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裴君在金吾卫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便派了一个人去谢府通知谢涟陶承嗣已经死亡的消息。
昨夜黑灯瞎火,点蜡烛也查看不清楚什么,裴君便没有多看,但她心里记挂着, 派人出去之后便收拾好自个儿, 也往永崇坊去。
她中途还绕到永宁坊买了十来个胡饼做早膳, 过去时, 谢涟和大理寺差役已经在搜查。
“谢少卿,用早膳了吗?”裴君捏着胡饼,客气地问, “我买得多,若是未用, 不妨一起吃些。”
谢涟晨间急着过来, 确实还未用膳, 可在外吃饼不符合他的教养,便张口推辞道:“谢过裴将军,下官……”
正好差役抬着尸体出来, 准备送回衙门交由仵作验尸, 从他们身边过去, 而裴君还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饼。
谢涟的婉拒止于口, 看她竟然还叫住搬尸的衙役, 用腰刀挑开白布,边吃饼边用腰刀继续挑陶承嗣的衣领, 一时无言。
裴君就是想瞧瞧陶承嗣锁骨下头有没有那个图腾, 没有看见,便摆摆手示意衙役们走吧。
然后她又继续先前的问话,问谢涟要不要吃胡饼。
“……”
冬天天冷, 尸体并没有味道,但谢涟对于她如此自若地吃东西,仍有些……震撼,“裴将军,不会难以下咽吗?”
裴君一顿,抬眼看向他以及周围的衙役皆诧异的眼神,淡淡地说:“也不是没在死人堆里吃过干粮,没什么好讲究的。”
谢涟闻言,沉默片刻,便道:“下官确实还未用早膳,谢过裴将军。”
裴君便分了他几个胡饼,然后和谢涟两个人站在院子的西北角背风处,慢悠悠地啃饼。
谢涟并不避讳她案情,边慢条斯理地吃饼边道:“已经问过周围的百姓,最后一次见到陶承嗣和他的书童,便是三日前,仵作还未验尸,初步判断,陶承嗣死亡时间便是在那之后,到昨日之间。”
裴君点头,以她昨日进入屋子之后感受到的寒冷,可能还要提早一些。
谢涟继续道:“陶承嗣留下一封遗书,看笔迹与他的手札完全一致,不是仿造。”
裴君咽下一口饼,问:“遗书里说他是畏罪自杀?”
谢涟点头,“是。”
“啧。”裴君嗤笑。
谢涟握着油纸的手微微收紧,轻声道:“裴将军高见,我去吏部查看籍册时,会提前通知裴将军。”
裴君冲他随意地一拱手,便不再多留,转身离开此处。
她都已经来到永崇坊,离升平坊极近,自然没有过而不入的道理,便提着剩下的胡饼去仁心医馆。
胡饼有些干,她还买了一碗羊汤,到了医馆,便随意地坐在角落里将剩下的饼全都吃完,顺便看阿酒给病人把脉。
阿酒离了她的府邸回到医馆,没有管家理事耽误精力,过得如鱼得水,而且又与姐姐相认,得知弟弟也好好地活着,心无负担,眉眼越发柔和。
裴君看见,病人们与她说话皆语气和善,心下十分高兴。
阿酒忙完,走到她坐得长凳另一端坐下,道:“昨日我给颜娘子把脉,她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太过疲累。”
“颜相去世,他们姐弟二人总要撑过这段时间,不过等颜相热孝之后,他们心神一松估计要病倒。”
阿酒知道她有心照顾,便道:“我若闲了便会上门去帮他们把脉。”
“钱照收便是。”裴君压低声音,道,“那位颜娘子可是未来的燕王妃,不差这点药钱。”
阿酒诧异,打量她的神色,见毫无异常,这才问道:“这……已经确定了?”
裴君道:“八九不离十。”
阿酒发怔,喃喃道:“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回京后,我发现,许多事情都复杂了……”
“唉……”阿酒侧头,遗憾道,“将军您那时若是卸甲回乡,是否会轻松许多?”
