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 134 章
江淮大致梳理了一下底层人类的阶级分层和基本规则。
无主的动物在底层, 谁都能伤害他们,但他们不能伤害人类的“所有物”,不过, 能伤害人。
有主的动物稍高一层,作为“所有物”之一,他们能肆意欺辱无主的动物, 但必须听从主人的命令,不能反手伤害自己的主人。
人类似乎是在最高层, 但他们也不能攻击其他人的“所有物”,只能攻击这个人本人, 如果对方利用“所有物”作战, 受到伤害,主动攻击者就违背了规则, 会被抹杀。
于是在这几条规则下,整个底层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有序。
除此之外,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都需要进食, 而底层的食物管道约等于是“无偿”开放的, 所有人给出一点点血就可以换到很多的生活必需品。
只是被黑帮人士把手住了入口,本来低价供给所有人的食物就被拔高了价格, 控制住经济的黑帮借此机会树立了威信,获得了额外的血,在底层这种平民窟自封了国王,反而比正常社会生活得还快活。
虽然有生活必需品,但黑帮也没法搞到非供给之外的实验用品, 不知道血有什么用, 只大致知道直接喝下能够强化自身, 但几率不高——有人猜测上层真正想要找的是某种稀有的血脉——如果不是有规则的限制在,底层怕不是早就乱了。
而黑帮多收一次税,靠的是“公平交易”这个说法遮掩,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恨他们控制住了食物管道。
被救助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愿意和江淮交谈,他不怪他们。
在一开始看到他们的处境时,他只有对黑帮的愤怒,但此时算是明白,黑帮那些作为,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兽类对待,为的是摧毁这些人的人格,磨灭他们的自我,而对黑帮而言,这些人只是消耗品。
时间到了副本内的“夜晚”,天空中的太阳倏然熄灭,不像是落山,反而像房间内的灯突然被关闭了。
“黑帮控制着物资,普通人负责供血,那么富人区域的存在就很有意思了……”
霍齐是黑帮,雪莉是普通人,在最底层能变得富有,这些家伙靠的是什么?
首先,货币就是“血”,所有“人类”都是供血者,他们自己就能生产货币,但因为黑帮抽税,他们的货币购买力被压低了,怎样才能有效地反抗黑帮的压制呢?在他们无法用武力压制的情况下?
——如果是江淮,会选择废掉黑帮的抽税机会。
江淮进入领域后发现自己的随身物品并没有被收缴,他又去食物管道旁看过,发现这里明晃晃地贴着要求,无论是否要兑换物资,每日必须交足定量的血。
“也就是说,”江淮摸了摸下巴,“上头对此有需求,如果所有人联合起来,黑帮收集不到足够的血上交,拖不起的就是他们了。”
一定有人发现了这个方法,但对方并没有选择用这个方法解决掉黑帮,让食物管道重新恢复公用,而是……江淮想到富人区,明白了,这些人选择了利用这个弱点强迫黑帮合作。
在血就是货币的情况下,“富人”,富有财产的人,他们的“财产”就是人类。
在江淮想清的同时,左尧将手按在门上,这扇本来被锁好的门悄无声息地自己打开。
他放缓步子走进去,在靠近到一定程度时,听到了震天般的鼾声。
这是一处空间宽阔的工厂,然而这里充斥着尿骚味和腐臭味,左尧摒住呼吸,戴上自制眼镜看了眼:“这些家伙的原型是……猪吗?”
