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鲜血洒落在床铺上。
男孩把指甲重新拔/出来, 而进门的女人扑倒在了床上。
江淮认得出来,这是他幼年照顾他的保姆,在慕宁成为他继母后, 对方过了两个月就被辞退了, 长大后,他自然忘记了这段经历。
很少有人能清晰地记住幼年时发生的每一件事,只能记住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而随着年龄变大,他们脑海中的片段也会模糊, 甚至在某一天自我怀疑“我真的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江淮自然也是。
所以, 关于《夏日》这个副本,他只记得是自己在五岁多时, 有一段时间需要自己居住在山间别墅, 照顾他的是并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太亲密的保姆,他们之间仅仅是雇佣关系……而这个保姆并不喜欢小孩。
但她拥有及格的职业操守,也没有对江淮做什么, 可江淮小时候十分敏感, 两人之间只能算是熟识而不亲密。
被男孩割破喉咙的却并不是保姆,而是有着和那个女人一样面孔的假人, 她的皮肤更像是动物的皮革,而四肢像玩具小人, 无法做更细致的动作,摸起来也是冰凉的, 只是体内填充着血液。
江淮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男孩将假人剥了皮——因为上帝视角并不方便, 江淮向系统兑换了灵质状的身体, 和广义上的灵魂一样, 但其他人看不到,他也并非真正存在,只是这样的视角更方便。
他此时正蹲在男孩面前,仔细地看他剥皮。
“他好像……”江淮低声说,“他并没有觉得愉悦。”
无论是肢体动作,还是神态表情,“园长”从进入副本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愉悦的模样,最为外露的心情顶多是放松。
而“剥皮”这样的行为,虽然假人并非真人,但她的长相和真人并无不同,只是更诡异,正常人很难做起剥皮的活计,要么是心态极端的恐/怖分子,要么是没有个人情绪的机械生物。
可男孩两者都不是,他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厌烦,就像是不得不完成某项糟糕的工作,干完手里这件就可以去睡一觉了,剥下一张人皮,让双手染尽鲜血和对着电脑做一份ppt没啥差别,前者要消耗的心力说不定还少一些。
保姆假人的攻击手段是她的牙齿,或者说咬合力,她能够一口将一个孩子的颅骨咬碎,只是现在一切变成过去式了,男孩把她的牙齿捡起来,把小块的人皮卷起来放在兜里,又把较为完整的人皮披在肩上,掏出花花绿绿的带子系好,算是简单地手作了一件“护甲”,接着,他把染血的被单踢开,自己的脸还沾着血,却懒得打理,就这么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这期间,江淮就静静地站在床沿,看他要做什么。
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这个副本的最终目的可能没法达到了,江淮反而好奇起来,“园长”能不能突破这个世界的屏障,也就是所谓的“副本通关”。
——即使副本一开始就没有设计过通关的结果。
江淮通关过后可以返回现实世界,偷渡客们通关过后要么回到希望游乐园,要么被江淮截下来,只有面前这个男孩,他根本不是完整的灵魂,未来注定是消散。
他既然知道“有谁在看着我”,那么也会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模样吗?
房间门还敞开着,阴冷的风灌入室内,夕阳即将沉没,地平线上的只留下了最后一抹余晖……好像有个巨人闭上了眼睛。
一阵风再次飘来,房间没开灯,室内的光线都暗了亮度。
男孩突然从远离门口的床沿处跳下,然后就地一滚,撞在了床下之人的怀中——
“我记得,这里的设计是,床下藏着个进来的小偷,他带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好像是我小时候听到鬼故事而做出的猜想,总觉得床下有人,这是在自己吓自己吗?”
“门一直开着会吸引来渴望附身活人的幽灵,而这样的幽灵抓人往往走直线……因为有一次晚上睡觉门没关好,半夜门打开了,我却不敢去关门,”江淮想起了更多细节,过去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复苏,他居然觉得很有意思,“保姆动作僵硬,是因为她不太喜欢我,而最强大的攻击方式是咬合,似乎是因为我看到过她吃鸡骨头……”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小时候是怎么回事?这也会被吓到吗?”
