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三更合一
康熙听了侍卫的复述, 也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面上的表情很难看出喜怒来。
这几年他身上的积威更重,也只有跟顾凝宸单独相处的时候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侍卫退下后, 康熙转过头来,刚才板着的脸上带着一点浅浅的笑容来:“你听完后, 觉得靳辅怎么样?”
顾凝宸听着就笑道:“我听着靳大人就是个好官, 不过我觉得不重要, 皇上心里只怕已经有了定夺。”
康熙微微颔首,推开船只的窗户往外看,指着外头对她说道:“两岸边缘的地方, 应该用淤泥把地面抬高了一些, 本来该是斜坡,如今都是平地。”
他不说,顾凝宸还真没发现这么细微的地方, 如今仔细盯着, 还真是这样。
土地边缘是自然形成, 当然是从高到低, 斜着下来, 然后慢慢淹没在河道里头。
所以发大水的时候,潮水就会轻易淹没到两边岸上的庄稼, 造成很大的损失。
如今抬高了一点,看着不多,却让小潮水的时候就上不了岸。
比如大雨的时候,河床抬高了一些,岸边也不会受到影响。
这位靳辅大人连这么细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 特意让人把河道两边的边缘都用淤泥整理了一番, 只怕做事从来都深思熟虑, 不像是冲动莽撞之人。
尤其船只一直在走,岸边的边缘都是齐齐整整的,这花费的功夫可不小。
康熙看着心里就满意地点头,靳辅看来并没有让他失望。
走了一段路,康熙却忽然叫李德全,让船夫改道。
不直接走河道最宽的地方,而是走小道。
为了洪水泛滥的时候能够分流,靳辅也挖了不少小水道。
一来可以分流河水,不让水流堆在一起,淹没岸上的庄稼。
二来可以借此让河水流入内陆,让农人给庄稼灌溉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三来以前船只就只能在中间最宽敞的河道行走,深入一点的村庄和城镇因为没有河水都靠近不了。
如今开凿了一条小河道,他们的船只就能通过,然后用河运把货物送进去。
这样就不必水路转陆路那么麻烦,能直接从水路送货,既省钱又省时间,还给内陆深入的地方送货更方便,货物的价格也能下来一些。
不然又是水路又是陆路,这花费大,当然都摊在货物上面,让价格拔高,叫内陆不少人买不起。
而且很多新鲜的货物,路上时间越短,越是保鲜,存活也更多,更好运输,才能卖上价钱。
这也方便了内陆不少产出的新鲜瓜果和鸡蛋禽类等等,都能通过河道运输出去,价钱就不会被压得很低,日子也能好过起来。
小河道实在好处多多,所以靳辅早早就上折子禀报康熙,得到允许后就立刻挖了起来。
当时也有不少朝臣反对,觉得这河道挖开那么多支流,虽说能分流河道在洪水时候的负担,却也挖得太多了。
随意改变河道,挖得七零八落的小道,是对河神的大不敬,会遭来灾祸。
顾凝宸听后心里嗤笑,这些朝臣为了反对而反对,真是什么借口都能找出来,连河神都抬出来了。
他们怎么没想过洪水泛滥的时候,支流足够多,才能分流更多的河水。
平日没有洪水的时候,农人灌溉也方便,不用一遍遍从河边挑水回去?
不过群臣很多都没有亲自种过庄稼,哪怕跟着康熙去了每年的春耕仪式,也就那个时候做一做,却不如康熙真的在宫里圈一块田地来种。
不止一年,他每年都种,还带着小阿哥们一起种。
大臣们对农人每天需要去河边来回挑水十几二十遍的事自然不清楚,只觉得挖开太多河道的支流十分不妥。
顾凝宸都想建议康熙,让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臣到村庄来,给农人干活三天就好了。
让他们别去小河道灌溉,就在大河道这边来每天挑水,估计累得一天都要干不下去的。
她这么想,也给康熙这么说了。
康熙听得好笑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少大臣当初极力反对挖开太多的支流,哪怕后来人慢慢少了一些,却依旧有一些坚持反对。”
他每次看到弹劾的折子就开始头疼,不用看都明白这些大臣都是弹劾靳辅。
不如就按照顾凝宸的意思,让这些反对的大臣来这边帮农人干活。
顾凝宸还是心软,只说干活三天,按照康熙的意思,不干活一个月哪里叫干活了?
