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的名字
小学五年级，因为爸爸工作调迁而搬家，艾辰随之也转了学。
五年级是小升初考试的关键一年，本来爸爸不想让女儿在这时候还重新去适应新学校。可是没有办法，妈妈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
看到父母自责的表情，艾辰笑着一个劲跟他们保证，放心好了，你们的女儿智商这么高，到哪里还不是第一名。
在这之前，艾辰已经转过两次学了。对于转学她没觉得有多恐惧。
转学嘛，无非就是认识新的老师，结识新的同学，适应新的生活。
同时……忘记旧的同学，以及失去旧的朋友。
可能开始有点不习惯，但最终一定会习惯的。
关于这一点，十一岁的她，早已看得很开。
新学期开学已经好几天了，艾辰的入学手续才办好。插班生入学很麻烦，爸爸也是前后跑了好几趟学校。听说要不是看着艾辰成绩很好，恐怕要没学上了。
好险，失去我你会后悔的。艾辰不以为然得为新学校感叹。
来学校的第一天，新班主任严老师是这么向大家介绍她的：“今天我们班很荣幸转来一位新同学，名叫艾辰。艾辰的成绩特别好，以后我们的第一名怕是要换人了，小刘同学可要加油哦。”说完笑眯眯地朝窗户那边看了看，“其他人更要多多向艾辰同学学习。”
唉，这老师真会拉仇恨，刚来就给我树敌。艾辰在心里无奈得嘀咕。
随后严老师请她做一下自我介绍，艾辰点了点头：“大家好，我叫艾辰。艾青的艾，就是写了&39;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的那个作家；漫天星辰的辰”。
很多年后，杨帆的qq个性签名一直是“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即使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曾经艾辰在一次闲聊中开玩笑问他：“为什么你的眼里常含泪水呀？”
“因为这个作家也姓艾。”
“人家这应该是笔名。”艾辰总是抓错重点。
“都一样。”
所以呢，她在心里问。
艾辰随即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下面有很多人赞叹她的字写得真好看，严老师也连连点头。
她继续介绍道，“看上去可能有点像男生的名字，也确实被认错过好多次。另外，很惭愧，我的成绩没有老师说得那么好，你们不要太担心了。我很憧憬即将在新学校新班级展开的学习生活，希望大家以后多多关照我这个插班生”。
严老师带头鼓掌，赞扬艾辰介绍得好。艾辰又转过身把名字从黑板上擦掉了。
新班级有三十九名同学，加上艾辰正好是四十人。严老师提议其他同学以后可以慢慢认识，先来认识一下六位班委成员，分别是班长、学习委员、体育委员，卫生委员和两位课代表。
他们一一站起来介绍了自己名字和职务。
介绍得很流利，一圈下来，艾辰是一个也没有记住。
严老师扫视了一下全班的座位，最后安排艾辰坐到了中间第二排靠边的位置，是和一个有点胖的小男生坐。原先这一列的最后一个座位没人坐，严老师让第二排及后边的所有人往后平移了一格。
艾辰觉得自己如此明目张胆得插空进去，实在是赤裸裸得拉仇恨，其实她在同龄人里面算比较高的。但是不坐这里难道要大公无私坐最后一排吗？前排挺好的，不坐白不坐。
语文他们已经在学习第三课了。
严老师课讲得很好，遇到重点的部分会多强调一遍，并且在黑板上写下关键词句，板书也很整齐。他时常会冷不丁叫人起来回答问题，可能因为刚来，虽然是很简单的问题，也没有点艾辰来回答。讲到中途严老师让有《黄金教程》的同学打开这本书，没有的和同桌共用一本，一起来看一道习题。
艾辰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书。小同桌很慷慨得主动把自己的书放在了“三八线”上，艾辰倔强得不想看，心里有一点委屈，盯着课文发呆。
艾辰还没有从《黄金教程》带来的失落中恢复过来，新的打击就来了。
那天下课后她边收拾自己的书桌，边主动和同桌认识。他叫杨小荣，寸头，脸白白的，长得还挺可爱，要不是听到他亲口说自己今年12岁，艾辰还以为这位小男生比自己还小。
第二节数学课之前，她想先去趟卫生间。根据她向同桌打听，卫生间在这几排教室的后面，来回不到200米。
可找到地方容易，找回来就有点难了。她明明记得她从教室出来，旁边还有一棵树，然后绕过了两排教室后找到的卫生间。可是回去后虽然也经过了两排教室，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棵小树，上课的预备铃声响了。她心急如焚。