他可真不想承认这些都是人。
工厂分为一格一格,每一格中都躺着肥胖惊人的人类,地上有着看不出痕迹的屎尿,显然没人来打扫,中间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走过,他掩着鼻子退出去,蹲在门口怀疑人生。
说句实话,他觉得这个副本比其他副本安全多了。
刚来就被当成狗卖,左尧在陌生人掏出印章想要盖在自己身上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没有其他人的印章,然后果断地逃跑了。
他发现,周围人,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大多很弱,而摸清楚规律后,他虽然因为规则没法对有主的动物怎么样,可跑路还是跑得了的。
于是左尧七拐八拐地跑到了富人区,这里比平民生活的地方空间更大一点,没有那么多人。
只要被人把印章盖在身上就会失去自主权,所以左尧算了算,身份为人类的家伙对他来说都很危险,身份为有主人的动物可以物假人威,也得退避,只有那些没有主(没有印章且没有项圈)的可以对付。
——就算在明显的地方找不到印章,一般人也不会往脖子上套项圈。
他就这么混着——
在几个房子附近留下了窃听器。
往天上放了监视眼。
虽然有一定的被发现的可能,但还是和所有动物搭话套过消息,摸到了富人区的“工厂”。
逮住无主的“动物”得知了“有一个年轻人把黑帮都打了”这一有效信息。
“不过,工厂什么的……”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又闻了闻,觉得自己只是进去一趟已经被染上臭味,“还真的都是人啊。”
那必定都是“人”,因为分明阶级变了,本质没有变,动物们的血却没有价值,也没法上交……能上交的只有“人血”。
所以一批“人”被圈养起来,稳定提供血源,左尧用脚都能想到他们其实都是某些“动物”的主人,这些动物为他们作战,他们也不必亲自去斗兽场,但这些活的资产,其实……比没有自我的兽还要不如。
他摇摇头,决定先去寻找江淮。
现在已经一片黑暗,左尧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不过他有特殊道具,在黑暗中也能正常视物,并不怎么担心。
富人区的房子并不高,似乎是自行拼接而成的,也没人愿意住在高处,仿佛只有穷鬼才越筑越高,工厂在中心地带,他尽量往边缘处走,脑内突然闪过某种思绪——这里有边界吗?边界是什么样子?
他略估算一下,光是看鳞次栉比的房子,就能推测出这儿生活着近万人,相当于一个小镇,但从他获得的资料来看,这里是“幽灵鬼船”。
想到资料,左尧心情其实有些复杂。
在上一个副本的“第七日”早晨,他们并没有因规则而死,但在某个瞬间,他其实听到了来自“希望游乐园”的呼唤声。
选择离开,还是选择留下。
当时,左尧听着身边玩家“叽叽喳喳”的聊天声——这些人可以直接用发语音的放松在世界上说话,很多人偷懒就这么搞了——居然久违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活着”。
正常的上班,社交,打游戏,和朋友一起聊天,和家人一起吃饭,带着狗遛弯,他曾经以为平凡的人生就是“活着”的意义,而他在希望游乐园内经历过的一起,只是“不死”。
他苟延残喘,还没有死而已,并不代表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在那个被触动的瞬间,他感觉到了疲惫以及放松,仅仅只是想再看一会儿这些人“谈天说地”,他决定……留下来,留下来并面对未知的命运。
他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有没有收到,不过显然他们都留了下来。
“可留下来并不代表这个世界接纳了你们,”在除灵师的领域内,江淮是这么对他们说的,“你们只能待在领域,也就是所谓的‘副本’里。”
齐姐想留在仙河镇,左尧却很积极,他认为面前的人一定会选择和园长做一个了断,而他也一样。
在进入鬼船之前,他刚结束这个月的思想教育课,考试成绩还没下来呢——
就是在领域里开辟新空间上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但后面的人没来得及停,对方轻微的脚步声被左尧捕捉到了。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是那个逃走的黑帮啊……”
显然,对方被江淮揍了往这里跑,不是有什么仰仗就是有特殊的目的,左尧在把人打了一顿后还塞了定位。
后方的人看他一动不动,突然脚步急促起来,向左尧奔过来。
然后,对方一把掀开了左尧的衣物——一个站在墙边的稻草人倒了下去。
*
左尧将定位器上的线路图投影给江淮看,一转头,发现江淮正在喂奶。
左尧:“……”
江淮解释了一句:“它饿了。”
好吧,他发现婴儿饿了,就喂了。
江淮虽然有“廖以东要出生,可能会带一段时间小孩”的准备,但没想到自己那么早就要开始带小孩。
这个孩子不像一般婴儿那样吵闹,除非江淮把它放下来——因为那会让它不安。
其他时候,它仿佛是为了活下来做好一切准备,江淮发现它虽然瘦小到让人心惊,但应该有两个月大了,再怎么机敏的婴儿也不可能靠自己活上两个月,因为它得吃奶。
而它这种条件反射般的反应,抱在怀里就那样的安静,绝不吵闹,更像是被训练出来的。
绝对有人在喂养它,只是在江淮发现它时没人认领。
左尧也凑过来,他进入游乐园的时候才保研上岸,也没比江淮大几岁,并没有任何养孩子的经验,只是凭直觉说道:“他知道自己饿吗?会不会喂过头?我之前养的猫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饿不饿,只要有猫粮放在眼前就吃,结果把自己吃进医院,花了我小两千——”
他沉默了。
这些话脱口而出,可却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他本来就死了,的确是上辈子。
江淮肯定道:“不会。”
因为不会养孩子,他是call系统场外援助过的,现在这孩子头顶就挂着个[饱食]状态buff。
小婴儿简单清理过,现在身上留着淡淡的奶香味,左尧小心翼翼地摸摸它的胎毛,它也没有闹,只是浅褐色的眼珠亮亮的,盯着两个人瞧。
左尧低声说:“我还是第一次在副本里见到正常的婴儿。”
其他时候要么是杀人的鬼婴,要么是鬼怪伪造的侏儒,要么就是一具尸体。
左尧接下来的一句话是:“如果你把所有人拉到同一个地位上,这个地方只会变得混乱吧。”
如果所有人都变成“无主”的动物,社会的最底层,那就相当于将一群人投入没有法律的原始世界。
法律摸不着看不见,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多么的需要它。
“而且,”左尧继续揣测道,“如果这里已经没有了‘人’,又怎么上交人血?”