他寻思着以后定下规矩,叫吏部的人通知群臣,叫他们每年都要去伺候庄稼至少二十天。
可以不连续,比如就沐休的时候去,一个月就有两次,一年下来就有二十几天。
去掉冬天的时候,凑个二十天就可以。
如果每年这二十天不能做到,那么吏部就不会安排他们的职务,在职的也要停职。
什么时候做到了,什么时候再继续就职。
顾凝宸听得不由侧目,大臣们知道康熙这个规定,估计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皇上就不怕大臣们作弊,说是去庄子上伺候庄稼,只在旁边看着不动手了?”
康熙就笑着道:“朕可以抽查一番,问一问就知道谁做了,谁没亲手做了。种田的事只问人,就能知道个大概,没亲自上手,一问就能出破绽来了。”
尤其他还是亲自伺候庄稼好几年的人,不比那些伺候庄稼多年的农人差,对庄稼尤为熟悉,又亲自伺候过庄稼,问上一两句就能清楚了。
每个人问那就太浪费时间了,康熙就每年随意抽取那么一两个人来问,谁要是答不上来,那头上的乌纱帽就暂时摘掉一段时间。
差事还是要继续做,但是这官职就待定。
什么时候这官员把庄稼真正伺候过,头上的乌纱帽才重新戴回去。
不然吃着农人种出来的粮食,却不知道粮食从何而来,这些大臣岂能知道农人的为难之处,更好为百姓们谋福?
尤其当地父母官,要不清楚百姓需要什么,又怎么给他们需要的东西了?
康熙直接写了手谕,派人送回去京城给吏部,意思很明确,就要立刻开始执行。
吏部尚书看见后都惊呆了,揉了揉眼睛,不相信居然有这么一条手谕。
他知道康熙正南下巡视河道,估计靳辅治理得相当不错,那些弹劾的人又一直上蹿下跳。
康熙觉得不痛快,于是就出了这么个手谕来,还压根没有跟内阁大臣商议的意思,一锤定音。
内阁大臣们知道后,互相看了一眼,这事不做也得做了。
而且不但他们要做,还得带着子孙后辈一起做。
内阁大臣率先做了起来,他们各自在京郊都有庄子,沐休的时候带着子孙后辈们一起过去。
请了几个老农人指点,他们换了衣服就下田。
有些子孙辈出生开始别说靠近农田,就连庄稼都没见过几次,见到的时候只在饭桌上煮好的了。
这会儿居然要下田地,一下午就脏兮兮弄得满身泥,他们就有点受不了。
索额图把赫舍里氏的年轻小辈都全部带过来了,见他们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冷笑道:“谁不乐意下田,不知道怎么伺候田地,回头就别进朝堂当官了。不然皇上一问,你们一问三不知,丢的就是咱们赫舍里氏家的脸面了。”
光下田地还不行,要熟悉这些庄稼。
不同的庄稼伺候起来也得不同,有的需要水,有的不需要那么多水,都要分清楚才行,不然就养不好甚至养不活了。
索额图学着康熙的样子,把庄子上的田地分成很多块,旁边立个牌子,写上属于谁的这块田。
如果庄稼伺候得好,自然绿意盎然,透着鲜活。
要伺弄得不好,庄稼蔫蔫的还可能发黄,一眼看过去半死不活。
在周围那么多田地里面,要别人都绿意葱葱,就中间属于自己的田地黄不拉几的,旁边还写着自己的名字,想遮掩一下都难了,简直跟公开处刑没什么两样。
哪怕再不想种田的小辈,为了脸面都不敢不用心。
不然索额图说得出做得到,真的连田地都伺弄不好,以后进朝廷能稳妥当官,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索额图这边风风火火种起来,明珠那边也是如此。
纳兰家虽然不如赫舍里氏家那么人丁兴旺,却也不能慢一步输在起跑线上。
两个一把年纪的老臣都亲自下田,其他大臣更不好意思说自己老了身体不好,写折子找康熙哭诉能不能不下田,只能老老实实跟着种田了。
康熙接到消息后,看着京城的大臣们一个个在自家庄子上勤奋耕种,还是颇为满意的。
其他地方的官员也纷纷跟上,生怕落后了,就成了落后生,要被康熙盯上,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康熙这一通雷厉风行,愣是让上折子弹劾靳辅的都少了许多。
当然也有不死心的,觉得康熙就是偏心靳辅,哪怕他错了,还是让他将错就错下去。
顾凝宸看到后就十分不解道:“皇上,他们平日差事是太少了吗,怎么一个劲还盯着靳大人不放,非要抓着来弹劾?”
