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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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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上了施晚意的马车。

    这是她第一次进马车。

    和主家娘子同乘一辆马车的夫人气势吓人,她不敢随便坐,就跪坐在马车中间,手脚无处安放,不敢动,不敢乱打量。

    鼻子里全是香味儿,脑海里清晰地记得,两个人的裙裾上刺绣极精美,座上的软垫是最软最细腻的棉布,座下抽屉柜门的拉环都带着漂亮的雕纹

    先前孤注一掷来找施晚意的勇气,变成忐忑。

    她不知道施晚意的马车其实没多奢侈,只觉得整个马车里,若有贵贱,她一定是最低贱的一个。

    这样的想法,让她抬不起头来。

    施晚意送走施春浓后,便吩咐马车转道。

    而后,她才看向鹌鹑一样的小姑娘。

    前两次在织坊见面,这孩子浑身灰扑扑,头发短短地覆盖在头上,几乎瞧不出男女。

    这次之所以能瞧出是女童,是因为稀薄的头发梳了个不伦不类的垂双髻。

    至于衣服,还是先前那样不合身,也几乎没长大多少,依旧那么瘦小。

    她母亲在织坊做工几个月,似乎根本没惠及女儿。

    施晚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地回答“招儿。”

    招儿。

    施晚意垂眸时看见她颈侧似乎有红痕,微微侧头仔细看,“脖子上是我的护卫弄的吗”

    招儿使劲儿摇头,“不是不是”

    她反驳到后来,害怕地冒出哭腔。

    不是她的护卫施晚意凑近了一些,皱眉,“又挨打了”

    招儿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猛然想起来意,跪着求道“娘子,能不能救救我和我娘,我们愿意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边求边磕头,头敲在车厢底板上,咚咚响。

    “别磕了。”施晚意抬手捏住她的肩,制止。

    招儿疼地缩肩。

    施晚意一顿,稍稍拉开她的衣领。

    肩头没有全露出来,那一小片肌肤,已经不是青紫,越往肩头越是泛黑。

    动手的人根本没在意她只是个孩子

    施晚意紧紧攥着她的衣领,看着那片刻后,动作克制地拉上她的衣领,说话的声音含着冷意“你没有跟文娘子或是云先生说吗”

    上回施晚意看见她的伤,没有直接管,却也跟安排在织坊当总管的陪嫁婢女说过,如果织娘们有事求过来,可酌情庇护一二。

    招儿咬嘴唇,“先生说过我可以留在织坊跟她住,但是我娘还要回去,我不能一个人住在织坊。”

    施晚意问“你娘怎么了说说吧。”

    招儿呜咽道“我两岁我爹就病死了,我娘成了寡妇,没有儿子,祖父祖母以前使唤我们没日没夜地干活,还打骂我们”

    “好不容易娘在您的织坊找到活儿干,本来以为能赚钱,日子会好过点儿,可他们他们呜呜”

    招儿抬手臂,来回擦眼泪。

    施晚意拍抚她的背,见她没止住不说,反倒越发控制不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便轻声道“我可以等你哭完,你娘能吗”

    招儿霎时一动不动,猛吸了两下鼻子,然后抽噎着把话说下去“他们抢走我娘的工钱,又想让我娘嫁给我二叔,还、还用强。”

    施晚意目露严肃,道“胆敢用强,便可以报官了。”

    招儿撸开袖子,抽泣,“我拦着,他们就打我,我娘、我娘说,让我认命呜呜”

    她哭得比刚才还要伤心,“我不愿意认命。”

    施晚意看着她手臂上斑驳的伤痕,沉默。

    汉人重视伦理纲常,一般来说,讲究体面的人家不会让寡妇再嫁给亡夫的兄弟。

    但这并不绝对,且不说贵族中多少腌臜,民间有些人家娶不起媳妇,不愿意另出聘礼,不想财产被分割,或者是不想干活的人流失,就会起这种心思。

    如今大邺鼓励寡妇再嫁,鼓励生育,可新的秩序还未重建完整,沿袭旧俗的同时,钻空子的人比比皆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又有可能涉及到宗族,更难断。

