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局中局
这边宋兰因还不知道京城此时已经翻了天,她正跟在尉迟图尔身后,安安静静地扮演一个仆人。
于阗皇宫依山垒砌,殿宇嵯峨,群楼重迭中,隐隐有人在走动。
因为建立在高山之上,所以在转头时甚至能感觉到云在耳边流动,有曾来过的诗人写了一首长诗,赞叹于阗皇宫恍如仙境。
悄悄打量着四处的景色,宋兰因不动声色地记住了来时的路,若真的不幸被发现,还能及时脱身。
于阗皇族势力纷杂,大皇子名声不好,但是势力最强;二皇子性子懦弱,完全不参与势力争夺;而三皇子,性子鲁莽……很是个性,经常讨打。
尉迟图尔晃晃悠悠地穿过门楼,进了自己的响桐殿。
周围的于阗人见他来了,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弯腰给尉迟图尔行礼。
眼前的场景似乎和在镇国将军府里的场景重合,宋兰因一时有些恍惚。
“回神。”
一只苍白的手在宋兰因眼前打了个响指,宋兰因顺着手的主人望去,尉迟图尔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手里甩着一个兔子吊坠。
宋兰因低头:“……”
“还给我。”
因为尉迟图尔是在台阶之上的椅子里坐着,所以从宋兰因的角度看,他像是在头顶俯视着宋兰因。
但气势上,两人不相上下。
“这是你那个意中人送的?”
尉迟图尔拿起吊坠,在光下仔细地打量。
兔子吊坠在光下很通透,也很漂亮,但是总觉得不会是宋兰因自己买的。
“这样子也不行嘛。”尉迟图尔把东西扔给马上要黑脸的宋兰因,“你要喜欢这种,于阗有的是。”
站在台阶下,宋兰因什么都没说。
于阗的皇宫很漂亮,到处都是玉石累起来的建筑,就像现在脚下的地砖,也是白玉做的,极尽奢华。
于阗确实不缺玉……但,不一样。
都是聪明人,尉迟图尔也不再问,而是很自然地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
“你这次来,想必不只是为了打探情报?”
换了个姿势,尉迟图尔打量着宋兰因,殿内的仆从已经全部清出去了,即使如此,宋兰因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啧。
“你只需要帮我掩饰行踪,其余的,我自会去做。”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她的话已经可以说明很多东西。
她确实不会为了皇帝铤而走险。
——宋兰因是来偷药的。
于阗名药九叶散,副作用很是强大,只有于阗皇族才有抑制的药,只是药方已经失传,所以用一次少一次。
而此药珍贵,不仅仅能解九叶散的毒性,还能解万毒。
宋兰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已经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崩塌,有时候甚至会经常性得恍惚和走神——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和匈奴交战时,她突然失去了控制力。
怎么出手,怎么防卫,都是本能的身体反应,宋兰因像是在旁边看了一场戏。
而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之前她并没有在意,死了就死了,可是现在她想活下去,她还有很多要去做的事。
于是她来了于阗。
按照于阗和烄国的关系,宋兰因是不可能求到药的,所以只能以身犯险,博一个机会。
尉迟图尔侧头看她:“你想知道于阗的态度,情报,你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你可以用很多东西交换,但是你的重点不在这里。”
两人对视,尉迟图尔挥了挥一边飘来的烟,把供奉的香火挥得明明灭灭。
——他知道了。
那天在烄国的皇宫边,尉迟图尔就已经知道,宋兰因日后必定要来于阗皇宫。
他从那时候就在边关城放了眼线——甚至更远。
这个局,宋兰因是被人看着走进来的。
尉迟图尔此人很是恐怖,他会推演,会谋划,会用败坏自己名声来稳住于阗皇帝,又会主动出使烄国,来提高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这样的人,宋兰因想不通他为何在自己身上花了这么大力气。
“算了,”尉迟图尔起身,“反正你我是互相利用,我也不会告诉你药在哪,你且自己找吧。”
伸了个懒腰,尉迟图尔指了指殿外仆人休息的侧殿:“我要睡了。”
宋兰因看着外面的大太阳:“……”
这位大皇子,不会是特意起早来抓人的吧?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宋兰因称奇的。