要说这些人想要取代靳辅来治理河道就算了,但他们却不是。
毕竟治理河道这差事不但苦,吃住都要在河道边上,如果河道出什么问题就要被问罪。
可以说得到的好处最少,吃得苦最多,还要随时丢命的一个差事。
再就是,河道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治理好的,所以坐上这个位置,没个三五年就不可能。
最长的可能跟靳辅,一呆就几年没挪过窝。如果没人弹劾的话,他很可能还继续呆个十年。
说真的,想要来当这个河道总督的人不多,实在太苦了。
不过靳辅太实诚,毁了不少人手里的利益,针对他也是真的。
但是在大多数人都在吭哧种地的时候,怎么这几个人竟然还有空写折子来弹劾靳辅?
肯定是差事太少,他们闲得慌了!
这话顾凝宸没说,康熙也是听出来了,不由好笑道:“不错,这几个人的差事可能少了一点,这才闲下来了。估计伺弄的田地也太少了一些,还不够用心。”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人不多弄点田地自个来伺候,那就真如康熙所说太空闲了,才会有时间还写折子弹劾靳辅。
康熙看了李德全一眼,后者会意,就派人去给这几个上弹劾折子的人传了口谕。
他们忙碌起来,自然就没有时间再写什么弹劾折子送过来了。
康熙早就烦不胜烦,如今终于找到理由把人摁下去,让自己耳根清净一点,自然迫不及待就婉转敲打一番。
也是顺带杀鸡儆猴了,免得这些大臣有事没事就来写弹劾信,让他南下在船上都不能多空闲一会,好跟顾凝宸多下一盘棋。
如此一来,那些人终于暂时是消停下来了。
小河道越是往里走就越是狭窄,康熙的船只太大,很快就不能继续前进,只能换成小船。
他就带着顾凝宸和几个侍卫换了一身衣服,坐上小船去小河道那边靠岸。
河道尽头是个小城镇,不大,却很热闹。
哪怕只是个新挖的小河道,依旧有小港口在,有人专门指挥船只靠岸和停放,免得挤在一起,堵住了就走不了出不去。
指挥的要么是年纪大的老者,要么就是半大的少年。
康熙看着还挺稀奇,李德全让身边的小太监过去问了问,很快就打探到一点消息。
“老爷,这港口指挥的人是轮流做的,每天两个铜板。”
康熙一听就明白,这钱不多,所以都是在家里没什么事的老人家和暂时还不能出去干活的半大小子来做,也算是个稳定营生。
每天两个铜板,活计也不累,就是扯着嗓子喊。一个月下来就能攒了不少钱,还能跟家里添一个菜。
他们一行人虽然换了低调一点的衣服,面料却不可能差到哪里去,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康熙也明白自己哪怕换衣服,身上的气势也很难遮掩得住,说自己是个农人,就跟直接告诉别人在扯谎一样。
所以他对外称是外地的商人,经过这边,一时冲动来走走转转。
他们刚上岸,就有一个长得瘦削的半大小子笑吟吟上前来:“老爷,需要引路人吗?一天只需要两个铜板。”
这价钱便宜得很,康熙直接就应了。
少年自称叫虎子,听说他们是外地商人,一时好奇过来,也不意外:“老爷,最近过来这边的人不少,多得靳大人挖了这个小河道,让城镇越发热闹起来。商船来往也多了,很多商人还慕名而来。”
虎子一边走一边带路,问过康熙,知道他们就是想在城镇随意走走,就沿着大道一直往前了:“老爷,这里是最热闹的街道。前边有镇上最大的酒楼和戏楼,平日商人老爷们都很喜欢过去。”
他还笑眯眯道:“戏楼今儿上的是《桃花扇》,据说这出戏连皇上都喜欢,很多商人都等着今天这一场,来往的船只今儿也尤其多。”
除了商人送货之外,其他地方过来的人沿着河道坐船来也更方便。
陆路还需要绕开山路,颠簸不已,坐船就要舒服得多。
可以说小河道的出现,让运输变得方便,也叫附近的交通方式有了改变。
听见《桃花扇》这几个字,顾凝宸就想起康熙心急火燎在过年之前让人送上京的新戏折子,就叫这个名字。
看来这戏因为进了宫里,让康熙看了,自然就红火了起来,众人都想知道皇帝都喜欢看的戏究竟是什么样子。
康熙听后就笑着道:“如此,咱们也该去凑凑热闹了。”
虎子就高高兴兴道:“老爷要看的话,小的就去给老爷弄个包厢位置。”
顾凝宸就好奇道:“不是说很多人专门过来看戏,戏楼里竟然还有座位吗?”
