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命不由己
大同城。
曾经被称为九边重镇的巍峨城池，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武备松弛的破落军镇，甚至已经算不上军镇，只是靠着前朝的余荫下乘凉。
毕竟在这个时代，边患的压力几乎等同于零，北方那自古以来都是中原王朝心腹大患的蒙古人几乎快要被杀灭种了。
高耸的城墙上立着一排排背着火枪，戴着斗笠帽的士兵，虽然队列稀松，但是那还算健壮的身体可以看的出来这队士兵战斗力还不错。
城外布施的粥棚边上，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几乎都是饥饿的来寻求粮食的灾民。
“胡大人，现在城外的灾民是越聚越多了，我们城里面的粮食也快不够了啊，朝廷拨的粮要什么时候到啊？”
一名拄着战刀的武将一脸忧愁的看着下方那绵延不断的队伍，他的手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透着些许殷红。
站在他边上的那名衣织华丽的官员挺着一个大肚腩，直直的盯着城墙下方那已经近乎干涸的护城河，听到话后收回目光，没有直面回答，“刘大人，这荒灾，已经闹了两年了吧？”
“是的，”名为刘大人的武将愣了一下，低下头回应道，“况且这段日子还出了好大一阵子蝗灾，整个山西都被卷了进去，现在外面的田基本上是没什么人种了。”
“依你看，这场荒灾还要持续多久呢？”胡清往城墙边上走了两步，后面紧跟着撑伞的侍女立即追了上来，引得边上的刘喜也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卑职愚钝，不知道这要持续多久，但是估摸着起码五年不止吧？”刘喜试探性的问道，他也不知道对方今天怎么转性了一般，问起这个来。
胡清听完后指了指远处那荒芜的平原，“是啊，还要持续五六年吧，京城的天象司传出来过消息，说这一次的灾荒，打底也要再三年，让我们地方官员做好抗灾准备，京城的粮食虽然会有，但是已经不多了，刘大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胡大人，义仓里的粮食还有的多吗？现在朝廷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是现在城外的百姓这么多，恐怕已经有十几万了，再加上还在外面村子里面的百姓，恐怕几十万人都是缺粮的，如果这粥棚要是停了，恐怕死的人会不计其数啊。”刘喜迟疑了一下，但是仍旧咬着牙提了出来。
“刘大人！”胡清语气加重了一些，“这件事情没有在和你商量，而是我在告诉你，这是知府大人的决定！”
刘喜苦笑了一声，身着战甲的身体微微颤抖，低垂着的头死死的盯着对方身上那绚丽的华服格外刺眼，衣摆上细腻的纹理，柔顺的丝质制品，一看就知道手感很好。
“卑职明白。”
胡清满意的看了他一眼，身体前倾，手搭在高大的石墙上，但是刚刚触碰就缩回了，颇为嫌弃的拍了拍手，掸了掸手上沾染上的灰尘，“这城墙也该擦一擦了，你们绿营的职责可不仅仅是保护城池，还要日常操练，我看这城墙也可以擦一擦，不然脏了手可怎么整？”
刘喜听到这话内心一阵鄙夷和愤怒，什么时候军队还需要打扫城墙卫生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当军队是什么了？
不过碍于对方的权势，刘喜也没多说什么，怯懦的点头答应。
就在他以为对方的谈话已经快要结束的时候，胡清的话锋一转，手遥遥一指城下的百姓，“米粥的施舍，后天就要结束了，届时没有了米粥，这些百姓肯定要跑，但是你们绿营要想办法，不让他们离开山西境内，不然，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不好做。”
“这是——”刘喜一下子有些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不施米粥，这帮灾民没有了食物，难道还能待在这？
“意思就是不许人走，”胡清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像是日常的问候语一般平淡，“朝廷已经下了死命令，各地方行省人口数量不允许下降太多，户部马上就要对户籍进行校对，况且你想想，咱们这是哪，这些人一旦变成流民，会往哪跑？”
山西，北方重镇，自然不可能南下，去的只可能是京城。
天子脚下，活命的机会总要大一些。
刘喜转瞬之间就想通了这一点，但是天子脚下，怎么可能容许流民栖息呢？
自从前些年的农民起义之后，朝廷就对这些农民起了深深的戒心，刘喜可是听说朝廷为了平息起义，甚至不惜与那些泰西蛮夷签订耻辱之约，据说在沿海还有那些蛮夷组成的洋枪队。
朝廷防民大于天啊！
更何况，现在可是盛世，如何会有流民，会有灾荒！
“想明白就好，事情做的漂亮些，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让山西境内的流民好好待在这，就是大功一件，以后步步升官，那也不是梦。”胡清看到刘喜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明悟了他的意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
“刘大人，这种小事，总不至于让我失望吧？”
轻轻的声音却如同雷鸣，像一柄大铁锤狠狠的敲击在他的心上，阻止？能怎么阻止？
恰好在这时城外猛然爆发出一阵骚动，混乱的嘈杂声传上城墙，刘喜知道这是城外的灾民在抗议，这两日虽然仍旧在布施米粥，但是米粥内被面前这位胡大人掺杂了大量的沙土，对方还扬扬得意的宣称这是为了分辨那些恶意领取的刁民。
若是有刁民家中有余粮还来吃这赈济的米粥，肯定吃不下这掺了沙土的米粥，如此一来便可让利于民。
但是那掺和的分量，早就已经过半，现在的灾民能喝下去，那是因为本来他们吃的是土了。
不过每日都会有些许抗议，他也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这位胡大人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嘈杂，吩咐完毕就急匆匆的下了城楼。
刘喜直起身子，立在城楼上向远方眺望，城外扎着的那些临时居住的难民帐篷连绵数十里，常常说人数过万就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
但是在刘喜的眼里，这种感觉在此刻无限的缩小，或许是站的高的原因，下面那些灾民在他的眼里就像一只只蚂蚁，卑微而又可怜。
他转过身背对着城外的灾民，闭上眼睛，不愿意去看这一幕，几息之间，心中就有了决断。
记得前些日子，城外的巡逻队禀报过现在山西土匪响马很多，那么自己得为民除害了。
现在这些灾民，是民是匪，也说不准吧？
刘喜的眼睛猛然睁开，眉宇间充满了忧愁，眼里透出的只有果决。
命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