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簪缨布衣之爱
“打你，爹。爹坏，咬了娘一口。”带弟在丁余富怀里，挥舞着小拳头，敲打着他干瘪的胸膛。
“娘，我爹坏，咬疼你了吗？”捎弟小手在她娘额头抚摸着。
她娘被幸福和羞怯染红的脸颊，浸润红了一大片。老了，老了，电视、电影里的镜头，就在回眸的一瞬间，恰逢其时地，发生在了她此刻的身上。
看来爱情不是年轻人的专利，老人也依旧需要啊。
生死契阔，与子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对爱情的诠释啊。
丁余富年轻时也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垂暮之年，为了给乡亲们买点吃的，他是豁出去了，也敢跪，也敢示爱了。
丁余富的老婆叫慕青涟，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却没有给她带来好的命运。
丁余富年轻时死心塌地的要娶她，不只是看上了慕青涟，清艳得跟出水莲花一样洁净、傲然，和带有古典美的神韵、智雅，而是贪恋她的名字，已是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丁余富说，每次想得她肝肠寸断的时候，历经千辛万苦地见上一面时，他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甚至都远远就闭上眼睛，不看她清雅绝尘的容颜；而是在她跟前，听自己内心撕心裂肺地，呼喊出她名字“慕……青……涟……”。
慕青涟这三个字，像活动的乐符一样，在峭壁丛林，深谷苍郁中，弹奏出了天籁之音，让他像在水里憋闷了长久，突然钻出水面，深深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时，这种透切心扉，沁人心脾，浩渺徜徉的奔放感觉。
慕青涟这三个字，不只是可以救他的命，还能让他立地成仙、成佛、成道，如玉壶里的冰心，昭示于天地间了。
他自己已不是人世间的了，他感觉自己化作成无形的了：一道影子，一缕清烟，一阵清风，一丝柔光了，一袭淡颜了。
“慕青涟”这个名字他太久没有听到了。久得他快过了半生的时间。
那不是他不想叫，是慕青涟不让他叫了。
因为这个清雅、贵气的姓名，没能让她贵族的身份得以延续，没能让她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爱情得以如愿，没能让她如偿所愿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再后来，她把“慕”改成了“木”，她也不用顾忌祖宗们的谴责、讨伐。
“木”给她带来了，由琴棋书画诗酒茶，转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布衣生活，可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的运气。
她入乡随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像一个永远不知疲倦的老母鸡一样，一口气给丁余富生了七个姑娘，没有一个是她们想要的带“巴”的。
一个姑娘夭折，一个在她不得一的情况下扔掉了，至今也不知死活。本该是“七仙女之家”就变成“五朵金花之舍了”。
为此她天天生活在梦魇之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一度精神恍惚，出现了问题。至今还时好时坏。
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在月子里，落下的病根，不能再生育了，她可能还会一直生到自然不能生育为止。
“不生个传宗接代，光耀门楣的儿子，决不罢休。”
她在生下第三个姑娘时间段里，就是在生丁楚禾之前，跟她年轻、还在簪缨之家时，相濡以沫、门当户对，死里逃生的那个恋人，有过一次偶遇，也发生了一次她们早该发生，而没有发生；而那时不该发生，却又发生了的事。（这都事后话，该叙述的了。）
丁楚禾生下以后，发现她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
丁楚禾原名叫丁冬梅。丁余富是根据一年四季和麻将里的春兰秋菊梅起名字的。当然是由他老婆来作参考，最后一锤定音的。
他老婆是想以楚河汉界，和那人划清界限的。才把冬梅改成楚禾（楚河）
丁余富可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还沾沾自喜地认为，以楚河汉界划清以前锦衣玉食的优越，接受现在粗茶淡饭的糟粕，和他扎扎实实的过布衣生活的日子。
慕青涟不会和斯嘉丽一样，一遇到苦难，脱口而出的是：“我要回家，我一定能回家的。”
慕青涟想得是：我要在这里永驻，我要和他实实在在地过日子。
这倒不是因为她已无家可回，而是因为她把这个家，当成了所有的一切。
丁余富也在他老婆面前自作聪明的解析过，他老婆忏悔、含羞地点头跟拨浪鼓一样。她看着面前这个老实本分、和蔼善良，拿自己跟掌上明珠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百依百顺的好男人，不能说出实情再伤了他。
其实，她把丁余富想得简单了些，如果丁余富知道了她的那件事，他不但不会生气，还会为她高兴。
丁余富不是老实、傻到了无自尊的地步。他是跟白瑞德爱斯嘉丽一样，只是为了爱而爱。他爱慕青涟就是全部生命了，慕青涟爱他已不是他最爱的了——这就是大爱啊！
他如果知道有这么一个慕青涟爱的人，如果那人还依然也爱着慕青涟，他会毫不犹豫地跟父亲一样，把慕青涟当女儿一样，交到那人的手里。因为只有这样慕青涟才是最幸福的。慕青涟幸福了，才是他最大的幸福。只有慕青涟爱了，就是他丁余富的最爱啊！
丁余富就是这么一个爱着慕青涟，像爱自己女儿一样，情爱、父亲融为一体，有大爱的，好傻、好傻的人啊！
其实丁余富也想得多了些，也想得慕青涟复杂了些。
多年的生活，让慕青涟悟出了自己务实的哲学：人怎么不是过一辈了，有一个把心、肺都掏给她，对她好的人足矣
刚才一幕，慕青涟的妥协，也不都是丁余富，下跪，亲吻的态度，是他的那一番剀切入理的话语，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让她再一次看到这个小人物，心里蕴藏着的无疆大爱，大思想。
让慕青涟重新感动着的是，她重新看到了这唯唯诺诺，心中的大爱如山的小丈夫，他不是傻，他是大智若愚。
他后悔用了大半生的时间才看懂丈夫。她流泪了，泪水跟暴洪一样破堤而出，痛痛快快。
泪水已不是咸涩的了，而是甜甜的、柔柔的、润润的。
同时，她重新界定了小恩、大爱的界限。她也是为了大爱，主动拿出了她，为之奋斗了大半生，寄托全家族希望的五百元钱。
她行为的本身就是大爱。她也算是簪缨之家，走出的知书达理之人了。
“哇哇……”看到娘的哭，带弟、捎弟吓得大哭起来，“咬娘疼的坏爹爹，打死坏爹爹……”
“嘻嘻……嘻嘻……”，半老徐娘的慕青涟看着大哭的孩子们，笑出来了声音。
听到娘的笑声，两个孩子的大哭声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瞪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