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曾经见过这位瑞王妃一面,她那时是一位木头美人,眼神空洞、举止畏缩,毫无藩镇王妃的气度。然而,今晚在烛光下乍然看过去,却见瑞王妃仿若云端仙子,气质高贵华美、容貌清艳逼人,眉目流转之间带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灵慧之气。
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曾县令心中一凛,突然有种目眩神迷之感。
“你身为昔县县令,却管不好昔县,致使歹人闯入王府加害本王妃,失职至极。这可是谋害皇室,罪大恶极啊老曾。”裴卿的指甲轻轻敲打桌面,声音传入曾县令耳内,令他全身陡然一震。
曾县令虚脱般的松懈下来,就在刚才,他还以为瑞王妃抓住了他指使人行凶的证据,心头还在骇然,却原来她只是借故发难、借题发挥。
谋害王妃事关重大,他可以暗着来,却绝不能明着干,更不能让瑞王妃察觉到他的干系,否则真让她一个消息告到京里去,不是他这个小小县令兜得住的。
“是,下官知错。”曾县令求饶变得十分干脆,“请王妃责罚。”
裴卿收回指甲,淡淡看了一眼单手制服曾县令的李侍卫一眼,目光在他遒劲的双臂和那双大长腿上一扫而过。
后者回以她一个冷淡而疑问的眼神。
裴卿睫毛一抖,若无其事的挪开了视线。
曾县令察觉到室内的静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刚平复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听瑞王妃轻描淡写的说道:“当然要罚,抄没你一半的家产,再把石硫黄矿的出产给本王妃一半,本王妃就当刺杀一事没发生过。吏部考绩那……就不给曾县令添乱了。”
曾县令眨眨眼,只迟疑了一小下便应道:“下官遵命!”
闹半天对方是来求财,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他做的事情没有败露!求财好,求财最好了。
紧跟着,曾县令便觉肩头上的那座大山移了开来,自己被人像丢麻袋一样丢到了一边。
裴卿清了清嗓子,看也不看曾县令一眼,转而声音清脆的对门外喊道:“阿柴,阿柴?你带人跟曾县令的人走一趟,务必不多不少分他一半家产哈。”
门外传来一个少年人激动的回应:“是,王妃娘娘,小人一定办到!”
曾县令闻言,脸上的皮肉一阵抽搐,他下意识的想挪动脚步,却对上刚才对他施压的李侍卫,那双冷厉如刀锋的双眼。
一阵恍惚过后,曾县令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叫过下人带着阿柴一众去了库房,搬运金银去了。
等到王府下人们每个人都抱了一大包金银,踩着沉重的脚步出来之后,裴卿才飘逸若仙的站起身,矜贵的对曾县令微微颔首道:“老曾,好好治理昔县,再出现歹人擅闯王府的事情,那就不是一半家产能解决的了。”
曾县令丢了辛辛苦苦积攒多年的一大笔钱,心头在滴血,偏偏有李侍卫这么个高手在一旁虎视眈眈,还敢怒不敢言,他忍气低头道:“是,下官……记住了。”
再看裴卿,一手扶着后腰,一手对李侍卫微微一招,款步向外迈去。
李侍卫走过去,悄无声息的递出小臂,任凭她抓在手里当拐杖,带着王府下人们昂首而去。
他们所到之处有如狼入羊群,被王府众人揍趴下的曾家人全都瑟瑟发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人,王府的下人怎么就那么气势如虹,冲过来的时候如狼似虎呢?
阿柴怀着激动和崇拜的心情,和其他王府下人一起搬着金银回家。
是的,自从分到房子起,他觉得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有了家,其他的东西以后慢慢都会有的,这就是生活的希望,阿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渴望好好的活下去,把自己的日子经营下去。
今夜这些金银都是王妃娘娘从曾县令手里弄来的,曾县令那是什么人?那是两榜进士出身,从京城派来的大官!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加税,收税条目多如牛毛,阿柴的叔叔一家就是交不起税,不得不把他的堂姐卖给人牙子,而他若不是已经被爹娘卖入王府,恐怕也得像堂姐一样跟着人牙子背井离乡、一去不回。
这么厉害的曾县令,在王妃娘娘到来的时候却有求必应,比他们这些平民还不如,屁颠屁颠的就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给吐出来一半。
往后,跟着王妃娘娘,昔县的父老乡亲是不是能少交点税?