他们正站在高楼之上,江淮看着半空中的投影——
那些被左尧标记过的人正往黑帮的聚集地围拢过来,他们的轨迹是发着光的扇形,在简略的投影地图上,这一幕其实很美,但这种美丽却带着别样的腥腥血气。
只要富人区还在,他们随时可以再次扶持出一批新的“黑帮”,然后自己躺在后方。
而像雪莉这样的普通人能看到的也只有黑帮,他们也许知道富人区是什么样的存在,可连眼前剥削自己的黑帮都对抗不了,就别想什么富人区了。
江淮:“理想状态是这个底层只剩下一主一仆,但在所有人都无主的情况下,剩下的那个主人可以剥削仆兽,而仆兽可以剥削其他人,所以他们必定会想办法杀死最后那位主人,仆人也会受到释放,整个底层就都解放了。”
但是,解放之后,才是真的要出大问题。
如何限制这些人把这个地方变成无法之地?
没有人提供血的情况下他们的物资从哪里来?
还有,角斗也无法举行了。
实际上,只有人类才需要进入角斗场,动物们无论有主还是无主,都没有角斗指标,只是宠物可以代替主人战斗,所以只要成为了人,他们便约定俗成地让宠物作战。
灯光已经照到了近前,江淮清楚地看到了被灯光照亮的项圈与人,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靠近这里的第一批几乎全是“兽”。
左尧轻“啧”了一声。
江淮按了下他的肩膀:“我去解决掉主人,在他们无主之后,你帮我限制他们的行动,别让他们侵扰到这边的人。”
左尧点点头:要他看,干脆把坏人直接杀掉好了。
江淮顿了顿,他黑色的瞳孔微微反光,真的像一只猫,他说:“必要情况下,可以杀人。”
霍齐当初的感受没有出错。
必要的情况下,江淮可能真的会杀了他。
因为江淮可以预感到,如果他不杀某些人,有其他的,无辜者会因为他的手软而死。
这里虽然有很多活人,可其中一部分并不算人。
他本来想调笑一句,对左尧说“都算在我头上”。
可扯了扯嘴角,发现笑不出来。
于是江淮干脆地拉上兜帽,瞬间隐没在阴影中。
……
开灯……不,天亮了。
天光亮得突兀,也黑得突兀,只要在这里住过一天,就能明白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太阳。
江淮甩了甩手上的血,盯着黑色的血缓缓滴落,又拿湿巾细细地擦过一遍,虽然将皮肤擦粉了,但血腥味也淡了,这才走出去。
他居然挺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浪费。
虽然只是手上沾了血,但这些血能换一包葱花馒头呢。
外头的光亮得刺眼,仿佛明亮只是一瞬间,而在所有人适应了这明亮后,整个空间的温度就开始升高,很快升至了“灼热”。
江淮开启了整层的地图,只有角斗场的地图还是未开启的黑色,因为在非开启时间,那里是无法入内的。
他的手背上,代表着“有主”的印章已经消失了,因为整个底层被彻底同化,所有人都看到了其他人的脸,身旁同胞的脸,而不是一张属于动物的脸。
在光出现时,他们震惊亦或者羞怯地对望,一时间茫然又无言。
左尧抹了把脸上的汗,找到江淮时,他的表情是累过头的空洞。
在江淮打打杀杀时,他起初还有点儿作用,但后来被丢过来的人已经被吓怕了,只知道缩在角落里,左尧便去整理小山一般多的物资了。
——他得把物资分门别类放在江淮提供的空间包裹里,这是布包一样的包裹,还是无主的,防止被抢夺,最后一步是他把包裹放在自己的空间里。
所有人都把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给解开了,不过一旦他们被刻上印章,又会生成新的项圈。
江淮自己进入鬼船的时候,背部其实有一枚印章,是他短暂地失去意识期间被大胡子盖的,而大胡子看上去要在小集市上倒卖宠物,实际上是富人区的走狗。
江淮逼问他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对方只茫然不解道:“你不是被进货来的吗?”
