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恶兽(五)
“恶兽,睁开眼睛。”何坤冷眼矗立在酣睡初醒的乌鸦面前,唯有漆黑简短的枪身连接着两人。
乌鸦显然不再是舍宝,它动用着毫无生气的狭小瞳孔扫视着外界,硕大脑袋不符合地偏动,认清何坤不想草草了事的举动后,刹那间挥动臂膀。
砰!
何坤开了枪,使得远处车里的几人清楚听到……
子弹不知去了哪,弹壳灼地清脆至极,何坤倾倒后稍作稳步,刚才强劲的力道还在作痛着虎口,可再看去,那柄结实可靠的手枪仅剩下带着扳机的枪柄。
乌鸦也用难听地嗓音发话,打断了何坤片刻的诧异。
“本能!”
它似是唾弃何坤的所为,再度偏过头去,以瞳孔死盯住了短发少年仍旧惊愕的脸。
“什么?”
屍母仍在不远处追赶,它惨白的三对大眼各自打转,常有斑斓的液体从肌肉缝隙中喷薄而出。
向承离终能开枪,他端起那把突击步枪,突有刘倪一行人的面孔各自在眼前闪过,并契合着子弹倾泻而出……弹头浑浊的落点,长久得同夏日的暴雨袭来般,击打着空旷的天地,且迫使狂奔的屍母发出惨叫。
迸发的弹壳划过手臂与脸颊,滚烫的触感阻止不了一齐触发枪火的几人……不过百发的弹药转眼间都压在后方,空空如也的枪械丢往车角,白烟簇簇。
罗小明听闻惊雷渐息,抽空回头,同时明白了处境。
屍母还在追逐,可一行人的手段却丝毫无法拖延它的脚步。
或是绝望,向承离撩起头发,狰狞的脸咬牙切齿。
“我的还有。”庄源放平副驾驶的座椅,急忙钻到后排,递给向承离最后一把满载弹的手枪。
向承离并未接手,反而长久地呼出一口气,伴随车在破败不堪的柏油路上高速开动所带来的身体恍惚,他突然间抬起霰弹枪,以枪托砸开了面包车已然千疮百孔的后窗,纷扰残渣碎落一地间,大声回应了弟弟们的期待,“一定要牵制住它!青丝就把车沿着江边开!”
“是!”罗小明严阵以待,躲开满目疮痍公路的同时,也在避免与丧尸交锋。
庄源在后排坐下,望着屍母不算太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肖烨打完子弹后依旧靠在侧边,冷漠面孔下是绝不放任屍母再次危害故乡的强烈冲动。
……
“人类是借由本能而行动的。”乌鸦扯着嗓子,令一头雾水的何坤不知如何回应,“是货真价实的动物啊。”
“的确。”
“所谓进食、排泄、杀戮、繁殖皆同万物一样。”
或许还残存着舍宝的理智,乌鸦并不打算直接动手。
见何坤沉默,乌鸦言语里的自信更上几分,“但是人类常用文明这一伪装来美化他们的行为,明明只是单纯的肢体行为,却偏要赋予莫名其妙的意义。”
“说的很对,但我没听明白。”
“当然,你心里还未摆脱人类社会这一虚构的阶级模式,当你跳出来,同我一般审视世界,就会像刚出囚笼的犯人那样唾弃他们。”
“也就是说,人类的社会形态在你理解下不过是一层刻意的伪装?”
“不知你是否看过《楚门的世界》?”
“那部很出名的电影?我在初中的英语社团课里看过。”
何坤饶有兴趣地与乌鸦讨论着,自然是为了拖延时间,延缓庄源那边的压力。
乌鸦听闻何坤的回应,突然从大张的嘴里探出头来……是舍宝的脸,但被一层满附粘液的皮膜整个覆盖住了。
原来舍宝从来都在里面躲藏着。
“那些特意制定规则的人,超级讨厌吧!”
“无感。”
“真是扫兴,难道你能忍受在那个世界里,被压榨完精力而绝望死去吗?”
“何以见得。”
“一个通过层层剥削而呈现金字塔形的流水线式社会。”
“……”
“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是最为底层的基石,积蓄在那些毫无价值的废料上勉强挤压出生存空间,然后中层的富集者则通常是有一定积累的‘中年人’,而享受所有成果的往往是最顶端的‘老年人’。”
“这并不符合实情。”
“不!你还没听懂吗?我说的不是基础概念的年龄,而是通过一定资本积累,资产、权势、名誉等等……这一切的滚雪球般的积累而形成的代名词!”
“譬如富二代官二代?”
“可以这样说,但又不完全是。简单来说,你愿意背负上百万的房贷车贷,父母及祖父母那些老一辈的赡养义务,包括结婚和丧葬,还有下一辈的生存与学业,这些无穷放大的债务来压缩你的人生,榨干你的精神吗?”
“那很可怕。”
“可当初社会就是这样的一副糜烂模样。”
“于是选择毁灭?”
“不,当然不是毁灭。我还要轻吻漂亮女孩的手,搂住她们的腰,体验我的人生嘞。”
“这种废墟世界里,哪来你的梦想?”
“旧社会的人类意识结束时,自然会有新的主流意识产生。”
“你们想替换人类文明?”
“我全然不知,我知道配合那些人才能让我去到一个新的乐园里。”
“那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就和你唾弃的旧世界行为一样吗?他们肯定会在这场噩梦结束时,通过掩盖或者改写从前的真实来粉饰未来。”
“那种事随它去吧,我的反感向来不能成为借口。”
“真够双标的。”
“难道你还想让我回到那间腐朽屋子里,面对一双双冷眼,孤独且自卑地苟活二十年吗!”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与你相处的短暂日子里,我和他们,都能体会到你的善良、沉稳、可靠。”
“我总想抛掉那些思想垃圾,可一遇到点好事,又变得犹豫和畏缩起来。”
“所以你想洗白自己,体验一些从前丢失的幸福回忆。”
“呸。哪来的幸福,我活了半辈子,从没哪个滥好人施舍过半次。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如果你不杀花流,我可以帮助你无数次。”
“你说那个自然卷?哈哈,喜欢的事物在眼前消散一定很美丽吧……不是我想杀她,那个怪物没人能控制的住。”
“即使是你?”
“对,即使是我。”
“我想知道屍母从何而来,这种怪物……太过离谱。”
“你会死,他们几个也会死,说不定我也会死,既然你陪我聊这么久,我倒是可以与你分享这个秘密,但你要知道,它与你没有好处。”
“我可以同你一起信奉这场末日主导者的理念,前提是他能打动我。”
何坤笑了,情绪复杂的他宁愿第一枪能将乌鸦毙命,至少能避免自己决心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