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四公主没怀孕之前, 老郭氏总催着裴君去隔壁跟四公主“生”孩子;四公主怀孕之后, 老郭氏又催着裴君去隔壁陪四公主。
裴君并不与祖母争辩,但她去公主府有固定的频率,平均每五天去一次,去两次留宿一次。
如果期间祖母催的厉害, 她当天就会临时去留宿一晚, 但是并不与四公主同床。
今晚老郭氏又催裴君过去陪四公主,她心里, 四公主怀的是裴君的孩子,那就是裴家的功臣,自然要善待。
裴君今日回来的早, 左右无事,便顺了祖母的意, 来到四公主府。
四公主秦珈正在书房看账本, 见到裴君, 便道:“裴将军, 我准备买一批药材放在仁心医馆, 请木军医和阿酒姑娘在我城郊的庄子上义诊。”
裴君不置可否, 只说:“若公主需要人手, 便跟婵儿说, 宋管家自会安排。钱财上, 裴府账上的钱正够花销,无法支持公主的义举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 自然不用裴将军出钱。”只是,秦珈不免有些好奇,“不是说打仗容易得钱吗?”
裴君道:“打突厥人得来的钱财宝物,都是他们抢咱们大邺百姓的, 自然要还给百姓,否则如何重建家园。”
七年仗已经已经掏空了国库,朝廷便是有心也无力,只能靠百姓自己。
大邺军当时打下一州,军中都要在朝廷指派太守之前暂理州事,而料理百姓的衣食住行全都要钱,军需不能动,自然只能用这些战利品。
所以燕王和裴君统率的边军,约摸是获得战利品最少的军队。
秦珈听了她的解释,忍不住摸向肚子。
裴将军真的很了不起,阿酒说她腹中的孩子会是裴将军的污点,其实没有错,她确实自私。
“我……”秦珈攥紧襦裙,认真地说,“我日后会积善行德的,裴将军,可否宽容我这一次。”
裴君笑道:“行善事,自有善报,公主无需我宽容。”
秦珈看着她,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容,“谢谢您。”
……
十一月底,前后只差一日,裴君迎来了两拨客人。
第一拨便是云州红缨村的十位娘子,这些娘子,年龄从十七八岁到三十岁不等,全都是曾经抗击过突厥的巾帼英雄。
她们找到金吾卫衙门的时候,裴君的京城舆图正绘制到宣平坊。
裴君一听到禀报,立即便放下笔,亲自迎到衙门外,极客气地抱拳问好:“厉娘子,还有诸位娘子,路上辛苦。”
厉娘子等人纷纷抱拳回礼,恭敬又激动道:“裴将军!”
裴君请道:“快请进。”
这十位娘子全都是北境的利落打扮,一举一动皆带着大气和洒脱,与京城女子的娇贵完全不同。
裴君领着人进入大堂后,驻守在衙门的金吾卫们还在悄悄讨论,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得他们将军这样重视。
裴君何止是重视,她对这些娘子们皆是敬佩的,还亲自为众娘子沏茶。
厉娘子是这十个人里的话事人,连忙阻止道:“裴将军,不可,我们自己来便是。”
“无妨。”裴君抬手制止厉娘子的动作,笑道,“当年在云州,我便亲自敬过厉大当家与诸位一碗酒,如今虽在京城,这一杯茶,厉娘子亦当得。”
厉大当家与这厉娘子,乃是亲姐妹。她们的父亲当年乃是驻扎云州的武将,因此两姐妹与男儿一般习武,成婚后嫁的也都是军中武将。
然而战事爆发,他们的父亲、丈夫全都死于战场,国仇家恨,两姐妹便招起一群与她们经历相似的女子,奋起反抗。
从刚开始的姐妹一人,到几十、几百个女子组成娘子军,待到几场大战之后,又只剩下一百来人。
英雄不问出处,不过是敬一碗酒、一杯茶罢了,她们当得。
“诸位请用。”
厉娘子等人也都是爽利的性子,便不再推辞,纷纷端起茶杯。
