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邺朝的开国皇帝秦正乃是前朝地方官员, 靠他在地方经营的势力起家,如今的两公四侯自开国皇帝起兵便跟随他打天下,而世家是在开国皇帝逐鹿中原, 于群雄中显露优势之时选择了秦氏。
晋州平阳的柳氏率先投靠,随后陆陆续续有大小世家倒戈, 而秦氏一族能够更快更有力地攻入皇城, 很大原因便是有邺朝后来的五大世家鼎力相助。
邺朝开国后,各方势力洗牌, 世家不如勋贵武将受开国皇帝重视,却也各有发展。
历经几位帝王, 朝堂风云变幻莫测, 各方势力皆此起彼伏, 待到明帝登基,五大世家更是五去其一,只剩下四大世家。
而他们各自的家风亦影响着家族的命数。
已经陨落的平阳柳氏, 最煊赫之时极尽奢华,柳氏后人为了维持奢华的生活和体面,便做下许多触犯大邺律法之事。
日积月累, 有恃无恐。
柳氏落败,是从家仆欺压百姓致死,被人弹劾开始的。后来拔出萝卜带出泥, 竟然列出柳氏一族七十二条罪状, 数条大罪, 以至于当时柳氏嫡支的几个男丁全都处以死刑, 女眷也或死刑或流放极北之地。
大厦倾颓,只在一夕之间。
柳家倒塌有当时大皇子和太子两党互相倾轧之因,但也着实不冤。
柳家的下场, 如同警示,却也并非所有人皆能一直保持警醒。
广陵谢氏一直便家规森严,子孙教养亦是严格,常出惊才绝艳之子;
陈留姜氏学风浓郁,族中虽不常有天赋卓绝、出类拔萃之人,但一直稳扎稳打,考取功名者甚多,在士林之中颇富盛名;
颍川姬氏好名,但不知为何,男丁多平庸,反倒是女儿极其出众,是以姬氏姻亲势力最是盘根错节,近来还想将这一辈儿最出色的女儿嫁入东宫。
与这家不同,清河崔氏原先行事也还算谨慎低调,但先是崔氏女成为皇后,随后生下太子,近几年六皇子又立下赫赫战功,虽则皇后早逝,可作为这两位皇子的外家,崔氏隐隐有世家之首的气势,只是可惜子孙不甚成器,似乎没让崔氏有世家之首的实力。
驸马崔远鸿并非崔家长房长子,乃是崔家嫡支二房的长子。
明帝为皇子女赐婚,皆有考量,选择崔远鸿成为驸马,也并未重用。驸马只做着个闲差,朝中对他客气,更多的是为他崔氏子的身份,以及看在太子和燕王的面子上。
如果没有拐子的事儿,裴君正儿八经地认识驸马,该是以未来连襟的身份。
现在她抓拐子,间接捅出驸马的丑事,定是要引起轩然大波,驸马乃至于崔家很有可能会对她生出怨恨。
得罪这样的势力,裴君扪心自问,怕吗?
但她仔仔细细地想,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无所谓。
她问心无愧。
思绪万千,却心如止水。
裴君看向曹申、郝得志二人脸上的倦色,关心道:“你们两个昨夜皆未休息好,今日不必去当差了,回去休息吧。”
她一说没休息好,郝得志便打了个大哈欠,“将军,您也早些休息。”
裴君摇头,“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得进宫,出宫后再去金吾卫一趟。”
曹申劝道:“将军,您刚回来,明日再入宫觐见也不迟,金吾卫也没什么大事……”
裴君直言:“先做事,做完再一并休息。”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两日,沾染了血迹,在大牢里走了一圈儿又风尘仆仆地赶路,味道十分难闻。
裴君不想再忍受,起身,“我去换洗,你们自便。”
她走后,曹申看向郝得志,“我与你挤一挤,小憩片刻便去金吾卫。”
郝得志一脸嫌弃,推搡他,“与我挤作甚,去客房!”