虽说这个副本的怪物是后加进来的,原型取自于其他领域,但细看来,似乎都藏着江淮幼年经历的影子。
床底传来了尖叫声,却并不是孩子的,而是那个“小偷”,小偷爬了出来,江淮这才发现他并没有脸,这是一个无面之人,而副本中出现的鬼物至今为止只有保姆是有面孔的,似乎也预示着只有她有原型——毕竟在真实的过去时间段,并没有一个小偷藏在他的床下。
而小偷会尖叫,是因为被幽灵附身了。
在他爬出床下后,男孩跟着爬出来,按着腰部,取出了插在他腰间的匕首。
在他按住没多久后,伤口不在流血了,只是留下浅白的划痕。
参考床铺的高度,对方不能再床下随意活动,匕首只能放在一只手中,没法在情况变化时瞬间交换——所以更大的可能性是男孩运气不好,他进入床下的那个方向正好是小偷抓匕首的手所放着的方位——于是他被刺伤了。
小偷在地上爬来爬去,虽然无脸,但他并不是鬼物,幽灵切实地伤到了他。
江淮注意到,男孩眼中若有所思。
他……
他引导着小偷往卫生间爬去,然后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又过了几分钟,卫生间里没有响动了。
卧室也彻底没了光。
一片黑暗中,江淮听到男孩说:“开门会引来不好的东西?”
他点点头,似乎是对这一的想法很确定,然后大开门,走到了走廊上,再将卧室之门关闭。
接着“啪”,男孩按亮了卧室门口的灯。
走廊明亮如白昼,尽头的窗户被窗帘蒙着,纱制的窗帘随着微风缓缓飘起,男孩一手夹着三根沾血的指甲,另一手握着染血的匕首,江淮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是故意受伤的。”
匕首染血,而“江淮”的血对付鬼物有奇效,受伤并不是坏事。
男孩推开了隔壁的门,光撒进去,在地面形成半圆形的光晕,这里的空间似乎很大,他走进去,关上门,然后打开室内的灯。
——这里是两间打通的大书房。
——同一时间,走廊的灯光熄灭。
书架很高,可以坐在滑轮梯上,通过面板操控梯/子升降、移动来取书,江淮小时候似乎很喜欢这么做,他看到男孩仰头,盯着梯/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穿过书架,静谧的室内突然响起了鼾声。
男孩步伐不变,穿过书架,在尽头的沙发上,有一位吨位很大的“人”正在打瞌睡,鼾声就是他发出来的,神奇的是,在离他二十米开外时,什么都听不见,而离他越近,鼾声越大,到五米内,简直像惊雷一般。
江淮想起来了,这是他父亲江施霖的秘书余晓,在他印象中,这是一位眯眯眼的胖叔叔,性格挺不错,完成工作也十分用心,就是吨位很大,尤其是他偶尔摸江淮的头,以江淮的视角,仿佛一座小山压下来……在父亲去世后,这位余总接手了集团华国区的工作,两年间就从球形瘦成了椭圆,还天天遛狗健身,江淮也长高一大截,那点过去的固有印象早就散光了。
现在出现在沙发上的却是个腰身和沙发一样粗的巨人,能够推动的滚轮式沙发被他压得扁了不少,他仰躺在沙发上,头顶着天花板,蒲扇般的巨手下方压着一份文件,只露出一点白色的边角。
男孩盯着这个求一样的巨人看了会儿,又拿出匕首比划了一下,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如果用这个匕首放血,不知道要放多久才能把人解决掉。
他绕过在打瞌睡的家伙,在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书架前爬上了滑轮梯,操控滑轮梯移动,移动至小山之上——
“是要获得那份文件吗?这个时间段……余叔叔还在当爸爸的秘书,他能拿着什么文件?”
是公司方面的吗,批下了哪里的地皮,完成了哪件订单?可什么样的文件会特殊到出现在这个副本里面?倒不如说他手中拿着什么武器,才比较符合这个副本的画风吧?
在滑轮靠近的瞬间,男孩突然再次按下了键位,滑轮移动方向,他坐在上方的椅子上,向右平移了一大截。
下一秒,余叔叔翻了个身,整个地面仿佛晃动了一下,他的大手抬起,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而如果男孩没有操控,可能会被手臂直接从滑梯上扇下去。
因为体型的差异实在太大了。
江淮眉头微动:“……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果说之前地板下面的鬼物和保姆假人都可以说是男孩五感灵敏,反应敏捷,可现在这次,他的反应就太超前了。
江淮继续盯着男孩瞧,男孩正前方,小山一样的余叔叔重新打起了呼噜,男孩再次靠近,可近到一米左右,对方的呼噜声中断,再次换了姿势。
这次,无论是男孩和江淮都看得出来,余叔叔这个人的规则就是,靠近到一米,他必定会做出潜意识的反击,所以想借这种办法获得他手中的文件,是没什么用的。
“不过……他好像,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样的规则,”即使是男孩,也是试验了两次才得出经验,而既然这样试验,他应该……
江淮若有所思:“他应该没法读档存档。”
在之前对方仿佛做出有经验一样的反应时,他怀疑过对方能不能读档。
【祂不能,这里是你的领域,你操控的副本】
“但恕我直言,”江淮说,“从他能够复原伤口、知道副本的本质时,这个副本的目的就偏离了吧?”