待她们喝完一杯茶,裴君方才道:“舍妹先前落水,我本只是想为舍妹请几个女护卫,未曾想厉娘子竟然亲自进京。”
厉娘子笑道:“我们当家的一接到信,便召集大家询问,好些个年轻的娘子都想进京,我也想瞧瞧京城是何种光景,便挑了她们这些武艺好的。”
厉大当家三十岁了,厉娘子今年也已经一十六岁,她们丈夫去世后,都没有再嫁,一心放在新建的红缨村上。
而厉娘子进京,不止是因为好奇,“您向来公私分明,能亲自教曹将军写信请我们进京,定然不是小事,我领着她们来,也好约束一一。”
“劳烦厉娘子了。”裴君又转向另外九个娘子,再次道谢。
一群娘子见裴君与她们道谢,忙道“不用”,但一个个的神情又都是掩不住地喜意。
裴君轻笑,随后与她们简单说了裴婵落水乃是有人陷害,并未说出是崔家和成郡王府。
“我入京后几次行事皆触及京中其他势力的利益,针对我一人倒是无妨,但若有人将手段使向我祖母或是妹妹,我担心防不胜防,便想请诸位护佑我家人。”
“我雇佣诸位,酬劳与我府上其他护卫相当。”
“您太过客气,给我们个住处,供饭便足够,不必付酬劳。”
厉娘子说完,其他娘子亦是纷纷道:“我们不是为酬劳来的。”
“府里其他护卫皆有酬劳,没道理白用诸位娘子。”裴君笑道,“并非客气,乃是理所应当,娘子们切莫再推辞。”
其他娘子皆看向厉娘子,厉娘子便道:“既如此,我等便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
裴君教护卫回府去通知裴婵和宋管家,准备晚间在府里为她们接风洗尘。
然后便与厉娘子商量,哪几位在府里,哪几位去仁心医馆照看。
她们也都认识阿酒,听说阿酒和木军医竟然在京城开了医馆,皆好奇不已。
厉娘子选了两个最年轻的娘子,对裴君道:“不瞒您说,我们当家也想求阿酒姑娘教她们些医术,以后回村子里可以为大家看诊。”
“您是知道的,我们村子里多是女子,难免有些不便之处。”
裴君知道阿酒医者仁心,必定不会拒绝,便直接代她答应下来。
厉娘子极高兴,坚持道:“学艺向来要先交钱,更遑论学医,她们两个的报酬您莫给了,我的报酬,便当作她们学医的束脩。”
裴君没想到她还能这般算,失笑,却也没有勉强,便是不给报酬,日后在别处补回来便是。
而裴君要为厉娘子她们接风洗尘,难得地提前下值,带着她们回府,顺道瞧一瞧京城。
众娘子们刚入京时已经惊叹过京城的繁华,跟着裴君一路走主街,再到权贵们所在的坊区,见着一个个高门大户,更是惊叹连连。
裴君的耐心分人,对她们没有任何不耐烦,随走随讲一些京城的规矩习惯。
众娘子们听得极认真。
她们一行人回府,老郭氏和裴婵亲自出来接,又在正堂为她们设宴接风洗尘。
这些北境来的娘子,跟边军众人一样,喝起京城的酒,全都觉得不够劲儿,换了烧刀子,才喝得舒坦。
四公主秦珈听说裴府来了这样一群“娇客”,心生好奇,也来凑热闹。
她和裴婵两人,见阿酒已是极了不得的女子,听说这些娘子个个武艺高强,还都上战场杀过突厥人,就像先前厉娘子等人进京城时一样的惊奇。
待到听说云州有个大半是女子的红缨村,还有位厉害的厉大当家当村长,越发稀奇、向往。
人皆慕强,有些女子或许会瞧不上厉娘子等人粗鲁,但更多的女子,会敬佩她们,崇拜她们……
裴君在旁作陪,被女子们忽视了也不以为意,含笑喝酒。
厉娘子却道:“当初我们怀着仇恨,宁可死在战场上也想多杀一个敌虏,是裴将军劝大当家在云州建村子,休养生息。”
“红缨村的村名便是裴将军为我们起的,别看我们红缨村多是女子,整个云州没有比得过我们村子的!”
裴君淡笑,“不过是个名字,不足挂齿。”
厉娘子摇头,“不只是名字,是肯定。”
裴婵发亮的眼睛转向兄长,满是崇拜。
裴君举起酒杯,一敬,无需言语。
时势造英雄,前无古人的红缨村,也只有战后的北境能够出现。
为什么不推一把呢?
