涟的眼神都带着寒光。
裴君可不怕他,嘴角的笑意还越来越大。
谢涟突遭无妄之灾,整个人无奈极了,但看着鲁将军的神色,猜到些许,又透出几分趣味来,便没有反驳。
半晌,鲁肇冷冷地扔出一句:“谢家子与阿酒绝无可能,裴将军莫要误了阿酒的名声。”
“鲁将军便有可能吗?”谢涟不是搬弄是非之人,裴君便也没刻意逼着,直接道,“鲁将军才是,莫要害了阿酒的名声。”
鲁肇两腮绷紧,看向院中阿酒的眼神,固执得很,根本不理裴君所言。
谢涟瞧着两人,不好做声。
护卫带着香喷喷的烤羊腿回来,打断了他们略显之间略显僵硬的气氛。
裴君语气又恢复如常,招呼谢涟和鲁肇一起吃。
鲁肇沉默地拿起筷子,谢涟见此,更觉两人关系颇奇怪。
桌上,裴君和谢涟随意聊起京中近来的案子,鲁肇也不插言,大口快速吃完,便去院中帮阿酒整理药材,干些体力活。
谢涟不自觉地看过去。
裴君瞥了一眼,道:“寻常百姓家,男子心仪女子,才会这样上门做活,鲁将军如此,谢少卿可觉得蠢笨?”
谢涟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蠢笨也好过无望,我不如鲁将军多矣。”
他和四公主还是互相有意的,偏一个人勇往直前,另一个退离自守。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不能干脆利落地想要便争取,不想要便放弃,只能自苦。
裴君夹起一片酥脆的烤羊肉,啧了一声,“有肉无酒,到底差了些。”
吃完,裴君准备告辞回金吾卫,见鲁肇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猜到他今日应是休沐。
阿酒说过能处理好,她多嘴一句便罢了,不能插手太多,是以裴君便和谢涟直接离开。
走过医馆前堂,注意到药柜下有一份跟她手中差不多分量的药包,上面系的绳结也跟她手里这些一模一样,肯定是出自阿酒之手。
裴君本想开口问木军医一句,但嘴唇张了张,又没有问出来。
是与不是,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阿酒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