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两方皆输
“那……匈奴人砍掉您的胳膊?”
钱青叹气:“这确实是真的。”
“说来可笑,百姓以为是李振放了匈奴进城,但上部的官员们都知道是皇帝找人假扮出了错,”钱青摇头,“可最终的真相,竟就是百姓们所知道的,就连莫道源都被蒙在鼓里。”
“我前去击退匈奴,也是向皇帝‘赎罪’……毕竟,这个计划,是我提出来的。”
而如今的钱青,在皇帝眼里,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墙头草,是一个很忠诚的皇党。
所以即使这么多年过去,钱青二皇子党的身份被人揭露,可在皇帝那里,他早就已经是皇党。
程立向钱青拱手弯腰,很久都没有直起身。
钱青也没有去扶他,他得受这个礼,他也受得起。
半晌,程立才直起身,眼底微红。
——他亏欠了太多人。
钱青拍着他的肩膀:“你呆在府里,等风波过去吧。”
程立应下,心中虽然暂时压下了不安,但总有一口气堵在胸口。
不知道小果那里怎样了。
尉迟图尔低头,自己的胳膊上正有一道刀口。
刀口不深,但很长,从手肘开始,一直到手腕上当。
血水正顺着胳膊往下滴,滴落在华丽的地毯上,又洇到了地下。
宋兰因移开视线,大声道:“大皇子遇刺!来人!”
尉迟图尔:“……”
尉迟图尔捂住胳膊:“你是否有些唐突了?”
宋兰因退后一步,把刀片收回了袖内,低着头,不说话。
外面人声嘈杂,侍卫正向响桐殿赶,一时之间,平日里安静地像寺庙一样的响桐殿变成了菜市场。
尉迟图尔气笑了:“想用这个方法让皇帝注意,然后好去偷药,是吗?”
宋兰因摇头。
“不,你三弟,二弟的事今天也会一起出来。”
“你们皇宫大乱,我又拿到了药,”转过头,宋兰因理直气壮:“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尉迟图尔低头,抬头,一时眼神幽幽。
侍卫推门而进,宋兰因假装惊慌地替尉迟图尔止血,像是一个称职的仆从。
尉迟图尔冷笑:“都去各处找找,人伤了我,还能待在宫里不走吗?”
他的语气带着冷嘲,于是刚进来的侍卫又蜂拥而出,只留下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和一个御医守在尉迟图尔身边。
而刚才还在“惊慌”的宋兰因,已经没了踪影。
尉迟图尔顺着大殿落进来的光向外看,微微眯起眼。
推开侍卫,尉迟图尔叹气:“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
背后柱子的阴影里,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从背后转出来,侍卫见他,连忙行礼:“三皇子。”
三皇子摆了摆手,轻轻碰了一下脸上的淤青,痛得直吸气:“嘶——不就是演个戏把她套在于阗,你至于下黑手?”
尉迟图尔看都没看他。
皇帝那里已经布下了重重陷阱,宋兰因此去,想必是回不来了——至少在他们的计划完成前,宋兰因回不来。
皇宫果然如宋兰因预想地大乱,二皇子偷了三皇子的赏赐,而三皇子的供奉里竟然有死物,再加上大皇子遇刺。
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生怕触到了谁的霉头。
宋兰因贴在柱子后,等巡逻的守卫随着皇帝下了正殿,宋兰因才一个闪身,进了内殿。
于阗皇帝的正殿比尉迟图尔的华丽地多,大殿内富丽堂皇,所有的柱子都是金色的,而周边的墙壁上布满了彩色的壁画。
放轻脚步,宋兰因慢慢摸索着,进了皇帝的寝宫。
一路畅通无阻,所有守卫都随着皇帝出去了,只留了几个仆从,站在殿外,守着大殿。
退到了寝宫的帷幕里,宋兰因几乎翻找了所有可能放药的地方,甚至墙壁也没有放过。
她眉心隐隐约约透出几分烦躁,但是被强行压下。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地点,抬头,宋兰因对上杵在面前的金色佛像。
佛像仪态端庄,就放在了床的不远处,香火袅袅。
宋兰因双眸微抬,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佛像的手。
——奇怪,佛像手的姿势很奇怪。
禅定印一般来讲,是以双手仰放下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上,两拇指的指端相接的姿势。
但于阗皇帝宫中的佛像,是左手放在了右手之上。
很不对劲,于阗信佛,怎么会有这种错误。
若是放药,这是否太过明显?
就在此时,大网从天而降。
那一瞬间,宋兰因猛地后退,竟直接落到了身后已经打开的陷阱里。
“!”