不管了，看到一个像一点的教室先进去再说。进了教室她直奔中间第二排的位置，看来杨小荣还没来。她明明记得数学书是去卫生间之前放在书桌上的，怎么……
“我进去一下”，艾辰抬头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这人怎么和杨小荣长得不像？该不会是真走错教室了吧？
“请问这是几年级？”艾辰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四年级啊。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我同桌明明是个男生，而且他今天请假了。”那男生一脸疑惑。
“不好意思，我刚刚转学来。那请问五年级在哪里？”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艾辰声音几乎有点发抖。
“五年级在前面，你从这里出去后往北走的第一间。”
说了跟没说一样，我怎么知道哪边是北？
艾辰看着这个班的老师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赶紧先跑了出去。来上课的老师看到有同学铃声响了后还出教室，也有点莫名其妙。他刚想拦住问一下，没想到这同学自己开口了：“老师，请问五年级在哪里？”
原来是走错教室了啊，“就是前面这个呀。”那老师哭笑不得。
艾辰没来得及道谢，就跑了过去。
她在门口看到讲台上已经有一位女老师在上课了。是直接进去还是要喊一声“报告”，可能是因为着急加上恐惧，她突然有点失声 ，怎么也喊不出来。好在老师转眼的时候看到她了，问她是不是这个班的。里面好多同学都说是，艾辰直接走了进去。
坐下后慢慢平静下来，才开始觉得难过。边擦汗边胡乱翻书，杨小荣小声告诉她是“13页”。
老师问这位同学是不是新转来的，叫什么名字。艾辰不想说话，热情的新同学们替她回答了。
老师又让她把之前的作业补一下，并让同桌帮帮新同学。杨小荣点了点头。
杨小荣悄悄问艾辰刚刚去哪里了。她没好意思说自己迷路了，只是摇了摇头。
除了上课没有《黄金教程》和走错教室的尴尬，艾辰遇到糟糕的处境还有很多：
音乐课，他们唱以前音乐老师教过的歌，合唱的时候，她听着。
体育课，男生们去玩篮球了，女生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她远远地看着。
每天的课间操，他们都做着熟练整齐的广播体操，她站着。
唉，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艾辰觉得果然每次转学都一样，没有一次有不同。这种文化冲击带来的心理恐慌总是困扰到自己，看来还是转的学不够多。她叹了一口气。
很多年后，她在大学的英语课堂里学到一个词组，叫“cultural shock”，多被翻译为“文化震荡”，用来代表留学生在国外由于文化的冲突和不适应而产生的深度焦虑的精神症状。她当时觉得这个词用在自己多年前的转学经历上也很恰当。
两周后的一天，艾辰在上午第四节课下后迅速收拾桌上的书本，准备回家吃饭。
她扫了一眼发现教室靠窗第三排只有一个男生没有走。艾辰只记得他是班委成员，没记住叫什么名字。
于是她很客气地随口一问：“你怎么还没回去？”。
他抬头笑着：“哦，这就走了。”
艾辰又随口说：“那要不一起走吧”，其实她的半只脚已经踏出教室准备跑了。
只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好啊，一起走吧。”
……
她一个趔趄把脚收了回来。
那男生倒是也快，拿起校服上衣就跑了过来。
并排走在路上。
男生侧过脸看着艾辰，继续笑着：“小艾同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可以啦。”那时候还没有人工智能的“小爱同学”，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她，觉得很新奇。
“觉得新学校新班级还适应吗？”他边走边穿手里拿的校服上衣。
艾辰的身高大概到这个男生的肩膀，她微微仰起头：“凑合吧，就是还不认识大家。我记忆力不太好，同学们的名字还没记全”。
其实艾辰也就记住了周围坐的三四个，并不包括眼前这位。
可能觉察到她的尴尬，他随即介绍自己：“对了，我叫杨帆，白杨的杨，扬帆的帆，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帆字。