……
“将军,我就猜到您会忙完尽快赶回来,一直让灶上给您温着水呢。”
阿酒昨日接老郭氏和裴婵入府,便惦念着裴君,所以一直睡得不实,听到前院的动静,便立即起床,叫下人为裴君准备热水,好洗去疲乏。
裴君坐在浴桶中,热气蒸腾,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便打起精神问阿酒:“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可有发生什么事儿?”
阿酒在外间为她准备入宫要穿的朝服,回道:“陛下口谕,您和四公主的婚事就在这个月底举行,礼部官员来了几次,郝将军代您招待,我这些日子则是在为您操办婚事。”
室内就她们二人,阿酒轻声道:“时间太紧了些,幸亏您先前送出去的信都有了回音,他们一来,府里也有了得用的帮手。”
裴君回府时注意到府里多了不少人,方才在前院已经简单打过招呼。她点点头,对阿酒谢道:“阿酒,辛苦你了。”
阿酒笑靥如花,“您莫与阿酒客气,我心甘情愿帮您料理。”
“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裴君信任阿酒,便没问祖母和婵儿安顿的如何,因为阿酒一定会做得比她想得还要妥当。
不过有一个事儿……裴君偏头,问道:“我离开这段时间,你可有遇见鲁肇?”
“鲁小公爷?”阿酒语气不甚热络,并不想谈他,“并未见过,您为何忽然这般问?”
鲁肇竟然没找阿酒吗?
裴君想到她离京时的狼狈,还以为鲁肇会直接冲到阿酒面前,对她表白心意呢。
不过既然鲁肇没来,裴君便也不多嘴,只道:“无事,忽然想起罢了。”
阿酒自然也不会问鲁肇的事,又说起婚事:“陛下赐给四公主的公主府就在隔壁,先前四公主的侍女阑梦还来问过您的喜好,我告诉她了。”
裴君并不在意,“左右也不打算常在公主府留宿,离得近倒也方便,日后不必来回奔波。”
府里还有些旁的事儿,阿酒也都趁着裴君洗澡的功夫说给她听。
裴君不想要丫鬟贴身伺候,阿酒便只给主院选了四个做杂事的丫鬟,然后为老郭氏和裴婵各选了四个贴身丫鬟以及在后院做洒扫等事的丫鬟婆子。
这些下人,阿酒这段时间全都带在身边亲自调|教,耳提面命再告诫她们裴君的忌讳,如今都还算得用。
还有管家,乃是裴君找回来的一个下属,叫宋有,战场上被突厥打断了腿,养好后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不过并不影响行动。
……
大大小小的事儿,阿酒慢慢说,裴君强撑着精神听完,从浴桶中出来,凉意一激,待到擦干净身体穿好衣服,从屏风后绕出来时,已是精神抖擞看不出一丝疲惫。
“将军,我为您梳头吧。”
“好。”
裴君坐下,阿酒拿起梳子,为她梳起发髻,戴上官帽。
全都妥当之后,裴君请阿酒稍后帮她与祖母妹妹说一声,便离府入宫。
太极宫外,太监入内通报,并未让裴君等多久,便出来恭敬道:“裴将军,陛下召见。”
裴君冲他一拱手,踏入太极殿内。
邺朝每日一临朝,今日并非明帝听政的日子,然而宽阔的宫殿内,数位皇子朝臣列在两侧,而正中有一御史,手持玉板,似乎在她来之前在禀报什么。
裴君匆匆扫一眼,太子神色有些严肃,大皇子眼中则有得意和幸灾乐祸,大臣们神情各异。
她此时入内,众人皆看向她。
裴君最后与燕王秦珣对视一眼后便双双收回视线,垂眸心念转动,一边躬身行礼一边猜测众人聚在此的可能。
“臣裴君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明帝是最不受气氛影响的人,对裴君十分和蔼,“裴卿,回乡这一路可还顺利?”
