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第84章
地室内, 一个黢黑的身影被幽森的火焰映得狭长,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
直到另一个身影跑进来,跪伏在他面前。
“君上。”那人轻声道, “仙门众人现在都聚集在七门山顶, 金人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排置好了,可七门防御过于森严,属下还是没能……”
话音说道一半便止住了, 那人跪在地上紧张得浑身颤抖, 时不时抬眼看向那个不苟言笑的疯子。
邓琰勾唇,面色在晦暗的灯光下更加不甚分明, 他扭头看向对方冷道, “这么怕我?”
那人下意识点头,又疯狂摇头,“属下对主上只是敬畏, 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邓琰似乎没听见他说话, 他抬眼看向远处空虚的黑暗, 忽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
自是没人回应他。
他又问,“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在下不知。可……可是听霁寒真人所言,似乎是主上与真人相遇的地方。”
“听他胡说。”邓琰冷笑。
下人瞬间被吓得一丝气息也不敢出了。
“这里……是我跟师兄签订契约的地方。”
邓琰的目光依旧有些恍惚,透过层层的时空, 他似乎还能看见许多年前的景象。那时候这个石洞还不是这样黢黑一片的人间地狱,这里长满了繁花,微风一吹还能闻到淡淡青草味。
那时候他和序沂还不是厮杀到你死我活的宿敌,他们身为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关系并非一般。他们曾一同下山游历, 曾一同在月色下把酒习剑。
可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他那个疯子师父。
想到此,邓琰的拳心紧紧攥了起来。
那一日,师父将他们二人带到此地,邓琰本以为是与平日并无差别的普通游历,却没想到……
邓琰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眼底却已经是一片猩红。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我这就去看看。”
下人本欲退下,听见这话又猛地睁大眼睛,惊慌劝道,“主上万万不可,您……”
“你是想说,我此去凶多吉少?”邓琰缓缓转过目光,冷若蛇蝎,嘴角偏偏含着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倒不必如此杞人忧天,那些衣冠禽兽没准被我劝几句,自己内部就先打起来了。”邓琰嗤笑道,“况且,还有我师兄在呢,他心里有数。”
下人并不知道两人还有什么秘密的契约,只当邓琰精神又不正常,没说什么便退下了。
邓琰在众人眼中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或者说,早在他与序沂决裂的当天,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能沉下心来在七门练剑的少年,而序沂也不再是会关照他的师兄。
两人从此形同陌路。
今后再也不会了。
邓琰眼底扬着张扬且恶意的笑。
就算死,也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此时的七门大殿上可是十分热闹。
若是光有众门派的长老翘楚,或许还能勉强表面做做样子,可偏偏有个昊淼真人在。
他辈分高,剑术也高,大概是满堂无论谁都要尊称一声的程度,可他却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
“要我说这件事必然不行。”一个不知名门派的长老说道,“七年前那乱战还不够残忍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当时霁寒真人也在,依旧没能阻挡恶果,那如今他如何能保证程阙不会再次走火入魔?”
大殿中很多人蹙起了眉,仍是有很多门派是站在七门这边的,尤其是天下三大门派之一——岐剑。
岐剑不久前经受重创,全部身着玄黑色衣着,氛围肃杀而凌厉。在座所有门派中大概他们对于邓琰的恨意最深,却也最感激序沂于他们的救命之恩。
恰巧,为首的正是前不久序沂二人在乌角镇遇到的,萧执。
“长老此言就不妥了。”萧执抬眸,数日未见,他整个人气质变了不少,之前残存的稚嫩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是烈火淬炼后的冷硬。
能成为岐剑掌门大弟子的人,本就不该是什么善茬。
“霁寒真人也已经说过了,七年前那件事情另有隐情,程公子并非有意走火入魔,也并非在清醒时酿成恶果。若是避开根源继而探讨幕后黑手的那把刀,是不是过于浅显了些?”
“你……”长老干瞪眼。
岐剑一发话,众人瞬间有了一边倒的倾向,毕竟七门合上岐剑,就几乎是修真界的三分之二。
都是如山般难以抗衡的势力。
“要我说,你们在这吵什么吵?”昊淼喊道,“你们吵有什么用,人家当事人就在偏殿浓情蜜意地睡觉呢,你们有本事直接闯进去,找序沂亲口去问!”
