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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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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里昼短夜长。正是看书学习的好机会。既可以打发无聊的寂寞又可以填补心中的空虚。白天生拿出高中的课本认真地阅读着

    ∠a的正弦的平方+∠a的余弦的平方=1。本质还是勾股定理

    灯光越来越亮,夜越来越静。白天生却越来越精神。

    “铺场啦——”是更官老窝头的喊声。鼾重而悠长。

    喊声很有节奏,也很有特色。仿佛携带着遥远几辈人的音频,在凄冷的夜空中回荡,十里八村都能听见。白天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起来吧!铺场了。晚了该扣分了。”是他父亲的声音。

    五分钟后,白天生出了门。

    清冷的夜空挂着一轮冷月,地面上闪烁着眨眼的冰晶。像散落的碎玻璃碴。

    去场院的大道已经没人了。他今天有点晚,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他三步并做两步奔向场院,混入人群。大家搬的搬拽的拽,七手八脚不到半个小时铺完了场。子山大叔拿着木叉这挑挑那儿攉攉,调整着均匀。其余的人早钻进了更房子。白天生去草垛撒尿。

    深邃的夜空闪烁着几颗清冷的星,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东北小调,那是前村赶场人唱的。给这凄冷的夜空增添了几分古老和苍凉。陈德本牵来了马套上磙子,一声“硪!——驾!”那滚子便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打场的磙子一头大一头小;碾砣子却是两头一般粗。两者截然不同。前者是打场用,划圈方便容易,后者是推碾子用需要把米壳碾掉。前者容易理解,靠的是压;后者就比较复杂了。弄不好会把米碾碎或者碾不净壳。老祖宗一定是经过一次次试验白天生想。

    更房里满是人。炕上横躺竖卧,柴堆里横七竖八。友杰蹲在灶坑门蹦爆米花。只见他一个接着一个地把爆米花扔进嘴里,不断地发出被口水淹浸的滋滋啦啦的响声。他的手抗烫,嘴更抗烫。令人羡慕,又让人害怕。他随手扔过来一个,“别看是哑巴,更香!”白天生对这突然到来的“烫手物”,只好接下,两手不停地轮换着。吹了三吹,扔进嘴里。结果腮帮子烫个大泡。

    “烫嘴了吧!”友杰有些幸灾乐祸。

    “可不是咋地,烫出一个泡。”白天生说。

    “不单是跑。而且是个血泡。”他说的非常肯定。

    白天生用牙咬开腮帮子上的泡,吐在地上,果然是一滩血。

    三哥,你把李家的大丫给我儿子介绍介绍呗?

    三哥,你把东屯的马玉雪给我那老小子介绍介绍呗!

    有儿子的都求“月老”文品三帮助解决难题。

    打完场,进入了冬闲。大家整天抱着膀活跃在西河套。十张洋镐大家轮流着刨。震得虎口发麻,两个膀子生疼。白天生走上河岸,北风呼啸,刮鼻子刮脸,顿时打透棉大衣。白天生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说,谁不十冬腊月站在刺风岗子迎着北风,谁就不知道什么叫“凛冽!”

    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刚出锅的粘豆包味儿,时间已是腊月二十。年渐渐地近了。白天生把刚崩皮的豆包倒进醤栏子的冻缸里。又转身把刚出锅的豆包端出来放到两米高的柴垛上。柴垛上立刻升起一团团白气。大黑狗卷着毛哄哄的大尾巴跟来跟去。

    三十的晚上,白老疙瘩从水缸里捞出泡了一夜的白菜帮花,用刮去皮的柳条把白菜花串起来,插在切好的白菜疙瘩底座上。又用红、黄、绿、粉染料涂抹“白菜花片”。五颜六色鲜艳夺目。想不到天生爹还是一位“工艺美术师!”