闻言,虎子看着周围就小声道:“戏楼的掌柜会留一两个包厢,专门给贵客准备的。”
她一听就清楚,戏楼掌柜特地留一两个最贵的包厢,就等着冤大头过去。
这价钱比其他都要贵,位置也是最好的,一般的商人舍不得花这个钱,也就外地来的冤大头愿意砸钱进去。
如果这样的贵客来了却没有位子,怕也要闹腾,掌柜索性空出一两个包厢来备着,别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他们来得也是巧,戏楼最好的包厢还空着,一行人就跟着虎子过去戏楼了。
这看戏就得小半天功夫,康熙让李德全给了虎子两个铜板,就算是他今天的报酬。
虎子接过钱后却道:“小的就在戏楼门口候着,等老爷看完戏,还想去别的地方,可以在门口叫小的上来继续带路。”
显然他说一天两个铜板,哪怕康熙想提早结束,虎子也没因为他的慷慨就转头去接另外一个客人。
康熙有点诧异,问虎子道:“我要是一整天都在戏楼看戏,再也不出去,你不就是白等了一天?”
虎子就答道:“小的说好一整天两个铜板,自然不能食言。不然老爷临时想去哪里,却找不到人,还得另外花钱找别人带路,那可不行。小的虽然挣得不多,却也要信守承诺。”
闻言,康熙就没多说什么,虎子就退了出去,果真在戏楼底下跟掌柜要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等着。
顾凝宸从窗户缝隙看着楼下,见到虎子坐在角落的地方,这位置能看见包厢的情况,要他们叫虎子,在窗户他就能立刻看见上来,确实是个等人的好位置。
就连这个等的位置,虎子只怕都是估算过,是最容易察觉到的地方。
回头李德全趁着上茶的时候不动声色跟小二闲聊了几句,就上来禀报道:“皇上,自从靳大人开了这小水路,老者和半大小子都能找到营生,不必死守在田里,日子也好过得多。”
“因为河道就在旁边,灌溉尤为方便,不需要人挑水,在农田伺候庄稼的人,不在农忙的时候就能出来做点别的营生挣钱了。”
康熙一听就起了点兴致:“那明儿就去农田附近走走,还叫这个虎子的半大小子带路就好。”
他明显对这个叫虎子的少年印象不错,打算明天继续雇佣他。
李德全叫小太监跟虎子说一声,让他明儿也继续跟着他们带路,虎子别提多高兴了,在下边对着窗户的方向连连行礼道谢。
康熙安排好明儿的事,就开始专心看戏了。
这小镇的戏楼做得自然不如宫里的敞亮,机关更是简陋,唱戏的人嗓音只能算中等,不过胜在这出戏足够热闹,百姓们和商人们看得高兴,戏楼里喝彩声不断,听着还挺不错。
光是这氛围,跟自个看戏还是不同的。
哪怕顾凝宸对戏曲不是特别擅长,跟着康熙听了好几出戏,宫里唱戏的人有些是从小培养的太监,有些是直接请来的名角,唱功是一等一的好。
在宫里听着没什么区别,在外头一听,她就能听出差距来。
顾凝宸都能听出来,康熙自然更加如此,他听了一会就没什么兴趣了,索性道:“正好出去走走,顺道问下虎子哪里的农田近一点能看看。”
虎子知道后还奇怪:“老爷怎么忽然要看农田?小的家里农田离得不远,走过去一段路就是了。要是老爷觉得累,也可以叫一辆牛车过去。”
听着不远,康熙就摆摆手,示意要走过去。
不过他担心顾凝宸走得累,打算让李德全雇了个轿子。
顾凝宸可不敢自己坐轿子,让康熙走路的道理,连忙拦下道:“老爷,我走着就行。难得出门,怎么也得走一走才是。”
闻言,康熙想着不远,就没让李德全雇轿子,一行人跟着虎子去他家农田看了。
伺候庄稼的是一对中年夫妻,跟虎子有几分相似,该是他的父母。
他们看见虎子带着一行贵气十足的陌生人也是满脸诧异,听闻是外边行商老爷想看看这边的农田长得如何,只觉得有钱老爷的喜好都奇怪,倒也没多想。
虎子担心父母不自在,就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带着康熙一行人在田埂上走。
康熙走得很小心,其他人也是如此,没踩着农田里的庄稼,虎子一看就放心了:“自从河道挖进来,这边也挖了一条小溪,水流顺着过来,灌溉的时候只需要打开这个口子就行了。”
顾凝宸才发现田埂和小溪之间有两道可以开的小缺口,被东西堵着。
需要灌溉的时候,只要挪开这个缺口上的东西,水流就会直接进来,都不必人挑水了。
这灌溉的手法虽然简单,却相当实用。
康熙就问道:“要是涨潮的时候,小溪的水流暴涨,你们这田地怎么办?”