裴君轻笑着摇头,“其实我当时想的简单了,以我的性子,早晚还有重出的一日。”
阿酒又是一叹。
裴君并不可惜,反而笑道:“若我有平安致仕的一日,倒想去江南隐居,阿酒可愿意随我同往?”
“阿酒自然愿意。”阿酒听她一提,便升起向往来,“咱们还没去过别处呢,日后将军真要远离京城,一定要叫着我。”
裴君含笑应下。
阿酒又道:“您的生辰正赶上春闱最后一场,昨日我见到老夫人,她还说要在家中摆一桌席面呢。”
裴君这才想起她的生辰来,她前几年根本没放在心上,今年倒有亲人记着。
阿酒掩唇笑道:“您这生辰真是巧,竟是在花朝节。”
裴君的生辰便是二月十五。
阿酒的话让她忆起旧事,她幼时也常有人感慨她生的巧,那时母亲每每听到都要胆战心惊,待到她长大些,不容易教人发现,才渐渐好些。
这次他生辰,祖母和母亲又碰到一处,她母亲那敏感的情绪,不知又要难受多久……
裴君又坐了会儿,便与阿酒一同去了颜府。
颜府依旧是悼唁者众多,不过有燕王在,灵堂前自不会出乱子,后院有两位老夫人,更是妥帖。
裴君便没有如他先前所说那般留在颜府帮忙,只偶尔过来瞧瞧。
春闱第一科在二月初九开考,整个京城都受到举子们紧张的气氛影响,金吾卫碰到好几次书生们激烈辩驳之后大打出手的场面,回到衙门都还在嘻嘻哈哈地说“书生打架,斯文扫地”。
裴司是裴家第二个参加春闱的族人,裴家众人皆不自觉地紧张,不免影响裴司的情绪,是以他依旧还留在城外随春山居士苦读。
裴君没时间,她不止要让人看着这些躁动的读书人,还要为使团入京做准备,便没去城外看过裴司,只知道他进益飞快,越发有把握了。
而就在第一个外藩小国的使团入京时,谢涟找到裴君,邀她一同去吏部看官员籍册。
谢涟不知查到了什么,看起来颇有几分沉郁,气质越发冷凝,且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是大理寺官员的缘故,看人的时候仿佛锐利地能将人看透,旁人见到他都要先怵几分。
裴君倒是不怕,知道无论是查看吏部籍册还是查看京兆府府志,都极耗时,便有些不紧不慢,不骄不躁。
而且她要查的东西,不一定和谢涟查的东西相同,她就显得更加像个混的了。
谢涟不以为意,还主动与裴君说起案件。
他起先怀疑“陶承嗣”并非陶承嗣,可经过大理寺查证之后,基本已经确认,起码留遗书的陶承嗣跟参加秋闱的人是同一个,若不是畏罪自杀,陶承嗣的异常便可能是受人胁迫。
如此,消失不见的书童便成为可疑之人,只是茫茫人海,若有人故意躲藏,如同大海捞针,极难寻。
但案件不能就此结案,于是谢涟便决定从旁处寻找线索。
裴君耳朵里听着谢涟的讲述,眼睛看着天和十一年的江南官员籍册,这一页正是姬家主任职江南期间的政绩,其中治水赈灾以及查明贪腐都与柳三爷有关。
所谓的两家交好,如此的大公无私,大义灭亲……
裴君低语:“姬家……”
她声音极轻,谢涟却准确地接收到姬家,道:“去年江南水患,范郎中生前曾兼代过水部司的差事,当时在江南主持修堤的官员便是姬家二爷,姬荣。”
裴君眼神一闪,莫名想起她拿到的账本,那时她便怀疑姬家有些不干净,也不知道有什么关联。
而谢涟只是听到她的话才说起,并未怀疑到姬家,又沉浸在籍册中。
裴君却放下籍册,看着他。
若与姬家不相干倒无妨,若查出姬家什么,也不知谢涟同为世家子,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