    而且招儿娘的态度不明确,更是容易吃力不讨好。

    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她完全没必要理会,但施晚意还是问清楚了招儿的家,吩咐护卫走一趟,然后叫马车去仁心医馆。

    “先去看看你的伤吧。”

    招儿已经麻烦她,怕这样的小事儿惹她烦,连忙道“娘子,我的伤没事,真的没事”

    “大夫说你没事,才是没事。”施晚意已经决定,并不改变,直接岔开问道,“如何知道我在这儿的”

    招儿复又惴惴道“我在织坊里听说您家里过大礼的日期,昨日就从家里跑出来,一路问一路找到这儿。”

    “昨日夜里宵禁,你在哪儿”

    招儿垂着头小声回答“我躲在别人家墙根儿底下。”

    施晚意瞧她小小的一只跪坐在那儿,看起来才五六岁大,前两次都没听她说过太多话,此时听她说话颇利索,忽然问道“你多大年纪了”

    招儿呆愣地回答“我、我九岁。”

    都九岁了怪不得。

    可才九岁的女孩儿,样子看起来那么怯懦,上一次为了上课,拽住她的襦裙,这一次又一路找到施家来求她帮忙。

    很勇敢,但是莽撞。

    施晚意看一眼小姑娘红肿的眼,“你应该先去织坊,如果我的护卫手下不留情,当你是刺客,你现在很有可能手足异处。”

    她故意说得严重,给小姑娘些警醒。

    招儿满眼骇惧,嘴唇苍白,颤抖道“织坊里好多人都说,我娘要是生个男丁,我们母女就好过了,文管事也说,这事儿不归织坊管,不准我找麻烦。”

    施晚意眼微眯,随后又平静下来,望向车窗外。

    招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咬着唇不敢出声。

    两个护卫骑马,脚程快,施晚意他们还没到医馆,便赶到了招儿家,敲响李家门。

    招儿姓李,家在常安坊,是京城里常说的贫民区。

    由于战事,都城人口稀少,官府规定平民宅子不能超过两进,也不能盖过多屋子,是以城南地广人稀,百姓甚至能在家中种几垄地。

    招儿家便是如此。

    而招儿家,实际是她去世的父亲赚钱建起的房子,她父亲一去世,她的祖父祖母完全是翻脸不认人,拿她们母女当外人。

    这种人,也最是欺软怕硬。

    李家“新婚”的二儿子打开门,一看见威风凛凛的两护卫,当即便软下骨头,哆嗦地问“大、大人,小、小的犯什么事儿了吗”

    两个面相尖酸刻薄的老人出来,也是气儿都不敢大声喘。

    护卫冷声问“杜织娘可在”

    “在,在”李家二儿子点头哈腰地请他们进来,毫不犹豫地推卸道,“大人,她犯的事儿,跟小的无关。”

    老太太去屋里找杜织娘了,老头儿连声附和“对对对,她跟我们家二儿子没有关系。”

    杜织娘被老太太扯破布一般扯出来,听到他们这话,面如死灰,见到护卫们的衣衫,眼里出现一丝光亮。

    护卫扫一眼她形容,问道“杜织娘,可需要我等帮忙报官”

    杜织娘神情呆呆的,对他们的话反应迟钝。

    护卫便看向这家二儿子,凛然道“欺奸从重。”

    李家老夫妻和二儿子吓得面色惨然,老太太疯狂拉扯杜织娘,“什么欺奸,没有的事儿你跟他们说没有,你是自愿嫁给二郎的”

    杜织娘一脸的逆来顺受,任摇任拍,默默垂泪。

    护卫又道“你女儿冒着危险拦官眷马车,若是虚告,后果严重,你可要想清楚。”

    杜织娘瞬间抬起头,“我”

