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研究所三楼灯火通明。
苏纯穿着白大褂，肩膀微低，伏在桌子上，头顶悬着盏灯泡，笔尖唰唰移动。
落下最后一个字，她放下笔，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摁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11：30。
足足15个小时。
收拾妥当后，她走出实验室。
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下雨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夜幕缥缈如纱。
她没带伞，天气预报也没说会下雨。
苏纯弯腰挽裤腿，拿包顶住头，没有丝毫犹豫，冲进雨帘。
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顺着脸颊没入衣领。
一个小时后，苏纯回到家，浑身湿淋，唇色苍白，头发丝胡乱黏在脸上。
她拿件衣服，钻进卫生间，热气氤氲，走路都发飘。
洗完澡出来，苏纯扑到床上，盖好被子。
脑袋昏沉发涨，身子重，整个人往下坠。
意识模糊，脑海里晃过一个身影，快到抓不住。
她迷迷糊糊的抓起手机，费力掀开眼皮，找到那个对话框发了条消息：
“我生病了。”
这一觉睡的久又沉。
苏纯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她翻身下床，拉开窗帘，刺眼的白光照进眼底。
桌边的手机发出震动，她闭了闭眼睛，走过去，划开手机。
备忘录弹出一条提醒，61。红线加粗圈住。
就这么看了几秒。
她平静地删掉，没太多情绪。
随后轻车熟路地走进卫生间，水龙头打开，捧了两捧水泼到脸上。冷水的刺激下，她清醒不少。
随手抽了几张纸擦掉水珠，简单收拾后，苏纯出门赴约。
下了出租车，远远就看到卫琪晃动着手臂，她穿过人群慢慢走过去。
“毕业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呢，”卫琪挽住她的胳膊，“不知道能不能碰到偷偷暗恋的人。”
苏纯弯起唇角，没忍心戳破她的美好幻想，两人走进商场，置办聚会的行头。
“哎，我听说陈子尧就是去年今天结婚的。”卫琪忽然提起。
苏纯捏住衣服的指尖一顿，淡淡“嗯”了一声。
“当年你们两个闹得那么大，你就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苏纯沉吟片刻，“那就祝他年年有今日吧。”
聚会定在周末，天气很热，下起了雨，空气带着湿意。
苏纯穿着一身杏色长裙，栗色长发微卷，垂在胸前。她皮肤白皙，化着淡妆，眼尾微微上挑。
推开包厢门的一瞬，竟赢得了一屋子的惊艳。
“苏纯来了啊，几年没见变这么漂亮了。”有师兄冲她打招呼。“大学的时候我记得你挺胖的啊？”
苏纯面上情绪不显，没接话茬，找了个位置坐下。
师兄笑了笑，推了把身旁的人，语气揶揄：“你说是不是啊？”
苏纯正低头玩着手机。听见这话，抬起眼睫看了眼，这一眼就愣住了。
那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穿了一件黑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袖子挽上寸许，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他眉眼冷厉，脸部线条更显锋利，眼皮褶子深，半掀起脸帘看人，表情有些冷淡。
“小纯大学的时候挺可爱的啊，”陈子尧漫不经心道，“那个时候我挺喜欢她的。”
众人顿时愣住了。
探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
苏纯眸光微动，想说点什么的时候——
卫琪刚好推门进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中途有服务生来上菜。卫琪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自己也不知道陈子尧这人回来了，她敷衍应着，目光扫向对面的人。
陈子尧双臂搭在椅子两侧，垂着眼皮，劲瘦的手腕甩着打火机，身边人跟他讲话，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一副混不吝模样。
苏纯收回目光，问服务生要了杯热水，她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捧着热水慢慢喝，热气不断氤氲着温顺的眉眼。
酒足饭饱后，有人提议玩个游戏，热热场子。
玩的是十点半，输的人真心话大冒险。
苏纯不擅长这种游戏，神色迷茫。
“jqk大小王各算为半点，剩下1就是1，10就是10，记住这个就行。”
陈子尧嗓音低淡，眼睑半耷拉着，没再看过她一眼。
游戏开始，大概是她运气好，前几局相当轻松地赢了。
同样稳赢的还有陈子尧，想来也是，早些年他在国外，应该是什么都会的。
人们都爱听八卦，好不容易逮着个从国外回来的，恨不得当场扒得底裤都不剩。
众人看他一直赢，憋着劲想搞他，让他输。
陈子尧丝毫不在意，脸上挂着吊儿郎当地笑，悠然自得地听着整蛊他的招。
一如既往的嚣张、肆意。
新开一局，他故意让了一张牌，与庄家牌面相等。
他输了。
众人拍手叫好，他倒是无所谓，把牌一丢，往后一靠，由着人问。
“这次为什么突然回来，是不是有新情况了？”
这话问的刁钻，里头又有那么点引人遐想的暧昧。
大家都在看热闹。
他没什么表情，别人眼里的暧昧风月在他这好像就是个吃没吃饭的普通问题。
陈子尧没有立刻回答，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橙红火光亮起，烟雾缭绕间，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苏纯看他熟练的样子，才惊觉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变了。
以前他从来不会抽烟，现在却像个老手。
一会儿后，他终于开口：“有人在等我回来。”
耳边爆发出起哄声，有人想从他嘴里撬出名字来，他却不说了，只笑着摇头。
这么一句话，砸在心底，荡起了一圈波澜。
四周哄闹，苏纯透过声音看见他的脸被一层淡淡的白色烟雾笼罩，看不真切。
泛白灯光照下来，凭空生出几分颓废和落寞。
她移开眼，压下心里突起的情绪。
散场后，苏纯拿着伞站在楼梯上，路灯下细细的雨丝像是割人的刀子，斜着扫下来。