不愧是昊淼真人,一开口就宛如惊雷炸起,在座所有人都满脸不敢相信,萧执这边更是面色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位久等。”
焦灼之时,一阵清冷如霜雪的清冽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大家纷纷回头去看,一席白衣出现在视野中。序沂周身笔挺,气质如兰。
众人不自觉地放平了情绪,颔首道,“霁寒真人。”
只有昊淼偏过头去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无妨。但既然真人来了,不妨就为我们解释一下,程公子如何自证清白。”开口的是萧执。
停顿了片刻,序沂沉声说道,“早在我将他从山路捡回七门之时,就已经知晓他日后将有入魔倾向。邓琰搜集所有剑气至阴的人试炼锁魂针,所有失败过后的尸体都堆在地室中腐烂发臭。”
这句话绝不亚于一阵惊雷,将所有的人的心绪都炸了起来,将整间屋子凝滞的空气劈得迸溅沸腾。
这句话太令人不敢相信了。
若此事为真,这不仅意味着众人这些年的憎恨对象都有所偏颇。无辜的人承受下所有伤害与流言蜚语,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在法外逍遥自在。
更意味着,邓琰所谋之事,恐怖如斯。
序沂并未理会众人的吸气声,甚至连多少间隔消化的时间也没有。
“程阙他活了下来,被扔在了山路上,可锁魂针是深刻在灵魂中的东西,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他当时经脉严重受损,甚至不能练剑 ,而浓重的魔气也早已深种。”
“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平生以来第一次,他的语气有些急。
他终于肯定事件原委,终于有了足够的线索与证据,终于可以将事件公诸天下。
他终于可以为那个不被命运偏爱的、承受无边冷漠却依旧温柔的、他所深爱的人,光明正大地平反。
迟来的真相,总会冷酷得令人沉默。
他已经做了七年的噩梦。
不能忍受那人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否认,哪怕是一点点。
他当时将人救回来,是因为怜惜;教人以剑法,是因为怜悯;刻意的回避与疏远,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心动。
而如今义无反顾地奔赴,是因为深爱。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怔愣着反应了几秒,随即汹涌的怒意对上了邓琰,战线难得地统一。
可角落中那个长老依旧不依不饶。
“按照真人所说,此事起因不在程公子,那曾经的血孽就可以一笔勾销?”他气愤道,“当年我门派数十人全部死于那场乱战之下,这笔血债如何清算?纵使程公子无辜,那若是他今后依旧走火入魔重蹈覆辙,可能酿成的后果又该如何清算?”
序沂淡淡地转头看他。
两人视线交错的一瞬间,那人火气立刻消散了大半。序沂实在是个过于冷静自持的人,浅淡的眸色中透着不问世事的淡漠,叫人过目难忘。
那人并没指望序沂真会回答他,毕竟如今要紧事情是合力对付邓琰。序沂只要随便敷衍几句,或者转折个话题,便轻松过去了。
却不想那人言辞认真,几个字言简意赅,却能憾动山河。
“我来偿。”
我来偿。
可人命非草芥,如何偿。
萧执那瞬间仿佛感应到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那场乱战中殒身的全部修士,我会逐个为他们渡魂,若是魂魄有缺,便用我自己的魂魄来补。”序沂冷冷抬眼,语气不似半分作假,“够吗。”
“不可!”众人的反对声几乎是在瞬间响起。
魂魄不是衣裳布料,不是哪里缺了就能剪一块修补上的。每一丝神魂都牵动根基,尤其是像序沂这种飞升在即的修士,这种决定与断送前程无异。
这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以自己的生魂为代价,去替另一个人清理满地血腥的狼藉。
问话那人显然也被这答案惊到了,他张张嘴,最后终于说道,“真人也不必如此。”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该转世了。”
可随即那人又说道,“可若是今后程公子仍如之前那般酿成恶果,还望真人履行承诺,渡他们的魂魄。”
萧执在一边急得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真想冲上去摇晃着那人的肩膀喊道,“你清醒点,那是生魂,你的生魂。”
可他知道,序沂是极其理智地做出决定。
序沂理智、冷静、却又充斥着魄力。
这正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
好不容易等到众人稍微缓和下来,开始商讨如何对付邓琰,萧执这才紧张到极致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对方面前。
“想好了吗?”他问,声音有些哑。
序沂没回答,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萧执垂头,眼眸中还带着些许湿润,无力地笑了笑。
到了这种地步,他知道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自己该放一放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说,“原来程公子是因为这个不会用剑的啊。”
序沂淡淡点头。
两人同时想到一些东西。
那便是多年前的比试场上,在天下众门派面前,程阙由于紧张把剑都弄掉了,对于尊崇“剑在人在”的七门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序沂当时就坐在首排,见此拂袖离席。
所有人都觉得序沂讨厌死程阙了。
“这件事还是我师尊与我说的,当时他就在程公子之后出场,程公子还特意提醒他台上有水迹会滑,也算是于我师尊有恩。”
萧执笑道,“当初师尊于我说,我还不相信……现在想想,真人当时离席,大概……也不是因为气愤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真的觉得这本很虐嘛,还是说已经虐麻了(垂头沉思
我怎么觉得其实还挺甜的,疯狂挽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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