最让宋兰因无言的是,她在皇宫里辛辛苦苦调查了三天,发现于阗的药,在大皇子手里。
宋兰因:“……”
尉迟图尔:“……”
尉迟图尔:“我也没说不在我这。”
在下人间睡了三天,宋兰因本来就睡眠不好,现在更是熬出了红血丝。
相对无言,宋兰因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已经把你二弟的信物放在了你三弟那里,不过几天,你的两个兄弟一定会闹起来。
你们的皇帝寝宫,我目前还进不去,不过我在三皇子寝宫的供奉里放了死物,明天会被发现。”
她的眼底都是青黑,精神的紧张和九叶散的毒性已经让她的精神很疲惫。
因为行军吃过很多苦,所以就算是这样的状态,宋兰因也依旧可以保持自己的意识清晰,行动井井有条。
大殿内一时寂静。
半晌,尉迟图尔才开口:“我知道。”
她的行踪,都是尉迟图尔掩盖的。
“只是我确实不能给你。”
尉迟图尔直起身:“我的药,也得救我的命。”
大殿外传来撞钟的声音,宋兰因抬头看他,明明暗暗的光线下,尉迟图尔看起来更加消瘦,风一吹就散了。
……原来如此。
“我为什么能闻出来你身上的味道,”尉迟图尔举起手,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掌,“因为我吃了十年。”
“大皇子,三皇子求见。”
殿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尉迟图尔走下台阶,路过宋兰因时,他补充道:“不过,看在你做了这么多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别人不知道的。”
他的声音在耳畔浮浮沉沉,宋兰因稍稍侧头,躲过了他的凑近。
“皇帝,也在吃这个药。”
皇帝。
等到人走了,宋兰因才转身,望向不远处的窗户。
于阗皇宫层层叠叠,最上方的就是皇帝的寝宫,那里护卫把守森严,宋兰因没把握全身而退。
而且她根本不清楚皇帝放在了何处。
王林已经到了客栈,京城那边不知进展如何,宋兰因不能在这里耗太久。
只能利用皇宫动乱了。
三皇子的供奉和二皇子的信物是已经埋好的陷阱,但是能让皇帝注意到的,或许只有三皇子的供奉。
还不够。
皇帝,二皇子,三皇子……
宋兰因眼睛微微向旁边望去。
……还有大皇子。
而京城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钱青是二皇子党暗线的消息迅速发酵,短短半个时辰,朝廷内外就已经传了个遍。
兵部尚书府大门紧闭,皇帝并没有召见钱青,而钱青也没有派出一个人。
“一定莫道源做的,礼部尚书的死是埋下一个线,他是要顺着线扯出陈年的泥。”
程立双手撑在桌子上,头痛欲裂。
“这样,您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会被扣上二皇子派的帽子,皇帝的疑心非常重,您得出京,不然以皇帝和莫道源的手段,您活不下来。”
钱青端坐在椅子上,拿着手里洇着墨的纸,正仔细端详。
这份薄薄的纸,贴在了每一个京城官员的府里。
上面誊抄了一封当年程立还没有发配时写给风修的信,风修身死,信却在这么多年后传了出来。
而那封信,现在已经放到了皇帝的手里。
“风修,是莫道源杀的?”
程立拢紧衣袖,手脚冰凉:“……不,不会是他,若真是他,他不会不知道小果的身份,任由小果发展到现在这个位置。”
放下纸,钱青拿过已经凉了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我不出京。”
程立停住了动作,“……不可。”
“二皇子党没有一个人还活着,他们不会让您活下来的。”
“我知道,”钱青笑他,“但我确实死不了,程立。”
“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没出手,是因为我真的没有精力参与政事吗?”
程立捏紧拳头,顺着他的思路:“皇帝?”
“是,”钱青起身,在椅子上打下一片阴影,“我们的皇帝很怕下位,而莫道源一派如日中天,甚至已经超过了当年的二皇子。”
“莫道源的所有把柄,都是您来处理的。”
眼神如炬,程立迅速做出自己的分析。
“所以,即使您是二皇子党,皇帝为了莫道源,也不会杀您。”
“您只需要找到一个,您‘叛变’的证据。”
钱青笑着点头,总归是年龄差距太大,程立聪明,有背景,却没有那么多经验。
还是做官的年份太少。
“而在风修死后,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听闻此话,程立猛地站直:“当年李振的家兵装作匈奴人的计划……”
“是我上奏皇帝安排的,我那时就坦白了自己的党派,”钱青把茶水泼到花园的雪地里,“不然,你以为你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