艾辰很感激他如此善解人意，随即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我早就记住了哈哈”。其实她第一次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杨帆就记住了这个长得很好看又毫不怯场的新同学。以往他见过做自我介绍的，基本都是只说个名字，好一点的再加一句“请大家多多关照”。艾辰的自我介绍可谓是令人印象深刻。
“也是。”你们只需要记一个，而我需要记住三四十个新名字，困难程度自然不一样。艾辰点点头，在心里嘀咕道。
“小艾同学，我看你平时话很少，好安静的样子。”杨帆发现她平时很少说话，除了和杨小荣，基本没见她和谁交流过。
“还好吧，”她觉得回复有点简短，又补充道，“也没有。”
“你是数学课代表，那想必你的数学学得很好了？”艾辰看着分叉口还有一段距离，就尝试着没话找话。
“那倒没有，数学老师离我家比较近，从小就认识我，所以就钦点了我跑腿。不过我也更喜欢数学。语文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看到语文我就头疼”他挠挠头。
“小艾同学，听班主任说你成绩很好的？”杨帆想到那天严老师的介绍。
“严老师骗人的。开学好几天了我才来，落下好多课，而且该补的作业也还没有补完”。她声音很轻，说完叹了一口气，其实更多是说给自己听的。
“对了，话说前几天班主任说的小刘是谁呀？”艾辰突然想到前几天老师说的“小刘同学”，预测到这位可能是以后的劲敌，但是最近一直没机会认识。
“哦，她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呃……不对，以前的第一名，名叫刘晓芸，是现在的学习委员。就坐在我前面，斜对面的那个。”
“好吧，没注意。”原来是她，班委们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一个脸白白的，肿泡眼，扎着低马尾的女生说自己叫刘什么，是学习委员。学习委员不就是一个班里学习最好的吗，当时就应该猜到是她了，真笨。
“对了，语文课我们一直用《黄金教程》，是一本参考书，严老师也是按照这本书来布置作业的，你是不是还没有买？”
艾辰摇摇头：“那要去哪里买？可以……不买吗？”
“我是在县城的新华书店买的。也不是强制的，我们班也有人没有，只是严老师用，很多人就跟着买了而已。如果你需要用可以用我的，我基本不看的。”
艾辰若有所思得点了点头。
“你觉得在新学校怎么样呀？”
“不怎么样，刚来的时候天天迷路，有一次走进了四年级的教室，上课半天了才找到我们班，想想都觉得丢人……”熟悉校园后的艾辰觉得这已经可以当笑话讲了。
“听上去还挺可爱的，很奇妙的体验，那你现在不会迷路了吧哈哈？”杨帆当时就猜到艾辰可能是走错教室了，他一直记得那天她面无表情以及全程沉默的状态，一看就是气鼓鼓又有点委屈的。但确实好可爱。
艾辰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少年，算不上清秀，棱角有点分明，单眼皮，皮肤白白的，一脸阳光，看上去也不像是在取笑自己。她不好意思得笑了笑。
来到分岔路口，艾辰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士。杨帆指着那人说：“我爸在等我了，下午见，小艾同学。”并向艾辰招了招手。
艾辰看到那位先生似乎在向自己微笑，她连忙点头示意。
杨帆走过去，那位先生很自然得把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一起走了。
说迷路可爱的，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听说。
她仰起头。海子说“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天空怎么会一无所有呢。
那一年《十八岁的天空》正在热播，艾辰很喜欢石延枫，觉得他又酷又帅，想着以后找男朋友就找这样的……
呃，醒醒，你才十一岁。
石延枫在电视剧快结束的时候，对高敬雷说过这样一句话：“十八岁的天空，会更宽阔，更高远，他们一定看得见。”
就像今天的一样吗？
新班级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大概有些人的出现，就像一场雨，忽然落在你的生活里。
艾辰突然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