    老太太一听,下手越发狠,连打带骂“扫把星你敢你们母女俩,克死我一个儿子不够,还要合起伙来害我另一个儿子吗”

    “你说,是你自愿的”

    李家父子也都凶狠地看她。

    杜织娘教她一吓,满脸泪,哑巴似的光张嘴出不来声。

    护卫便不再废话,直接上前一步,道“杜织娘,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老太太又惧又急,抱住杜织娘不让她走,撒泼耍赖“不行你们凭什么带她走你们敢随便抓人,我们就去报官”

    李家老头也怕大儿媳真的告二儿子“欺奸”,颤颤巍巍地扑倒在护卫们前头地上,呼喊起来“这是要逼死人吗”

    唯独李家的二儿子,吓得呆傻,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他们不蛮横,是不想给自家娘子惹事端,哪会被一家子刁民难住。

    外头有百姓探头围观,一直发言的护卫理都没理撒泼的老夫妻,对另一护卫道“不必纠缠,去县署报官吧。”

    那护卫冷睨李家人一眼,转身就走。

    李家老夫妻慌了,连忙求杜织娘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你就算不为招儿爹考虑,也得为招儿的将来考虑吧”

    “你是要逼死我们吗”

    “你快说啊,你就是自愿的。”

    “儿媳啊,爹娘求你了”

    老夫妻俩当着护卫的面儿,话越说越软和,甚至有些低声下气。

    杜织娘从没见过他们用这么软的语气对她说话,不可置信地同时,胸中渐渐涌上一股快意。

    有些她以为可怕不可逆的人,竟然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

    可烂泥终究扶不上墙,杜织娘随着护卫出去,便又怯懦起来,泪眼婆娑道“能不能不报官,若是报官,我的脸就丢尽了,还怎么活以后招儿可怎么嫁人啊”

    护卫看着她,一言难尽,只道“先去织坊吧。”

    永安坊离常安坊很近,他们在常安坊耽搁了一会儿,到织坊的时候,施晚意也没到。

    文娘子管织坊的杂事,现下织坊还多了一群绣娘,另外有一个绣娘管事,染布的一群妇人也单独选了个小管事。

    施晚意的陪嫁婢女则是总管。

    婢女见到护卫和杜织娘一起到织坊,还奇怪地问“杜织娘不是请了两日假回家成亲吗”

    护卫反问“你不知道”

    婢女摇头,“怎么了”

    护卫没说,只深深地看她一眼,并无同情。

    而这时过来的文娘子一见到杜织娘,瞳孔一缩,有些慌。

    护卫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杜织娘的事儿,自家娘子的身份甚至根本不用亲自出面,报官也不用特意施压,县署就不敢怠慢。

    倒是织坊

    护卫闭口不言,便无人说话,时间一点点过去,气氛莫名凝重。

    杜织娘忽然轻轻抽噎一声,打破凝滞。

    陪嫁婢女看着她神情,有些不好的预感,跟护卫打探着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护卫闭眼,摆明了不搭理她,只抱着刀笔直地站立在原处,等自家娘子来。

    婢女越发慌张,心绪不宁。

    这时,院门传来动静。

    众人以为是施晚意来了,纷纷看过去,却只有一个护卫进来。

    正是去报官的护卫。

    杜织娘欲言又止。

    两个护卫交换了个眼神,什么都没说,一起抱刀站在厅堂里,目不斜视地当门神。

    婢女和文娘子坐立不安,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心悸。

    绣坊的小管事和染坊的小管事听说施晚意要来,也过来候着,见到他们的神色,也安静地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并排站着。