阿柴还沉浸在崇拜的情绪里,手里抱着的金银搂得牢牢地,生怕遗漏了属于裴卿的财物。
然而,回到王府的时候,王妃娘娘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收好属于她的财宝,却是从里面拿出一部分,发给了这次随着她一起勇闯曾县令家门的所有人。
阿柴不仅把以前被拖欠的月钱全领了,还得了王妃娘娘以“创业奖金”发下来的一两银子。
收到钱的那一刻,阿柴激动得都哭了,万万没想到,今天不过是跑了跑腿,却拿到了之前干一年活才能赚取的月钱,他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定要好好报效王妃娘娘。
阿柴还没想要要做什么才能报效裴卿,裴卿已经带着他们进了王府的主院。
“把这些金银都随便堆到地上,”裴卿对众人示意,“不要愣着,怪重的。”
所有抱着属于王妃娘娘财物的下人都疑惑的慢慢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动作小心的生怕这些金砖银锭会长出腿跑了。
一共是一千二百两,刚才裴卿给大家核销拖欠的月钱用了几十两,又额外发了几十两的创业奖金,现在地面上的贵金属仍旧有光闪闪的一大片。
有人看了看地面上耀眼的金银,小心翼翼的问裴卿:“娘娘,是不是让小人找几个箱子把这些东西装起来?”
财帛外露,不符合国人心性,过于打眼了。
裴卿这时候已经在主位落座,身边站着腰背笔直宛若青松的李侍卫,她微微一笑:“就是要这样才好。”
就是要这样才好?
从祖宗传过来的“财不露白”名句,王妃娘娘没听过?
下人们面面相觑,有人心里已经开始嘀咕,为什么王妃娘娘看着像个天上仙女,居然也有凡人的炫耀之心……
裴卿将众人脸上的异色收入眼底,发现没一个人明白她的用意,她不禁偏头往李侍卫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刀削斧凿的冷淡侧脸。
大约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李侍卫侧过头来,幽深的眸子如藏匿着无穷风云的古潭,他淡淡的问:“王妃这是?”
裴卿眯了眯眼睛,红唇弯起一丝柔软的曲线,眼眸之中闪烁着狡黠的光点:“捉老鼠。”
当,当,当。
更鼓声响,三更了。
气势宏达的瑞王府屹立在黑夜里,像是一头合上眼眸的巨兽,到处都是黑沉沉的。
此刻,在王府墙头上,出现了三个人影。
一个胖大的人影道:“老大,这王府也太大了,得带多少火油才能全烧起来?”
一个瘦削的身影接口道:“姓曾的扣扣索索,才给了咱们三桶火油,难道多出来的火油还得咱们自己掏腰包?”
正中间一个中等身材的人闻言,略一沉吟便道:“好钢用在刀刃上,曾县令不过是想让瑞王妃死,她不死就撤不得藩,所以咱们把瑞王妃住的地方烧了,烧死她一个也就是了。”
胖子唉声叹气道:“王府这么大,咱得摸几次路子才能摸准瑞王妃的住处?烦人,烦人。”
中等身材的人拍拍兄弟的肩膀,胸有成竹的说:“这还不简单?跟我来。”
说罢,他率先溜进了瑞王府,像是识途老马一样一路摸进了王府主院。
刚进主院,这三人便齐齐一愣。
只见整座瑞王府一片漆黑,唯有主院灯火通明,门板敞开,室内端坐一位绝色佳人,地板上还放着金灿灿银闪闪好大一堆金银财宝。
守着财宝的佳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肤色白腻如膏脂,嘴唇嫣红如花瓣,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眼波流转,身段窈窕、气质清冽,看到他们三个的身影不惊不惧,反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意。
她这一笑,仿若神仙释放的定身术,瞬间将门外三人定在原地。
好一会,咚咚咚三声过后,三桶火油落地,前来放火的三个人才猛然惊醒。
“老大,好多钱……”
“还有绝色美人!”