毕竟小溪很靠近田地,堵住的东西也不算很高,能堵得住没有涨潮的小溪,用的时候是方便,涨潮的时候就是灾难了。
虎子就笑着指向小溪尽头道:“靳大人早就提醒过咱们了,村长特地请了村里的青壮年在小溪那边弄了三道门,涨潮的时候就通通放下来,河里流向小溪的水就会断了,涨潮也不会涌过来。”
见康熙感兴趣的模样,虎子就带着他们去小溪那边看那三道门。
那边还有守门人,看见虎子后不由诧异看了下他身后的人。
虎子跑过去说明一番,只道在旁边看看,很快就离开,守门人就没多说话。
他又跑回来小声解释道:“这三道门尤为重要,所以村长让人轮流来守着。三叔之前打猎伤了腿,不能做农务,其他人就让他一个人守着,什么时候伤好了再换人。”
守门也是村里给钱,算是雇佣,虽然也是不多,一个月就三十个铜板,对没有营生又伤了腿的人来说,勉强也能过活。
顾凝宸感慨这村里人关系倒是很好,因为这人受伤了,就把这个简单的差事交给他来做。
她又问了一下虎子,果然之前那些守门人不是年纪大了,就是受伤了的。
村里直接给钱,这些人都不愿意收,索性让他们做这个清闲一点的差事,还能拿月钱,既不是白拿,而是给村里办点事,就挺好。
顾凝宸看着这三道门,却需要人拉动绳索,才能彻底关上。
如果忽然涨潮,人来得慢了,或者动作慢一点,这门很可能就关不上。
康熙也发现这个问题了,就问了虎子。
虎子就笑着道:“这位老爷放心,靳大人修过的河道就没有涨大潮了,只有下大雨的时候稍微涨潮一点点,三道门足够让人放下来,也不至于很难办。”
不然守门人不是老人就是受伤的,要出什么事也很危险,自然是因为涨潮的机会不多,也不是大潮,才敢选这样的人来守门。
康熙点点头,又问道:“附近的城镇也有这样的门吗?还是只有你们这边才有?”