    又过了一刻,院门处终于响起马蹄声和车轮声。

    婢女立时疾步迎出去,其他人反应稍慢些,也都随她身后出去。

    施晚意踏进织坊,身后跟着一串人,唯独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孩儿。

    杜织娘看见女儿,一喜一忧,与此同时,还有些许怨责。

    招儿与母亲对视,伤心地垂下头。

    施晚意个头小巧,尖下巴比以前圆润之后,眼睛弯弯的,气质都带了几分绵甜。

    而此时,她身上还穿着去侯府的盛装,丝毫不会压不住不说,脸上没有笑脸,眼神冷淡地瞟过众人,甚至教众人生出些被看透的惊悸来。

    尤其是陪嫁婢女和文娘子。

    杜织娘也惧怕地收回了看女儿的眼神。

    陪嫁婢女毕恭毕敬地行完礼,第一时间认错“婢子失职,请娘子责罚。”

    施晚意径直越过她。

    其他随从也都没有顾及多年共事的情分,给她一丝一毫的眼神。

    陪嫁婢女面上一白,坠在后头走进厅堂。

    施晚意在上首落座,贴身婢女们依次在走到她两侧,恭敬立好,护卫们则是留在屋外。

    “报官了吗”

    听令去李家的护卫走到门中,禀报道“回娘子,已报过官。”

    护卫又简单讲述了到李家之后发生的事儿,连杜织娘说得话也没有落下。

    陪嫁婢女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倏地看向文娘子。

    文娘子躲避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杜织娘和招儿母女,抖着声音解释“娘子,我不是有意隐瞒,我是觉得杜织娘的私事跟织坊无关,不该麻烦织坊,也”

    施晚意的眼神始终平淡,却像是看穿了她的种种借口一样。

    文娘子说不下去了。

    施晚意转向杜织娘,直言不讳,“你对我的护卫报官之举,不满意”

    杜织娘惊慌失措地摇头,“我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

    施晚意看着她,“你女儿才九岁,为了你夜宿街头,拦我的马车,你可曾想过,如果她被人拐卖了,如果她冲撞我惹恼我,会发生什么”

    杜织娘愧疚地泪如雨下。

    施晚意又问“你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挨打,你这个母亲做了什么”

    “我不想的我没有办法我一个寡妇能如何”

    杜织娘泣不成声,“招儿,娘命不好对不起你”

    女子艰难,名声若是坏了,流言如刀可要人命。

    她确实很可怜,如此懦弱也不能全都归结于她的错。

    可能是自小受到的观念教育,可能是成长的环境,可能是被打怕了

    旁人没有权力妄加指责,同为女子也不该苛责。

    但施晚意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而招儿木然地看着她娘自怨自艾。

    施晚意不对杜织娘多言语,转向李招儿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多救自己几次,不放弃自己,你做到了。”

    招儿瘪嘴忍着泪。

    施晚意认真道“但我没有责任帮你,你得靠自己争取,证明你不是永远待在泥坑里的烂泥,不要祈祷别人永远对你有善心。”

    招儿擦掉眼泪,重重地点头。

    施晚意这才将目光放在另外两个人身上。

    “拿我的织坊当什么”

    施晚意看着她的婢女,“养老吗”

    陪嫁婢女面有愧色,“婢子知错。”

    施晚意又看向文娘子,“谁给你的权力擅作主张”

    文娘子慌地跪在地上,求道“娘子,我知错了,求您别赶我走”

    绣坊和染坊的小管事皆屏气息声,大气不敢出。

    一个小小的织坊,几十个人,总管放松疏忽,小管事有点儿微末的小权力,飘得不知所以然。

    连主家的话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施晚意淡淡道“文娘子,我可以不赶你走,以后你便不是织坊的管事,罚你拿下品布的工钱一年,若是有悔改,一年后再按照你织出的布得工钱。”

    “不满意这个惩罚,请便。”

    “我愿意受罚,谢娘子。”

    不能再当管事,文娘子自然失望,可好过被赶出织坊。

    至于陪嫁婢女,施晚意降她去做织坊的管事,“总管我会另派人来。”

