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事实上, 直到现在,程阙也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地重生,而且还是到了向言的身体上。
据他所知, 死者重生是有夺舍献舍的可能。可他死去这八年来一直安分守己, 更何况之前随序沂到地府中时, 生死簿上分明没有向言的名字。
唯一可能的解释, 便是他的残魂在这八年间逐渐聚合完整,继而重生。
可无论如何, 重生后都会或多或少地留有前世的印记,比如记忆,习惯, 甚至伤疤。
而如今程阙发现,自己每月初九的那一天, 都会感受到心脏撕裂般的痛楚。仿佛凝白剑再次刺穿胸口,未留丝毫情面。
程阙痛醒之时已是深夜。
窗外月华如水般流泻而入, 床榻上纤瘦的少年似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呼吸倏地不稳, 身体不舒服地蜷曲起来。
他藏匿在被下的手指死死揪住胸前的衣料,直到将玄色长衣皱成一朵细密的花蕊。
这感觉太生动了, 与前世身死之时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程阙又感受到,这股疼痛仿佛还带着一些无来由的戾气。似乎在时刻提醒着他,前世赐他一剑穿心的人究竟是谁。
——杀了他。
在玄山崖下那个脑海中的诡异声音再次响起。
宛如毒蛇吐着信子,将隐匿在地狱般黑暗深处的罪恶尽数掏出。
程阙用颤抖的手臂将自己从塌上撑起来,睁着眼睛向周围扫视一周。
在桌案侧看到那熟悉的白色身影时,他不由得微微怔愣住。
只见序沂背对自己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但脊背却依旧习惯性地如长剑一般直挺,凭生肃然之气。
程阙看着那背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序沂怎么会在这?
他头部还有这宿醉的胀痛,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起来,却又依稀觉得,昨晚序沂似乎确实在。
他们还说了话。
程阙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些,直到掌心被指甲抠出深深的红痕,这才有只言片语的话飘进自己的意识中。
“师尊……这里好黑。”
“点了灯。”
“我死后……那里好黑。”
但转瞬间,程阙又觉得这些不过是自己的一腔念想,他根本没把这句话完整说出来。
在纠结说与没说的极端胶着中,又有一道极为鲜明的话音从灵魂深处迸发。
“杀了他。”
“你的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赐,他既不念旧情将你一剑穿心,你又何必一厢情愿念念不忘?”
心口的痛感愈发强烈,程阙缓缓从榻上起身,瞥眼看见序沂的凝白剑就摆在枕边。
他无意识地伸手将它拿起,本以为灵剑认主,他身为结丹期拔剑难免会遭到反噬,却不想凝白剑恍如已经认识他许久一般,握在手里的瞬间灵力融合。
他走到距对方几步远的地方倏然停下,面前背影却依旧一动未动。
程阙在那瞬间忽然明白,对方并非睡着,只是一直在打坐冥想罢了。
刚刚自己弄出来的动静,想必早已经暴露无遗。
“师尊。”他忽然开口唤道。
序沂身披月色起身,纵使时辰已过半夜,周身依旧严整,仿佛谪仙一般不可亵渎。
他转过身来,视线甚至没向对方手中的凝白剑瞥去,淡声道,“醒了?”
倒有些一语双关的含义。
程阙没开口,亦没放下剑。晦暗的光影在他面容与脖颈的交接出蒙上一层灰纱,眼窝深邃得突兀,乍看上去竟有些可怖。
他知道,自己绝无可能是序沂的对手,在大比资格钦定的比试中,他已经明白这一点。
序沂已经到了飞升的瓶颈,而自己不过是个刚刚结丹的年轻剑修,且不说前世、今生,就算再给他几个重来的机会,他也未必对序沂有胜算。
但他本就不稳的心境忽地被那声音搅成一摊乱麻。
“一剑之仇就这么算了?”