裴君恭敬道:“回禀陛下,臣路上皆顺利。”
明帝含笑点头,称赞道:“你抓拐子救下数人之事,朕已知晓,裴卿果然是我朝之栋梁。”
他这般夸,裴君却不能直接受,躬身谦虚道:“臣不敢当,臣得陛下看重,若遇歹人作恶却坐视不理,愧对陛下。”
明帝赞许地颔首,随后又说起裴君和四公主的婚事,语气就像是长辈与晚辈闲话家常一般。
这已经不是明帝第一次这般对待裴君,可众人看向裴君的眼神依旧带着审视和意味深长,而其中有一人,眼中之色越发复杂。
裴君全都不关注,只一心应对明帝。
明帝与裴君闲话几句后,便教裴君入列。
裴君归于武将之列,她前面,是信国公等有爵位的勋贵武将,后面便是鲁肇。
明帝命那御史继续。
裴君便听御史列项弹劾驸马持身不正,养外室还纵容外室谋害亲子,甚至还怀疑驸马勾结拐子,其间以驸马从前种种荒唐之举佐证,听他所说,驸马简直罪大恶极。
其后,御史又弹劾崔家内帷不修,教子不严,极尽愤慨之词。
御史果然是朝堂上特别的存在,若他们再偏颇些,便能以口舌教人生教人死了。
崔家的家主崔绍任光禄大夫一职,也在殿中,听着御史的弹劾咬牙忍耐,却并未出言辩解。
但文官中立时便有几位官员替崔家说话,只说驸马乃是一时糊涂养下外室,全是外室恶毒,绝不认同驸马谋害亲子和勾结拐子这两则罪状。
而他们这边辩解之言说出口,又有别的官员反驳,各个引经据典,吵得极凶,乍一听又让人觉得都说得有道理。
裴君保持清明,不受这些官员的话术影响,只站在那里从说话官员的话来分辨他们的立场。
这时,鲁肇忽然道:“公主和驸马之子能够平安归来,裴将军居功至伟,关于驸马,裴将军有何看法?”
裴君和太子并无关系,与崔家更是毫无交情,但她与燕王战场上多年并肩作战,世人默认两人必定关系匪浅。
但驸马被弹劾,又是裴君抓拐子间接而起……
一时间争论停止,所有人皆看向裴君,等着看裴君的回答。
就连明帝也道:“裴卿不妨说说看。”
裴君……面无表情地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万事讲求证据,驸马是否谋害亲子,是否与拐子勾连皆未查证清楚,无法定论,应当查明之后再做计较。”
鲁肇又问:“裴将军,驸马私养外室,毋庸置疑吧?”
裴君并未回答,而是反讽道:“我凌晨方才进京,不如鲁将军清楚。”
而在两人对话的间隙,太子递给崔家主一个眼神。
崔家主上前,愧疚地向明帝请罪,“都是驸马糊涂,险些害了孩子,臣亦未尽到教养族中子弟之责,愧对陛下,愧对公主,请陛下责罚。”
以退为进。
裴君看向崔家主,不再搭理鲁肇。
大皇子一系想要抓住驸马一事打击崔家和太子,实际上应该也心知肚明,驸马便是养外室,也不至于糊涂到谋害亲子,勾结拐子。
但有些错处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因此崔家主认错,便是吃了这个亏,以保全崔家不会伤筋动骨。
明帝似是并不责怪崔绍,道:“子孙不肖也并非崔卿一人之责,驸马一事,确需查明,着……”
他的目光扫过众朝臣,知道有些人不愿揽这个差事,最后落在大理寺卿身上,“着大理寺查明真相。”
大理寺卿硬着头皮接下。
而京兆尹只需继续审问拐子。
娄府尹有对照之人,自觉抓拐子可不得罪人,甚至还是大功一件,离开太极殿后还与裴君搭话,向她询问一些抓拐子的经过。
其他人对裴君就没这般好兴致了,装模作样地告别之后,各自离去。
燕王秦珣走得慢些,到裴君身边驻足片刻,认真地说:“裴君,百姓会感激你。”随后离开。
裴君对着他的背影,拱手礼送他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