钱青去了皇宫。
程立在尚书府捂住胸口,一阵心悸。
为什么,是他漏了哪里?
莫道源会不留后手吗?
不,即使他没有多少学识,可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仍然屹立不倒,莫道源不会是这样的性子。
如今京城百官人心惶惶,而举人们也在为会试愁眉不展。
……太正常了,在京城里就很不正常。
于阗那里很久没有来信,程立很久没有收到宋兰因的消息。
这种失去控制坐以待毙的感觉实在是磨人,程立坐在冰冷的木椅上,手脚冰凉。
他已经安排好了京城事宜,所有的线已经埋好,等到钱青安然无恙地度过此次风波,程立就要动身去巴州。
想到这里,程立的手才算回暖一些。
不知道什么原因,程立竟很想念宋兰因的“冷脸”。
明明在建州流放了那么多年,思念早就淡了,但是自从在建州回来之后,程立发现,自己似乎变得很——不理智。
他做了很多之前不会做的事,无论是没脸没皮,还是动身去巴州,这都不是程立之前会做的。
可能是因为宋兰因已经长大了,他也落魄至此,那些所谓的榜样和教诲早就失去了意义。
——他现在只想去见宋兰因一面,很没道理。
确认宋兰因的安全后,程立垂眼,右手正不自觉地摩挲衣摆,和宋兰因一模一样。
他会再回到京城,或许等报了仇之后,他会跟着宋兰因去边疆,去看看不同地方的景色——在抄家之后,程立便没了做高官的抱负。
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还在构想未来的程立直起身,坐在椅子上向窗外望去。
钱青回来了。
看到钱青,程立内心突而漏跳一拍。
很多年,他都没有见过钱青这样凝重的表情。
“东胡发兵了!”
钱青怒目圆睁,手放在身侧,微微颤抖,“东胡和于阗联手,要吞了烄国!”
如坠冰窖,程立感觉自己都发不出太大的声音:“那小果……”
钱青呼吸很重,带着没有褪去的急切:“恐怕已经困在了于阗。”
东胡和于阗,程立想到了莫道源。
他缓缓抬头,眼底压着血:“莫道源只会内斗,但他不会通敌。”
“或许,是当年杀了风修的人。”
只有那个人,是想烄国大乱。
此时的于阗地牢之中,宋兰因站在牢房里,身边摆着一排刑具。
尉迟图尔无奈摊手:“没办法啊,总归我还是于阗人嘛。”
一边的三皇子神情得意:“烄国的战神,不过如此?”
宋兰因垂着头,地牢的光很暗,看不出表情。
思考了一会儿,尉迟图尔突然凑近牢门:“还有一事,你应该知道。”
“东胡出兵烄国,不用几天,便可打到京城。”
“希望你的意中人,不会在京城。”
看着宋兰因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尉迟图尔大笑:“倒不如来我于阗!在烄国有什么好处,你的皇帝算计你,你爱的人不爱你……你在留恋什么?”
红衣军大部分镇守巴州,而东胡那里,烄国根本没想到会贸然出兵,只是寻常的镇守军。
红衣军从巴州到京城,最快也得十天。
根本来不及。
“我知道此去的危险,我的护军和我说,不要独来独往,”手内贴的刀片从袖子里滑出,“……于是我听进去了,我并不是一个不听劝的人。”
尉迟图尔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不可置信地微微歪头,面上不解。
“什么?”
“我在来之前,已经摸透了于阗的驻军分布。”
宋兰因捏紧拳头,“不然从边关到主城,也用不了那么多时间。”
“尉迟图尔,我说过,没有你,我自己也可以。”
她的眼神倏而变得凌厉:“你以为你跟踪了我,却是我利用你的探子摸清了一路的防守——我最擅长易容。”
“现在,”面对对面神色趋近疯狂的尉迟图尔,宋兰因指着窗外,“我的红衣军,应该突袭了你们的都城。”
地牢大门轰然而开,阳光和飞雪一同飞进了久不见天日的地牢。
尉迟图尔猛地转头,只见原本还层层守卫的于阗皇宫,已经是红衣军的领地。
触目可及,皆是绯红。
“哈,哈哈哈……好,很好啊。”
于阗城内大部分的兵力背后派去支援了东胡,而剩下的部分,多镇守在了边关。
也就是说,红衣军一旦突破了边关,入于阗都城就如入无人之境。
这盘局至此,两方竟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尉迟图尔踉踉跄跄地推开一边傻了的三皇子,赞叹地望着从牢内出来的宋兰因。
两边是等候多时的护军,王林紧盯着尉迟图尔,眼神不善,
尉迟图尔全然不觉,只是感叹:
“宋兰因,你不该生在此时。”
“烄国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