“如果不是他,你现在还在七门活得好好的。他若是真的在意你,明知你怕黑,便早应在黄泉路上为你点燃全七门的烛火。”
程阙心下忽地自嘲一笑。
他何德何能,能让霁寒真人独为他燃灯。
程阙持剑,不卑不亢道,“弟子练剑愚笨,还望得师尊指点。”
大半夜忽然下床提剑,悄悄走到对方身后,只是为了切磋提点,大概没人会相信这种言辞。
但破天荒地,序沂面无表情地点头,抬手示意他出剑。
程阙抬手,足下步伐微旋,凝白剑也在刹那间刺出。
若是七门长老在,定会对此情景大为震惊。神器的确不是每人都能驾驭,但程阙与凝白剑的契合程度竟出乎意料地高,如此得心应手,着实为世间罕见之事。
并不意外的是,序沂毫无压力地挡下了这一剑。
“再来。”序沂依旧没什么表情。
接下来的三剑都是一样的场面。
修真界比试向来以和为贵,若不是生死决斗,都要永远不会将剑尖指向对方的颈部或者心口,以防失手伤人。
但程阙虽剑剑失利,但却是都朝着要害之处。
序沂眸色愈发深暗,在程阙依旧毫无章法地刺出第四剑时,他忽地用指尖紧紧将剑尖夹住。
俊美无暇的长眸头部向下压着,无不彰显出他此刻的不满与愠怒。
“出剑还犹犹豫豫,我何时这样教过你。”
程阙微垂着头,神色莫名。
刹那间,他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的冲动,那瞬间的动作甚至出乎他自己理智的控制,仿佛被心中那个诡异的声音所驱使。
他忽地举起凝白剑,再次向对方胸口处刺过去。
这一剑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却无端冒出一股充斥着强烈情感的狠劲来。
那瞬间,程阙瞥见了对方眼中的神色。
冰山般的冷眸一寸寸皲裂开来,其中夹杂着极其复杂与矛盾的情感。
但程阙觉得自己从中看到一丝失望的情绪。
他忽然想,自己前世被穿心之时,是不是也是如此的表情。
被最信任、最喜欢、占有全部内心悸动的人一剑穿心,他临死前都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序沂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魂魄在人间游离了太久,直到最后一丝黯然的期望也被凄凉耗尽。
而且序沂同他一样,丝毫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来势汹汹的长剑很快就要冲破那浅薄的胸口,程阙的神智却在那瞬间骤然清醒过来。冷汗在呼吸间遍布全身,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急速前进的剑头。
在最后的关头,他堪称狼狈地急转剑尖,巨大的惯性让他一时没将其握住。凝白剑从空中抛掷而出,重重地插在一旁的木制地板上。
程阙还在大口喘着粗气。
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梦境一般,他像是完全被心底的声音所掌控了,甚至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后知后觉的恐惧依旧占据他全部思维。
在他心里,绝对没有想要杀死序沂的念头。
且不说往事经年已久,那份最初的悸动早已随时间逐渐消逝,更何况那最后一剑的因果,也不能完全赖在序沂头上。
而序沂今生亦是为他死过一次,虽说那是从向言处偷来的,但毕竟于他有恩。
程阙剧烈喘着气,注意到对方缓缓走到他身前,甚至没有抬头看的勇气。
纵使序沂脾气再好,大概也是禁不住如此赤裸裸挑衅的。
而刚刚剑中的杀意简直明显到满溢而出。
他感受到序沂缓缓走到自己身前,将窗外月光彻底遮挡住。
随后冰冷到不夹杂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醒了?”
是今晚问的第二遍。
但语气却要比第一次更冰冷,也更无情,仿佛七门上飘落肩头的一株雪。
程阙心脏剧烈狂跳,觉得自己恐怕难逃此劫。
按照七门律法,这已经不是不尊师重道,要罚抄经文的程度了。
已经算是欺师灭祖了。
程阙心思急转,忽然得一下策。
他将计就计,顺势躺倒在地上,悲痛道,“弟子剑术太差,无颜面对七门长老,用凝白剑竟也发挥不出师尊半分风采,弟子着实无颜苟活在人世间。”
这是打算表演一个依旧“没醒”。
序沂明显被程阙此举惊到,手上动作微顿。
而此时程阙心理防线全然崩塌,两辈子的脸都丢在这一晚。
幸好自己此时是少年外观,那张脸既不是自己,也不是向言,看上去倒也不是很违和。
转念间,他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听闻的向言拜师一事。
他又哀痛道,“还望霁寒真人切莫嫌弃向言愚钝,若师尊不将我赶走,我愿意日夜服侍师尊左右,我可以……”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程阙心脏在瞬间紧紧揪起,直觉已经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再要收回刚刚的胡言乱语已经全然来不及。
他紧紧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等着对方开口。
他感觉对方在自己面前蹲下身来,因为面前光晕倏然黯淡,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
“日夜服侍?”序沂冷声开口。
直到对方将这几个字重复出来,程阙才刹那间感觉到不对。
自己真是病机乱求医,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能说出口。
但序沂嗓音实则过于冷冽,纵然说着这几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字,却也让人起不了一丝龌`龊的心思。
但序沂下一瞬说出的话打破程阙全部的幻想。
“可白日里,我并不缺人服侍。”序沂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喑哑而危险。
“至于夜里……”
“你服侍得起么?”
作者有话要说: 程阙:师尊生气了,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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