虎子答道:“老爷,都有的,是靳大人特地通知各个城镇和村落安上。”
之前有村民图方便挖了沟壑,被靳辅发现后没有责罚他们,而是统一让人挖了这条小溪,能经过大部分的农田。
这样一来,农田都能容易灌溉,彼此之间也不会因为沟壑的问题起纷争。
靳辅又担心涨潮的时候溪水暴涨淹没两边田地,那就是好心办坏事,又让人每个地方都安上三道门,以防万一。
康熙没料到靳辅连这一点都想到了,确实周全得很。
他也没有只听虎子一人的片面之词,接下来的几天坐马车去了旁边几个村子。
每天去哪里,就是早上出发后随意指个方向走。
别说康熙自己,就连马夫都不知道他们今天去哪个村落,自然就不可能有人提前布置了。
康熙很谨慎,还兵分几路,除了他自己之外,还让暗卫分开两个地方去看过。
暗卫回来禀报,确实跟虎子说的一样,沿岸的村落基本上都挖了沟壑和安装上三道门。
这些都看过后,康熙就回到船上,去了入海口的地方看看。
之前靳辅和朝臣的争议,在于入海口要不要建造减水坝。
减水坝其实就是建造一个铲子一样的建构,两边的铲子会宽一些,中间凹进去。
然后大潮水涌入的时候,一半的水流会从凹陷的地方走,就会减少冲向两边,保护了岸边受到洪水的冲击。
靳辅认为入海口不需要建这个,不少大臣却觉得需要,不然潮水就会涌入,让岸边的庄稼被淹没。
就连于成龙都认为需要在入水口建造减水坝,才会让康熙都开始犹豫了起来。
毕竟于成龙也是个清官,对治理河道也颇有心得,在安徽一带治理几年后成绩斐然。
别人的话康熙可以不听,于成龙也这么说,就让他对靳辅的说法没那么肯定了。
也是因为听了顾凝宸的话,康熙才决定亲自过来看看,究竟谁的话更有道理。
船只停在附近的港口,他们一行人坐马车到了入海口的地方。
海浪扑面而起,向入海口的河道而来。
顾凝宸站在康熙身边,一起观察着入海口。
海浪很大很高,确实如果涨潮的时候,就会蔓延到岸上。
不过岸边的庄稼离得远一些,只要不涨大潮的话,基本上是淹没不了。
康熙弯腰,在岸边伸手抓了一小块土,在手里捻了捻,还在鼻尖下闻了闻。
顾凝宸看着好奇,也凑过去闻了一下,泥土里居然还有海水的一点咸腥味,估计是盐碱地了。
果然康熙就说道:“被海水淹过的土地,之后很难种出东西来。”
被海水浸透后的盐碱地,短时间内就不可能种出东西来,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来恢复。
如果被反复浸透,那这个土地就算是彻底废了。
如今还是重视农耕的时候,土地被海水浸透是个大问题,所以当初于成龙提出入海口会出现这个问题,康熙就尤为紧张。
这次他亲自来看,发现被浸透的农田其实并没有。
靳辅早有准备,他让农人把田地往内挪了一丈,这一丈的地方就不种东西,还筑起了高一点的田埂,海水就不会冲到田埂之内的地方去。
顾凝宸也看出来了,如果这入海口修建建水坝,两边会抬高,方便中间凹槽的地方把水分流,就会让海水飞溅得更高。
这个田埂压根就挡不住,会让海水浸透的地方更远更多。
所以靳辅的说法是对的,根本没必要在这里修建减水坝,还可能因为抬高两边的关系,让田地反而有更多的海水浸透进去,毁了这些附近的农田。
康熙更是看得真切,站直身后,让李德全把脚下的泥土收拾了一罐子,把里面农田的泥土也收了一小把。
罐子上面贴上字,就能区分开来,他打算带回去。
然后让朝臣们看看,也警示一下自己,不能只听信其他人的话,亲眼所见,亲自辨认,才能分出真假来。
靳辅的说法是对的,于成龙竟然错了,这也让康熙有些诧异。
显然于成龙修缮河道的才能远不如靳辅,他不由庆幸没把靳辅撤下去。
康熙站了一会,被海水打湿了脚面也不自知,顾凝宸就提醒他道:“皇上,该回去了。”
他看着入海口的海浪点了点头,在马车上就开始写信。
顾凝宸有点好奇,却没有偷瞄。
康熙写得很是认真,一路上头也不抬,写完后才松口气,对上顾凝宸的目光就笑着道:“这是朕写给靳辅的,之前朕误会了他,只怕伤了他的心。朕写了南下经过河道的经历,见过种种都写上,靳辅他做得很好。”
靳辅做得很好,康熙要让他知道,自己亲眼看见了,写信去赞许他,安抚这位能臣的心。
康熙眯了眯眼道:“以防往后总出现弹劾他的人,朕就跟他商议一番,来一场君臣之戏。”
他爱看戏,也是巧了,靳辅也很喜欢。
康熙在信里提到他最近看的一出戏,尤其是有一幕尤为精彩。
顾凝宸一听,康熙这是跟靳辅在打哑谜,隔着那么远,又似是而非的话,靳辅真能完全明白吗?
事实证明,靳辅不但明白,还配合得极好!