他们把“鬼船吞噬活人”叫做进货期,那段时间街面上会出现生面孔的人类,不过,因为这些人和“人类”是一模一样的,只有盖上印章才会变成相应的动物形态。
所以,捡人也被称作淘货,只有眼力足,几乎把人给认全的家伙才有淘货的能力。
问题在于,江淮把整个底层梳理了一遍,都没找到另外五个人。
要么,他们在上层,要么,他们在角斗场里。
时间临近正午——
响彻整个空间的广播声传来,就像是江淮刚进入这里还未苏醒时一样。
那声音说道:“鉴于本次角斗活动中无参与者,处决提前进行。”
“在处决完毕后,如果本层还是没有参与者,本次角斗将会遗憾地结束。”
江淮喃喃:“失败者……会在城中间被绞死?”
江淮进来时,恰逢上一场角斗结束,当时广播中就是这么说的。
他站在了“城市”正中心,但此时,附近没有一个人,因为所有人都在不得不接受一种新的关系,与其他人磨合,少部分人并不适应“重新成为人”。
江淮知道他们会关注这场角斗,他们主要想知道……江淮究竟是不是那个靠谱的、能拯救他们的人。
在正中间的铜钟敲响十二次后,代表着正午到来,角斗场没有开放,而角斗场正前方的空地上,从地下升起了十二处圆台。
圆台以正圆的形式排列,正中心为竖杆,杆上伸出粗糙的麻绳,缠绕在圆台上跪着的十一个昏迷不醒者脖子上。
江淮在这十一人中间看到了名叫“阿基莫维奇”俄罗斯人,因为他曾经在此次行动的后备成员中看到过他的信息。
铜钟再次被敲响,竖杆向上升了一截,但所有人下方的平台却并未相应升高,他们依旧昏迷着,只是被勒着脖子,上身空悬,显然并不舒服。
江淮向前走了两步。
铜钟再次发出声响,高度继续上升,已经有人醒来了,他们惊愕地看向周围——
理论上,随着铜钟一次次敲响,绳子并未伸长,受处刑的十一个人会不得不被麻绳连带着凑到一块,然后,因为无法解开麻绳,他们会踩着其他人的肩膀向上爬,自己至少能晚一点儿死亡。
江淮回想起其他人告诉自己的信息:
“在第七次后,麻绳的圈会缩紧,没人能活得下来,所有人都会被绞死——毕竟这是绞刑啊。”
“有人尝试过救人,因为要被勒死的是他的妻子,然后在踏入绞刑场范围内后,他的脖子上也套上了绳子——据说,无论处刑是三人,五人,还是五十人,总会有一根多出来的绳子,而这根绳子不仅仅是‘一根’,有多少人要救人,绳子就能变成多少根,这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阿基也醒了,江淮记得他的档案上说他拥有“假死”的能力,而只要肢体完好,在危险结束后,他都能“复活”。
和拥有异能的偷渡客们不一样,本土人士在无其他影响的情况下,获得的大多数是和鬼物相关的能力。
江淮看了看粗糙的麻绳,又看了看木头制平平无奇的木杆,再往前一步。
他踩在了边缘处,也将整个“处刑场”纳入了自己“回溯”能力的范围内,然后,他抬手,对着木杆的尖端来了一枪。
“这场处刑,不太公平吧,”江淮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在看,扬声道,“处刑的对象不是上一场角斗中的失败者吗?”
然而阿基莫维奇是和江淮同批次进入的领域,他进入的时候上一场角斗已经结束了。
就算要处刑,哪里轮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