这样还算是他操控着的副本吗?
系统没再插话,再次装死,江淮也没有逼迫对方。
男孩试验出了错误的法子,跳下了滑轮梯,奔跑在书架之间,他盯着一排排的大部头工具书,然后打开了门。
当看到门外再次陷入黑暗时,江淮注意到男孩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然后他很快反应过来,敞着门向里奔去,墩身躲在沙发上的巨人身后。
幽暗的风灌了进来,正在沉睡的男人突然一激灵,挥舞起自己的手,他就像驱赶蚊子一样,发出“去、去”的声音,语气略有些不耐烦,可无实体的幽灵正在迅速钻入房间内,男人眯着眼睛,不耐烦地站起身,挥舞双手,他的脑袋顶住了头顶的吊灯,房间内的灯光闪烁了一下,男孩的目光微动,他先是迅速瞥过空中,注意到男人在挥手时依旧抓着文件不放,他继续是迅速做出了决断,把匕首插在腰间,抓住沙发,向后拉,一直拉到了墙边,然后,他迅速蹲下,藏在了沙发和墙壁的阴影之间。
幽灵被清扫了干净,而男人也气喘吁吁,他一放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眯着的眼睛却睁不开,只是茫然地在地面摸来摸去,在他摇头晃脑时,男孩趁着对方转过头时,于他的视线死角将文件抽了出来,再把保姆假人叠好的小块人皮放在他手旁。
对比他的身形,文件太小了,男人喘着气将沙发拉回来,把自己肥大的屁股压上去,没多久,鼾声再次响起。
而男孩捂着耳朵从后面爬出来,再小跑着去关了门。
——说实话,他这一系列操作完美无比,没有一丝失误,使用这样孱弱的小孩子身体做成了这样的事,换成江淮来,应该也只能做到他这种地步。
而男孩并没有立刻翻看文件——
他爬上滑轮梯,操控着滑轮梯散步,然后挑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打开了文件夹。
江淮不得不浮起来,凑到男孩身边去看那份文件。
[……正常的孩子这个年龄并不会这样寡言少语,但……智商并没有问题……建议……并不建议……考虑到您的家庭环境……或许需要更多的陪伴而不是……]
[是否……婚姻……关系……]
[无症状]
文件中夹着好几张白纸,只有其中几页上有只言片语,江淮盯着文件,却觉得……似乎很眼熟。
“正常孩子这个年龄是很活泼的,他们渴望着家人的陪伴,孩子们的活泼往往是为了引起家人的注意,越是缺少关怀的小孩,他们会显得越‘闹’,”医生指着报告说,“不过……江沅小朋友没有什么问题,她的智商很正常,也能够表达自己的情绪,她应该只是个‘低需求’的小孩。”
“但是,我不确定她这样的表现是否和慕女士您的婚姻情况有关系,按照您的解释,江沅现在的家庭环境是一个重组家庭吧,她从出生就没见过父亲,被您和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抚养长大,这样的孩子……”
“只能说,她目前并无特殊症状,也没有心理问题,”医生对面前的女人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庭氛围较为特殊……啊,等她长大两岁再看,目前年龄依旧太小,其实我们的诊断结果并不确凿。”
当时,医生和慕宁在室内,江淮和江沅在室外玩“谁的手心在上”的游戏,门打开一条缝,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这样的词句,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并不是奇怪的小孩——
江沅认认真真地把小小的手压在江淮手背上,瞳孔清澈明亮,就像是一只调皮的小猫。
她并不古怪,也不是不爱说话,那时候,江淮固执地觉得,沅沅只是还没有学会说人话的小猫咪,他们听不懂猫语,所以她才不爱说话。
但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而现在,江沅六岁了,果然活泼爱笑,小时候那种孤僻的样子早就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当时,面对医生时,慕宁似乎是这样说的:“……没关系……是的,曾经……也……我觉得会好的……也……”
“也”。
男孩将手中的文件翻到了最后一页。
[姓名:江淮]
[亲属签字:江施霖]
江淮听到男孩再次轻“呵”了一声。
——不知是在嘲笑谁。
他拧了拧眉,窗外,突然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是江施霖的车,而这是副本流程的一部分,他穿过门,男孩也跳了下来,但是江淮要比他快一步。
他听到了推门声,接着,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
——第二个人的脚步声也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