康熙离开河道,上了船只,再也没有耽搁和多停留,顺流而下,很快就到了曹家。
他下船的时候阴沉着一张脸,其他人战战兢兢都不敢说话,就连顾凝宸都低着头乖乖跟在后边。
曹寅见了,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皇上查看河道的时候看出什么来,这是要问罪靳辅了?
他也不敢多问,只恭敬请康熙去曹家。
曹家听闻康熙要来,早就收拾妥当,把后花园连着的院子直接请他入住。
这院子是曹玺在世的时候让人建造的,后边连着一大片的花园,甚至还带着戏楼。
前后足足建了五六年才建好,却从来没让人住过,只叫下人每天去打扫。
当初曹寅不明白曹玺花费这么多钱建造的院子,为何不住人,如今他就明白了。
曹玺猜到有一天,康熙会南巡,就必然会来曹家住下。
曹家总不能把住过的院子给康熙住,也不可能凭空就建造出一个新院子来,可以说是有备无患了。
可惜曹玺去世得早,没能亲自接待康熙住进他建造的院子里头。
曹寅心里遗憾,面上还是十分恭敬。
康熙早就知道曹家建了个新院子,还是曹玺的主意,可惜人不在,确实有些惋惜。
曹玺的夫人孙氏来拜见,康熙见着这个曾经的乳母点点头,让人扶了她起来。
“皇上千里迢迢过来,只怕是累了,微臣就先告退了。”
曹寅没多打扰和寒暄,反正康熙都住在这里,见面的机会多得很,没必要急着一时,反倒不美了。
他扶着孙氏很快退下,康熙带着顾凝宸进了新院子,看着这江南的园林,确实处处是景色,满是诗情画意。
“曹玺倒是有心了,可惜没能等到朕南巡,再见上一面。”
康熙感慨了一下,顾凝宸听着,只觉得曹玺实在太会来事了,哪怕死了都让康熙心里记挂了一番。
前有生前写的折子表忠心,后有这个打造了五六年的新院子,真是个妙人。
顾凝宸都有点遗憾,没能见一见这位传说中的曹玺。
挥退了院子里伺候的人,康熙一直板着的脸才缓和了一些,示意顾凝宸跟着自己往后走:“刚才曹寅说后边有个温泉池子,咱们可以去泡一泡松快一下。”
顾凝宸看着他的变脸功夫,心下赞叹。
看来当皇帝的,不但要学识渊博,聪明睿智,还要会做戏和变脸。
看这变脸功夫,说变就变。
康熙准备下船的时候对着镜子看了看,扭头就是一张阴沉的脸,把顾凝宸都吓了一跳。
见她吓到了,康熙还握着顾凝宸的手笑了笑:“等会朕下船要糊弄人,你来看朕这脸色合不合适?”
顾凝宸心想这怎么合适,他压根不像下船去糊弄人,反而想下船砍人一样,怪吓人的。
她就怕自己的表情会露馅,所以刚才跟着康熙的时候就故意低着头,戴着面纱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眼神,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来。
显然康熙这一出做得太逼真,就连曹寅都信了,刚才领路的时候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态度,生怕惹怒了康熙一样。
如今温泉池子这里没有外人在,只有康熙和顾凝宸,他的表情就要缓和得多了,还带着笑,搂着她道:“刚才曹寅的表情真有趣,看来朕这场戏演得不错,就等靳辅那边配合一二了。”
康熙觉得要骗外人,当然要先骗过自己人。
顾凝宸被惊住了,曹寅被吓到了,就连孙氏也毕恭毕敬的小心样子,他就知道这场戏自己稳住了。
康熙这下船阴沉脸的事,曹家都不用对外说,港口迎接的人都不是眼瞎的。
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就传到京城那些大臣的耳边。
工部尚书摸着胡子,觉得靳辅实在太不识趣,跟其他大臣简直格格不入,能当这个河道提督五年,全因为康熙的信任和提拔。
只要康熙对靳辅有意见了,那么毫无悬念,靳辅就要被换掉,然后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果然靳辅接到消息后颇为慌张,尤其是接到康熙的信笺后,再出去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河道附近有人一边拔草一边偷瞄着靳辅这边,看见他的脸色,回去后很快就让人递消息去京城。
靳辅站在河边,对着河面看了又看,久久没有离开。
外人看来,他像是伤心难过的样子,其实靳辅是在发呆,盯着河面看来看去:他努力回想那场戏份主角的表现,自己这表情是到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