    陪嫁婢女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对文娘子是否有不满,只有她自己知道。

    施晚意敲打完织坊众人,便扬长而去。

    她从城南回到陆家,天色已经暗下来,得知陆侍郎找过她,便派了个人去外院,说明日再拜见。

    陆侍郎得知她回来这么晚,目露不满,没当着施晚意的下人说什么,但等她一走便起身去了正院。

    这两个月,他几乎没踏足正院。

    老戚氏对他心冷了,他突然过来,躺在榻上眼都不睁,也不招呼婢女给他端茶送水。

    她苍老不少,长时间未见,格外明显。

    陆侍郎瞧着她那老态,坐到较远的圆桌边,板着脸道“你要一直养病下去,连二娘和四郎的婚事也不管了吗”

    府里的事情,必然不可能完全瞒得过陆侍郎,不可能丝毫不怀疑。

    可他就是装聋作哑。

    老戚氏冷笑,“府里没人敢苛待我,我安心养老,省心了。”

    陆侍郎皱眉,“你这说的什么话,四郎也就罢了,二娘的婚事得管。”

    “府里有个好儿媳,长嫂如母,吩咐给她,谅她也不敢给二娘找差了,否则吐沫星子便要淹死她。”

    老戚氏这些日子冷静下来,也想清楚些了,她再不喜施晚意,这个大儿媳变再多,也不是个阴毒的性子。

    倒是陆侍郎,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他无利不起早。

    老戚氏左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靠儿子女儿也靠不上陆侍郎,便冷嘲热讽道“老爷要是有什么打算,还是直接跟咱们那大儿媳说去吧,我再不会出这个头。”

    陆侍郎霎时恼怒,“我有什么打算我还不是为了咱们二娘”

    老戚氏闭上眼,摆出副不理不睬的样子来。

    老夫妻两人已是两看两相厌。

    “你真是越老越不像话。”

    她这样,陆侍郎拿她没办法,拂袖而去。

    老戚氏待他走了,才睁开眼。

    她不能出正院,不能插手府里的事儿,但儿子女儿来请安问候,没人会硬拦。

    二房夫妻不想落人口舌,想来请安,老戚氏直接让人拦在正院外,并不见他们。

    两人也就不再来了。

    三郎陆代和四郎陆值都在读书,并不日日来,只陆芮每日晨昏定省都不落下。

    老戚氏只让他们进来。

    第二日一早,陆芮照常来请安。

    她经了先前的事儿,性子沉静不少。

    老戚氏疼亲生孩子是真的疼,招呼陆芮到跟前,道“你父亲昨日来,说起你的婚事。”

    陆芮怏怏,“娘您不管事,谁还能细心操持我的婚事,就当女儿在府里多陪您两年。”

    “说得什么话。”老戚氏轻拍她,“不会的,你父亲既然提起你的婚事,施氏就不能推辞。”

    陆芮提不起劲儿,“那又能如何。”

    老戚氏问道“这些时日跟你二嫂一起管家,可上手了”

    陆芮微抬起下巴,“自然,有娘您在背后指点我,我比二嫂做得还要强呢。”

    “瞧你得意的。”老戚氏轻戳她的额头,面上终于畅快几分,“好好学,日后出嫁,对你好。”

    陆芮面露失落,“娘,您就别说那些教人不高兴的事儿了。”

    “怎能不说,你到岁数了。”老戚氏顿了顿,问道,“你又几日没见到施氏了”

    陆芮撇嘴,“七八日了吧,上次是在花园里见着的,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都瞧见我了,还当没看见似的逛园子。”

    但她也没凑上去问好。

    陆芮提起来,便忍不住抱怨“府里的事儿全都甩给我和二嫂,不管家还想一出是一出,荷花池里养锦鲤多好,非要养能吃的鱼,多难看。”

    “还有花园里的月季,白色多雅致,非要换成红色,艳俗死了。”

    “她还支钱打金饰,我大哥才去一年,就花枝招展的。”

    老戚氏沉默地听她唠叨。

    陆芮末了,来了一句“娘,我觉得她奇奇怪怪的,您说她都管家了,怎么还舍得撒手呢”