这一日,一向懂事的裴婵饮了好几杯酒,面颊通红,眼神迷离,但眼中的光亮耀眼极了。
第一日,众娘子们记得她们来此的任务,早早便起来与府中护卫们一起操练。
不过她们起来后,便有侍女送来整齐统一的护卫服,与府中护卫们一样的制式,不同的是,黑色护卫服的下摆和衣襟皆绣有红色的火焰花纹,十分好看。
娘子们极其喜欢,便是有些护卫服穿在身上不甚合身,也都一齐换上,整整齐齐地出现在练武场上,自觉威风凛凛。
裴君府上的护卫们,从前都是裴君麾下的士兵,皆见过云州的娘子军,并不轻视,交谈起来,十分自然。
裴君是真的忙,亲自带两个要学医的女护卫到仁心医馆,交给阿酒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回金吾卫衙门。
然后办公不到两个时辰,府里护卫又来报,说是她母亲一家和三爷爷一家到府里了。
她只能暂停忙碌,赶回府。
而裴府里,老郭氏迎众人进来,问候几句,便高兴地宣告公主有喜。
三房众人皆欢喜,唯有刘巧女,一个手不稳,打翻了茶杯。
她的脸色也毫无喜意,老郭氏心中扫兴,却也没有发作,而是生硬地问:“刘氏,可是路上累了?”
刘巧女笑不出,紧紧握住襦裙方才没有失控,但她已经分不出精神应付老郭氏,态度便有些敷衍。
老郭氏见状,不愉,看在孙儿的面子上,才没与她计较。
裴氏一族呢,早年对老郭氏和刘巧女那些矛盾,多是两边安抚为主,毕竟婆媳之间有个磕碰实在常见,两人也都不是那等心思恶毒的人。
而且单论刘巧女生下一个裴君,便足够裴家善待她。
因此此时,三房众人一观鼻鼻观心,皆不掺和这对旧婆媳的不对付。
倒是刘巧女的夫婿赵经武和两个孩子,颇为拘谨不安。
昨日厉娘子等人来,四公主秦珈都过来了,今日裴君生母以及裴氏族人来,秦珈更不能不来。
刘巧女看到公主,除一开始做了冷淡地回应,始终低着头,态度不冷不热。
秦珈有些奇怪,却没当回事儿,只是也不主动与她寒暄了。
赵经武不知道妻子今日怎么了,进城时还欢喜着,到儿子府里,反倒还冷起脸来。
他心里担心妻子得罪公主,可这时又不能问不能劝,只能兀自害怕,祈祷妻子正常些。
裴君回来时,众人纷纷起身,又是只有刘巧女神态有异。
裴君扫过,没有错过母亲的异常,神态如常地与众人问好,在与母亲问好时,意有所指道:“母亲,三月未见,我有许多话想与您一叙,膳后我们母子单独叙叙旧,可好?”
刘巧女看着她,缓慢地点点头。
裴君知道母亲这些年压抑着太多情绪,担心她一直看着四公主情绪崩溃,便劝四公主不必陪着,让她先回公主府休息。
老郭氏也是,催着她快些回去,态度之温和,让刘巧女心下一堵。
秦珈怀着孕,确实辛苦,便告辞离开。
晚膳后,裴君让人安置好众人,便请母亲一同到正院。
刘巧女忍了半日,等到没人,终于爆发,歇斯底里道:“那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公主就能不守妇道吗!她凭什么!怀着孽种凭什么要你照顾,你祖母也一副好长辈的模样嘴脸!”
她的不忿,不知道是因为孩子不是裴君的更多,还是因为老郭氏和裴君对四公主好更多。
裴君知道她来,便猜到她会这般,平和道:“母亲,我知道不是我的孩子,我也知道公主的孩子是谁的,可那些都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刘巧女不敢大声,以至于她崩溃的情绪都表现在几近扭曲的神情和剧烈的动作上,“那不是你的血脉,我绝对不认它是我和你爹的孙子!”
“就算是裴家过继来的孩子,也比一个孽种强!”
“可是母亲,那孩子的出生与我无关,我将来做事,便可不必顾忌它。若过继裴家的孩子,且不说我要护他周全,祖母又怎会有如今的欢喜?”
“而且,我没打算让那孩子上裴家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