    他妈也早把一扎切齐的粉条放进油锅里,顷刻间一把粉条花就炸成了。粉条上还凝聚着细小金黄色的油珠。

    他父亲把一领新编的炕席钉挂在北墙上,炕席中间是一个大福字。——这原本是挂“家谱”的地方。如今,家谱已经没了,就用这“福”字代替。两边垂挂着当年骆先生写的对联。他父亲问:“这对联上写的是啥?”白天生看了半天,说,“可能是诗书礼乐代代相传吧!往细说我也说不好。”他父亲瞪了他一眼,“这书算白念了!”在他父亲眼里,似乎念书就该啥都懂,啥都知道。

    三十晚上的这顿饭是非常丰盛的,大米饭,猪肉炖粉条、鸡鱼、猪爪。再困难的人家这顿饭也不能省。这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也是对新的一年的预祝。

    初一到十五是乡下人的年假。放鞭炮、听书、玩纸牌。当然这只是少数人的活动。最主要的是看秧歌。

    新春的大秧歌从初一直打到十五。

    陈雁鱼一撂筷就拿起高跷出了门。王氏瞅着院中女儿的背影,说,“这不,心野了!也浮了。饭也不正经吃,桌子也不收拾,等秧歌扭完了,哼!还不得像莲子一样跟人家跑了?”

    “说啥呢!我闺女就那么不值钱?”陈德本说。

    “呸!二十来岁的大闺女,整天围着一帮小伙子,挤眉弄眼摸摸搜搜,又是扭又是逗能不动心?当年要不是你扭秧歌,我能嫁你!”王氏说。

    陈德本得意一笑:“你还没扭呢!不也活了心?”

    “呸!还腆脸说,是谁挤眉弄眼没话逗话?秧歌这玩意最能动人心性,移人性情。她多半是看上了天生。”王氏说。

    “她要是相中他,就把她嫁给他。那小子心好又能干,一辈子挨不着饿。”陈德本说。

    “那可不行,他家那么穷。我可不能瞅着她往火坑里跳!”王氏说。

    转眼到了正月初五,陈德本随着公社组团去了内蒙买马。家中只剩雁魚、雁楠和母亲。三个人倒也清闲。陈雁魚吃过早饭拿起高跷去了白家。白天生正在看书。陈雁魚一把夺下,“我可不愿看到你把青春都浪费在这枯寂无边的荒野上。”

    两人高高兴兴地去了秧歌队。

    王氏收拾完碗筷,喂完猪,就来到大道上东张西望。大黄狗仍守在猪槽边,等待收拾残渣剩汤。大道上人们三三两两地议论:

    秧歌队里雁魚扭得最美。姑娘长得好,又会浪,把小伙子们馋的哈喇子多长;冷子山的工籽最逗!六十多岁的人腿脚一点不笨。马寡妇和三怨的老汉推车跟真的似的,推出一脑袋的汗。磨盘婆子的大家老婆子演的贼像,老窝头的孙悟空

    王氏听着一愣,心想,我说这几天咋没看见马寡妇和磨盘婆子,原来都去扭秧歌去了。一辈子净看人家扭了,自己一点都不会。咳!老了,啥都晚了!

    王氏想着去了子山家。只见子山一改平日的冷面,身上披一块大红布。一挥手打了个场紧接着炫舞起来。两个刚会拍坐的孩子愣愣的瞅着。子山一个飞舞逗的孩子嘎嘎大笑,流着哈喇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子山早忘了羞丑,屁也叮当地响起来。子山大婶笑道“也不管有人没人,一点法相没有。也不怕人笑话。”

    子山毫不在意。

    王氏回到家中,做好了饭——现成的,馏豆包,早晨剩的酸菜熬肉。雁魚还没回来,雁楠看热闹也没回来。王氏去瓷砖柜上拿起底子——这本该是年前的活,拖到了而今。陈德本脚上的鞋就要不行了,她必须在开春前做完。王氏剛纳两针,雁魚回来了。她摸了一把妈妈的脸,“咋这么老,一点都不好看!”

    王氏说,“你爹都没嫌我,你到嫌呼我了?你还是不是我闺女?”

    陈雁鱼笑了:“谁嫌呼你了?是说你老——长得老!”

    “还能不老,不够跟你操心的了!”王氏说。

    “谁让你操心了?还是你愿意操。”

    “嗯呐!是我愿意,你要不让我操心我都没法活了。”

    王氏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把个女儿喜欢的无可无可的。俗话说,猫老嚼孩儿,人老疼孩儿。在王氏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白天生进了屋,问过大姨好,就一只手支着脑袋歪在了炕梢。眼睛也半睁半合,扑朔迷离。他太乏了。

    陈雁魚“嗖”地下了地,从瓷砖柜里拿出自己的枕头给白天生枕上。随后,又把一件草绿色仿军大衣盖在身上。三扒拉两咽吃完了饭。又去收拾碗筷。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安谧而温暖。只有那”刺——刺“纳底子的拽绳声,一声紧似一声。

    “雁魚——”梦中的天生把自己给叫醒了。

    陈雁魚急忙趴过来,问:“梦见啥了?为啥叫我的名字?”