    老戚氏哪能知道施晚意的心思,只是叮嘱她“你父亲若是跟你说什么,且别听他的,先来跟我商量。”

    陆芮答应。

    而施晚意昨日在外折腾一天,懒得起,今日就没出府去找书生。

    陆侍郎下值回来,不好单独跟儿媳交谈,便叫施晚意和祝婉君一起过来。

    他是长辈,直接开门见山提起陆芮的婚事,“你们母亲如今养病,二娘的婚事,合该你们做嫂子的张罗。”

    祝婉君管家之后,不像从前那么谨小慎微,听公公如此说,便看向长嫂。

    施晚意笑容不变,“您说的是,二娘的婚事,是该相看起来了。”

    陆侍郎见她没有推脱的意思,露出满意之色,“日后便多带二娘出去赴宴,与各家相看相看。”

    “若有合适的邀请,我便带二娘出去转转。”施晚意应承的干脆,不过紧接着就话锋一转,“只是可惜我在京中没有多少相熟的夫人,几乎没什么邀请。”

    陆侍郎状似无意道“大公主的夏日宴,不是给你送了请柬届时京里的青年才俊和各家娘子皆会去,兴许在宴上,二娘便有中意的人选了。”

    原来是看中大公主的夏日宴了。

    施晚意面上不显,笑盈盈道“若是顺利,自然再好不过。”

    陆侍郎道“有你领着,定然顺利。”

    祝婉君瞧着两人神色,也不插言,暗自琢磨。

    待到妯娌俩相携离开外院,祝婉君才轻声问“大嫂,你说父亲是不是有中意的人选了”

    施晚意漫不经心道“我是猜不着的,先打听打听哪家会赴宴。”

    祝婉君点头,停了片刻,问道“二娘的婚事,大嫂如何看”

    施晚意不如何看。

    陆侍郎要是真有想法,不影响她她也不会插手。

    陆侍郎要是指望她相看,她也有经验,一本名册送过去,由陆芮自个儿选便是。

    施晚意不烦恼这个事儿,对祝婉君道“不急,没事儿我便回东院了,我院里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东院能有什么事儿

    祝婉君想起她上次找过去,大嫂正和婢女们投壶玩儿,无言以对。

    她不说话,施晚意就要走人。

    “大嫂。”

    祝婉君忙叫住她,“三弟妹产期近了,我听说她紧张太过,大嫂可要与我一道去三房瞧瞧”

    施晚意院里是真有事儿,便道“明日吧,明日我与二弟妹一道去。”

    “那我明日叫着大嫂。”

    “行。”

    施晚意答应下来,便匆匆离开。

    祝婉君瞧着她背影,实在好奇她急着回去忙什么。

    施晚意确实一摊子事儿。

    她有一摊子食材要穿成串儿,晚间打算烧烤。

    没有辣椒和孜然的烧烤,没有灵魂,只能从旁处努力。

    施晚意得指点厨子,多弄出几种口味来。

    可她出现在膳房里,给厨子带来极大的压力,同时,一个厨艺不好只长了一张嘴的门外汉,也带来不少麻烦。

    最麻烦的是,她完全不觉得自己多嘴,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

    膳房的厨子初时还听听意见,她想要什么口味,便尽力腌制或者配制调料。

    但她说着说着,渐渐离谱,用醋腌肉烤给姝姐儿吃实在有些过分了。

    厨子便假装忙碌,趁机吩咐人去搬救兵。

    不多时,宋婆子走进厨房,威严道“娘子,您别在膳房指手画脚了,不如看看,喝什么酒。”