“先等会再放火?”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丢下盛满火油的桶便往屋里冲去。
“谁先抢到是谁的!”
三人争先恐后,路过地板上的金银时只有略微的迟疑,随后坚决往美人的方向扑了过去。
“都别抢,她是我的!”
三个人伸出六只手,眼见得就要摸到美人的衣角。
谁知绝色佳人浅浅勾动红唇,娇声娇气的喝了一声:“拿下!”
瞬间,不待三人反应过来,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刷的一下笼罩了他们。
老大反应最快,当下抽出刀来,砍向大网:“有埋伏!快撤!”
胖子瘦子这才醒悟过来,刚要去摸武器,却见眼前人影一花,紧跟着三个人全都如遭雷击,每人挨了三拳。
嗵嗵嗵,三拳过后,三个人翻着白眼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刚拿出来的刀剑也纷纷落地。
李侍卫轻描淡写的三拳干翻三个贼人,等把三个人踩在脚下,才扬起睫毛,语重心长的问裴卿:“捉老鼠?”
裴卿坐在主位,抬起纤细的玉指遮住唇边笑意,无辜的回答:“谁急吼吼跑过来害我,谁就是老鼠喽。”
这时,埋伏在一边的下人们才匆匆跑过来,把三个人五花大绑。
看着三个昏迷不醒的贼人,裴卿吩咐:“泼冷水。”
哗啦啦几桶水下去,三个贼醒了。
老大刚睁眼,就意识到事情不妙,抢先对胖子瘦子喝道:“什么都别说!打死也不要说!”
胖子瘦子惟命是从,当即紧紧闭嘴。
然而这个时候裴卿还没开始审问。
老大梗着脖子,准备等一被审讯就破口大骂,绝对不招供,更不会把曾县令供出来,现在他已经知道哥三个栽了,而且是栽在了他们要害的瑞王妃手上,那绝不能再让自己败得更多。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坐在座位上的绝色佳人没有要审问他们的意思。
“把他们扔地窖里先饿三天,”裴卿轻轻用手指掩住一个呵欠,“大家散了吧。”
说着,她站起身,让人收起地上的金银装箱,而后带着箱子和下人离开了主院。
花园小楼,箱子被随意的放在一楼,裴卿摸着黑上楼,走的不疾不徐。
“王妃为何不宿在主院?”李侍卫的声音传来,伴着摇曳的烛火有些幽冷。
裴卿在楼梯上停下脚步,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还以为他要问自己今晚如此布置的用意,然而他却问了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
他背对着烛火,眉目看起来有些模糊,再加上面巾遮蔽,高大的身材仿佛蓄势待发的收鞘宝剑,整个人给她的感觉便有些飘忽不定。
看上去格外不好掌控的一个人……
小楼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片刻后,楼梯上的裴卿才淡淡开口道:“王爷就是在主院故去的,本王妃睹物思人,心中思恋无法排遣,所以才不能住在主院。”
回应她的,是一声哼笑。
“原来王妃对王爷竟然用情很深?”李侍卫微微抬高眉毛,长睫之下,眼中闪过幽暗的光,说话的声音更仿若沧海微波,摄人心田。
裴卿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那不是应该的么?”
她转回身去,打算接着上楼,像是没有听出来李侍卫话中隐含的嘲弄之意。
然而李侍卫还有问题。
“王妃,就这么去休息,不怕后半夜还会有贼人偷袭?”他说得轻描淡写,话语里却没有半点担心她。
裴卿半侧着身,媚然眨眨眼睛,笑不露齿的歪头说:“若是你跟人对弈,眼看就要输了,是把所有手段都使出来放手一搏,还是用一半留一半不敢去赢呢?”
李侍卫没说话。
裴卿收回视线,轻笑着往楼上边走边说:“放心,后半夜不会再有敌袭了,不信我们明早再看。”
她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直到完全看不见。
李侍卫挥袖扫灭烛火,整座小楼里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墨一般丝滑的黑暗里,一缕男子低吟似有若无,像是一声轻叹。
“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