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现在
宋兰因手握染血的刀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答。
那边站着的李振慢慢靠近她,表情平静,双手却不自然地颤抖。
“告诉我,你的名字,啊?”
他走到了宋兰因身边,手不自觉地背到了身后。
“……”
宋兰因没接话。
一股大力猛地袭来,宋兰因双脚离地,被人掐住了脖子。
她扔掉刀片,双手努力地扒拉着掐住自己脖子的大手,却丝毫作用都没有。
“怎么不用刀片杀我?”
李振收紧手指,感受着手下脆弱的脖颈中透露出的心脏跳动。
“你是——最后一个。”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那一瞬间,整个演武场都是寂静的,连树叶被风吹起的声音都不曾有。
宋兰因嘴角溢出了血,眼睛却没有把李振放在眼里。
李振却在这时松了手。
宋兰因一下跌在了冰冷的地上,下巴磕在了一边的凸起上,磕出了一个血坑。
她趴在地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了不少血沫。
血迹落在了一边黑色的靴子上,让靴子上多了一处神色的污渍。
靴子的主人抬起脚,一脚跺在了宋兰因的肩膀上。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你要是做不到,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颤抖着抬起头,宋兰因粲然一笑:“我……行。”
老管家默默地蹲下身,用袖子替李振擦拭鞋面。
李振把脚从宋兰因身上挪开,神情愉悦:“你知道,上一个耍这种小聪明的,最后怎么样了吗?”
没等宋兰因回答,他兀自道:“他以为自己了解我,懂我,想要投机取巧。”
“最后,他被我炖成了肉汤,分给了将士们。”
说到这,李振的神情似乎变得十分癫狂:“……很香。”
吃人肉,竞房,手里的银鞭,以及周围不敢出声的人群,种种件件,却没有一句闲话传出镇国将军府。
镇国将军是当朝唯一的大将军。
宋兰因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李振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权力。”
宋兰因回,她的声音还带着嘶哑,刚才被掐得太过用力,她感觉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
“哦——”
一道银鞭“啪”地落下,宋兰因被他抽地一个踉跄,刚支起来的身体又倒在了地上。
“你想要的还不少。”
李振哼笑,用指腹轻轻摩擦着鞭子上还带着温度的血迹。
“那你准备用什么来换?”
周围围住的人早已散开,偌大的演武场上只有一个老管家,一个男人,和一个身形瘦弱的姑娘。
秋风起,宋兰因拿起刀片,一刀割掉了手心翻出来的肉。
剧烈的疼痛从手掌心炸开,宋兰因狠狠地咬住后槽牙,双手颤抖着把东西捧到了李振面前。
“除此之外呢?”
满意于她的识相,李振心情好了不少。
“以后没人做的任务,我来做。”
宋兰因嘴角微微下压,她的肩膀因为寒冷和疼痛而微微颤抖。
“没人杀的人……我来杀。”
似乎是那时候的疼痛太过刻骨铭心,即使现在的宋兰因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将军,即使她已经是皇帝都偏宠的对象,此时,她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程立坐在床边,一声不吭。
“后来呢?”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是宋兰因从来没听过的声线。
原来程立真正生气,是这样的。
曾经程立对她的生气,和现在截然不同。
想起李振已经死了,宋兰因吐出一口气。
“……没有后来。”
她手掌蜷缩在一起,“我没等到杀他的机会,他先一步出征去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程立捏紧杯子,语气不善,他的眼里有少见的怒火,宋兰因一时呆住了。
过了许久,宋兰因才答道:“何必问呢。”
她低下头,语气低沉:“九叶散就是那时候吃的,因为不吃,就活不下来。”
身后的疤痕交错纵横,像是丑陋的虫子爬在了少女的背上。
外面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听说今晚还有烟花和庙会,不知多热闹。
过去的事像是一道疤,横在了两人身前。
若是可以,宋兰因必得把这些年受过的苦都讲给程立听,让他使劲疼一疼。
但是她还要和程立交换,她手里不能没有一点筹码。
如今的宋兰因早就不是当年偷偷吃柿子的宋兰因,她若想,整个烄国的柿子都可以给她送来。
程立闭上眼,眼前似乎出现了许多画面。
亲人离去,家族抄家,他现在唯一的牵挂只有宋兰因,也只剩了宋兰因。
“小果,”程立声音很低,“我的仇,还有程家的仇,不用你来报。”
“……”
宋兰因微微侧目,听着程立有气无力的声音,一时心乱如麻。
“当年的事牵扯的人太多,权力太复杂,且还有幕后的手没有露出来,一切都很危险。”
程立把窗户关好,语气沉重:“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这个局,我们不能一起进。”
“你若想退,我自有法子。”
“我不退。”
靠在床上,宋兰因心不在焉道:“程立,你别忘了,我还没原谅你。”
“我们之间,还有的是债。”
明悦在外面轻轻扣门:“将军,于阗公主派人送信,想要和将军见一面。”
尉迟琳嘉这时候要和她见面?