裙摆被掀起，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她缩了一下脖子，抱着胳膊等待雨势变小。
像是要和她作对，雨越下越大，丝毫不见骤停的趋势。雨声荡在耳边，将四周的声响隔绝掉。
鼻间飘来冷冽的香，苏纯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紧接着，黑色西装落到她身上。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苏纯偏头躲开，打算脱掉。
“穿着，小心着凉。”
说完陈子尧退开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苏纯抬手拢了拢衣服，轻声说了句：“谢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周遭很静，两人一时无言。
“伞给我。”低淡的声音有些突兀。
苏纯疑惑，把伞递给他。
陈子尧撑开她的伞，抬脚走进雨幕。
约莫半小时后，一辆迈巴赫缓缓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陈子尧快步走过来，垂眼看她：“我送你回家。”
苏纯摇头：“不用了。”
他没动，任由雨滴打在后背，黑色衬衣的肩头处晕染出一块湿润的痕迹。
气氛有些僵持，苏纯看他神色淡然，又看向身后越下越大的雨，最终妥协。
雨水积起，苏纯的小腿不可避免地溅到雨渍，黏腻又渗着冷意。
空调打开，怀里丢过来一包纸。
苏纯微愣，随手抽了两张纸，弯腰准备放回储物格里。
手指僵在半空，视线停在一盒话梅糖上。
看起来像是没拆封，苏纯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车内响起“咔哒”一声，陈子尧系上安全带，语气生硬：“戒烟用的。”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苏纯侧头，看向窗外，没再说话。
一记刹车，身子随着惯性晃了一下。苏纯缓缓睁开双眼，只瞥见一抹高大背影，她抬手揉了揉脖颈，透过车窗依稀可见一家便利店。
她脱下西装，抚平压出的褶痕，叠好放在腿间。
车门“啪”地一声打开，晚风涌进来，车内温度骤降。陈子尧侧身坐进来，身上带着湿冷的寒意。
他手里提了一个牛皮纸袋，里头鼓鼓囊囊的。手一扬，包装袋准确无误地落到她怀里。
接着系安全带，启动车子一气呵成，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
迈巴赫停在小区门口，苏纯一头雾水，问道：“这个袋子什么意思？”
他沉默不语。
苏纯等了会，见他毫无反应。
陈子尧垂着头，微湿的碎发搭在额间，半边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出神情。如同一尊冷漠无情的俊美雕像。
苏纯怀疑他根本没听见她说话。她没耐心和他打哑迷，把东西放在中控台，拿起雨伞，手指刚搭上车把手——
身后猛然传来一股力，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回去，车门落锁。
牛皮袋子里的东西滚到脚边，苏纯神色惊愕：“你干什么？！”
他没动静。
苏纯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胳膊，语调尽量平稳：“放手。”
听到这两个字，他终于有了点反应，撩起眼皮看她，声音发沉：“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不合适。”苏纯被他搞的莫名其妙，蹙起眉。
他没说话，也没打算放开她，只是盯着她看。陈子尧的眼神很深，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稍不留神就会跌进去，从此万劫不复。
苏纯被这眼神看的一阵头皮发麻。
她受够了，终于爆发。
陈子尧的手臂像铁钳，越挣越紧。她没办法，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咬到牙根泛酸，嘴里弥漫着铁锈味。
他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绷紧肌肉方便她咬。
她松口，看着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突然泄了力气。
陈子尧低头觑一眼伤口，也不觉得疼，视线又落回她脸上，语气嘲弄：“就这么点本事？”
苏纯一怔。
看他跟变脸似的，一会一个样，骂他：“神经病。”
陈子尧身子僵了一下。
胳膊一松，没给她缓神的机会，血淋淋的左手迅速上移，捏住她的脸颊。虎口卡在瘦尖的下巴颏上。
凸起的指节顶在下颌，鼻尖钻入淡淡血腥味。
苏纯拧着眉毛，胃里直泛恶心。
陈子尧像是故意的，凑近她的脸，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语气玩味：“我是神经病，你是什么，咬人的野猫？”
两人靠得极近，苏纯感觉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她心里憋着一股火，开口呛他：“可惜不能把你咬死。”
陈子尧愣了几秒，发出一声轻笑。见她剔透的眼里含着愠怒，知道这姑娘生气了。
“袋子里是感冒药和寿司。”他松开手掌，不再惹她。“怕你感冒，怕你饿。”
苏纯哑了火，半天说不出话。
他撤回身子，咬着根没点燃的烟，声音含糊不清：“不想要，就丢了吧。
苏纯不应该觉得现在的陈子尧是正常的。
她把东西捡起来，装好。
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车内又安静下来。苏纯心力交瘁，敲了敲车门，声音很轻：“打开，我要回家。”
雨早就停了，夜色正浓，路上零星几个路人，她一手拿着伞一手拿着袋子，慢吞吞地走回家。
越过一个水坑时。
“苏纯。”
这是两人见面后，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苏纯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昏黄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延至前方。陈子尧站在身后，两人的影子重叠交缠。
过了几秒，她听见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为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