    施晚意本来就有些无所事事了,才闲的瞎指挥,一听酒,立时便跟着宋婆子走了。

    她的藏酒几乎囊括整个大邺所有的品类,可惜她酒越存越多,酒量长得极慢。

    施晚意挑花眼,选了许久,最终选了梅子酒。

    傍晚,陆姝不止一人回来,还带回了施春浓。

    她们姐妹俩这几日见得,属实频繁了。

    施晚意冲姐姐挤眉弄眼,扔给她一壶酒。

    施春浓单手接住,拔下酒塞,仰头便豪爽地饮下半壶。

    施晚意略羡慕地看她一眼,转而招呼人烤起来。

    全都准备好,就等她们俩了,她们一到,篝火也点起,瞬间庭院便亮堂起来。

    肉不能马上烤好,陆姝闻着味儿馋极,便起身去前院找陆一钊。

    “阿弟,你要过去吃烤肉吗有篝火,很有趣的。”

    陆一钊婉拒“我不去了,再读会儿书,便睡下了。”

    “那等烤好,我给你送过来。”

    陆一钊笑道“阿姐不必管我。”

    陆姝挠挠头,“你是因为守孝吗我听人家说,其实小孩子不用太严苛。”

    “有一点这个原因。”陆一钊不否认,“我要科举,当然要自束,不过我不要求阿姐,阿姐高兴便是。”

    陆姝也不强求他,看看他手里的书,道“若是不守孝,你明年就能跟四叔一起回乡考童试了。”

    “无妨,多学一年,学问更扎实。”

    “老学究。”

    陆姝嘀咕一声,转身出去。

    待回到篝火边儿,肉有熟的了,陆姝拿起一串儿,边吃边感叹道“也就是阿弟,换个老古板唠唠叨叨,我都忍受不了。”

    她脸上映着火光,神情配着语气,像个大人似的。

    施晚意和施春浓皆忍俊不禁。

    陆姝撸串儿,闻到梅子香,望过去,舔嘴唇馋道“娘,我能尝尝吗”

    施晚意拒绝“小孩子不能喝酒。”

    陆姝嗅了嗅,“没有酒味儿,我就尝一点。”

    她伸出小手,比了个一点点,“娘,就一点。”

    陆姝为了尝一口,放得下脸面,干脆撒起娇“娘”

    但她学武晒得越来越黑,比以前瘦也比以前壮,撒起娇格外膈应人。

    施晚意不由嫌弃,“行行行,给你尝尝。”

    陆姝马上眉开眼笑,伸手要接杯子。

    施晚意挪开手,取过筷子,蘸了一点酒,“喏。”

    陆姝“吝啬。”

    但她还是接过筷子,舔了一口,尝尝味儿,“酸甜的,没有酒味儿,娘,你给我倒一杯嘛。”

    她又作出一副要撒娇的姿态,还扭肩。

    施春浓也受不了,轻斥道“什么作态。”

    然后又对施晚意说“给她喝吧,不妨事。”

    “看在你姨母的面子上。”施晚意这才让人给她拿了个杯子,强调,“不准多喝。”

    陆姝满口答应“知道了。”

    但不过几炷香的功夫,陆姝当梅子水一样喝了好几杯,什么事儿都没有,而不准陆姝多喝的施晚意便打着晃,向前栽去。

    若非施春浓眼疾手快,拦住她,施晚意就要对着篝火磕一个。

    陆姝笑得极欢,故意背着手,到醉倒的生母面前晃,啧啧道“连小孩子都不如,跟小孩子一桌都要被嫌的。”

    “莫说风凉话了。”

    施春浓一手扶着施晚意的背,一手托着她腿弯,轻松地抱起人,送她回屋。

    陆姝也吃饱了,跟在她身后,兴奋道“姨母,我们一起睡吧”

    同一时间,亦有两个人在对月而饮,不过情绪完全不同。

    方既清独守空房,便送信给姜屿,两人约在方家喝酒。

    他信中没说今日为何约酒,姜屿到方家才知道,施春浓被施晚意邀去陆家篝火烤肉了。

    姜屿白日也忙,可他原以为,两个月未见,施晚意应该迫不及待才是,竟然毫无动静儿,还有心情约姐姐吃喝。

    没心没肺。

    而方既清故意邀他来,看他神色冷然,悠悠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姜屿“”

    说到底,他根本不如师兄,好歹师兄有名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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