程立直起身,脸色不是很好。
于阗说要考虑,却在隔天和宋兰因会面。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足以让宋兰因陷入一个不利的境地。
于阗这是考虑好了。
他们并不打算和烄国和亲,已经摆明了态度。
或者说,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宋兰因。
想通这一点,程立向宋兰因开口道:“匈奴疆土他们自知拿不下来,便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宋兰因也想到了这一点,想起之前于阗使者的态度,倒也没那么惊讶。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翻脸,还拉上了宋兰因。
程立打开门,示意明悦把信送过来。
说是信,其实不过写了几个字。
“宋将军何必守着早晚会消失的东西?”
心脏咯噔一声,宋兰因抬起头,对上了面色凝重的程立。
于阗,是要和烄国开战,只是不知何时来犯。
想必那时候,烄国要面对的,就不止一个部族。
当天晚上,身披斗篷的于阗公主坐在城外的马上,收到了探子的回信。
“宋将军傍晚被烄国皇帝召入宫中,至今未归。”
“唉,”于阗公主长叹一口气,无奈摊手,“还是老师了解他们中原人。”
一旁马上的阿木可力微微颔首:“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该回去了,王子。”
尉迟琳嘉,不,应该是尉迟图尔轻笑:“他们烄国有着最辉煌的文化,也有着最聪明的脑袋,却都用在了自己的人身上,真是可怜。”
“只是可惜了宋兰因,日后再见,就是对手了。”
扯掉面纱,尉迟图尔转动脖子,一挥缰绳,率先向西边奔去。
他的身后,是一批穿着暗色斗篷的于阗士兵。
城内的烟花和鞭炮声盖过了城外于阗轰隆隆的马蹄声,烟花柳巷的歌舞升平也蒙住了京城达官贵人的眼睛。
商女不问亡国,是因为哪里都不是她们的家,又何必在意。
大年初三的早上,宋兰因端坐在将军府的桌子边,和程立大眼瞪小眼。
明悦左看看右看看,端着碗去了王林身边。
于是原本还隔着明悦对视的两人,现在直接对上了视线。
宋兰因:“……你为什么在这里?”
程立替她夹菜:“大夫说,你的九叶散只要不再吃,再辅以汤药滋补,身体还是能调理好的,虽然比不上之前,但是至少不会落下病根。”
宋兰因不懂:“那和你住在将军府有什么关系。”
程立大言不惭:“我看着你吃药。”
整个将军府,若说谁能管得住宋兰因,就只有程立。
而宋兰因本人却并不领情:“药我会自己控制。”
这是摆明了不让程立住下。
程立叹气:“至少过了这个年,行不行?”
顿了一下,程立放低声音,显得很可怜:“……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行不行,好不好,程立用的都是哄小孩的语气,却莫名抓住了宋兰因的心。
她等了这人多少年。
过了这个年,就是六年了。
六年,足以让一个少女成为人妇,也足以让人天人永隔。
默不作声地吃起饭,宋兰因把头埋在碗里。
她吃饭的速度很快,程立曾纠正了很久,也没有纠正过来。
“慢点,别伤了胃。”
程立的眼神温柔,宋兰因手指微动,牙齿用力地咀嚼。
即使头还是很痛,即使接下来没安生的日子,但此刻的宋兰因却意外地很满足。
……原来,她不过是想再和他一起吃个饭,打个柿子。
明悦端着碗,轻轻叹气。
一边大快朵颐的王林不解地转过头,满嘴流油。
明悦:“……吃你的吧。”
两天后,一道圣旨落在了将军府,刚回来没多久的安平将军宋兰因奉命出征,于三天后启程去西南镇守边关,归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