    白天生不说话,眼泪汪汪地看着雁魚。陈雁魚的脸刷地红了,他可能猜到了梦中的一知半解。她已经走进了他的世界。

    炕头的王氏一脸的不高兴,她才不喜欢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在梦里叫她女儿的名字。尽管她不知道梦的内容,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心中特别反感。

    女儿进入他的梦里绝非小事,更不是什么好事!她才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和白天生搅在一起。

    “到底梦见啥了?快告诉我!”陈雁魚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脸上。

    白天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丫头疯了,完全不顾及她母亲的态度,继续问:“天生哥,为啥叫我的名字?”

    忍气吞声的雁魚妈把底子拽的没好声地响。

    “到底梦见啥了?坦白从宽!”陈雁鱼手摸着白天生的下颚问。

    忍无可忍的王氏停下手中的底子,没好眼色地瞅了女儿一眼,没好声气地说:“大白天说梦话你也信?亏你喝那么多年墨水子!”

    白天生见姨妈生气,以为是梦中走话失礼。忙问:“大姨,我说啥了?惹您生气?”

    他大姨头也没抬回了句:“说啥也白扯,做梦娶媳妇——想的美!”

    陈雁魚去北柜盖拿了高跷、扇子,狠狠地瞪了她妈一眼,叫了声“天生哥——咱们走!!”

    “咔!”的一声。底绳断了。

    王氏放下底子,望向窗外,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说:这小丫头还没治了呢!等你爹回来地!

    人口大道人山人海。治安员协助民警维持秩序。浓烈的鞭炮声过后,鼓声喇叭声齐鸣。汇演开始,年近七十的老窝头抡起金箍棒,扫出一片空地。紧接着一个金鸡独立,手搭凉棚。一双深陷颧骨中的闪闪发亮的目光,吓得孩子们直往妈妈怀里钻。在他身后的空地上,冷子山一个旋风转,哗啦啦落下一片火,飘出一片霞。赖国安光着脑袋,额上画着三道门嘴叼香烟,屁股上围着马串铃。他似笑不笑,弯着两腿扭头晃腚,伴随着马串铃的节奏,忽而瞅向上装挤眉弄眼;忽而逗向同伴龇牙伸舌。相当滑稽。

    陈雁魚一双忧郁的眼睛把白天生紧紧锁在自己身边。在偌大个队伍中,固守着二人世界。

    上装整齐文雅,体现着中国女性漂亮娇羞的传统美。下装参差不齐,有六七十岁的老顽童,也有十几岁的小学生队伍后面磨盘婆子的老汉背妻、三怨马寡妇的老汉推车都表演的活灵活现。马寡妇的脸涂有一扁指的粉,眉描得有小拇指粗细。红瞎瞎的嘴跟血一样,两个耳朵上挂着半尺长的红辣椒。分外妖娆。

    大秧歌从上午九点一直到下午两点。吃的是派饭。吃完饭,人们争抢着坐车回家。初春的乡村土道上扬起了滚滚烟尘。

    “天生哥,你们分到谁家?吃的是啥饭?”陈雁魚问。

    “王金屋他大哥家,听说是大队干部。白面馒头,猪肉炖粉条。”白天生说。

    陈雁魚心有不平地说:“我们那家吃的是豆包,酸菜熬粉里几根粉条跟钓鱼的似地。豆包面发大劲拉,酸啦吧唧一股臭脚丫子味!”

    “我这顿饭吃得最饱最好!”齐国选说。

    陈雁魚心中犯疑,咱们不是一张桌吗?嘴欠的地瓜皮道:“你和我姐不是一张桌吗?一样的饭菜你咋就好吃了?”

    老九家齐国选嬉皮带笑,“没念过书就是不行,秀色可餐吗!”

    “天生哥,啥叫秀色可餐?”地瓜皮问。

    “就是他老姨长得好看!”

    三鞭道:“我们那家是个半大子老太太,做的面条。酸菜卤。正对我撇子。我没分清红皂白提里秃噜吃进一碗,再吃第二碗时吃着吃着从碗里发现一根头发,你说这面条还有个吃吗?现在一寻思还想哕呢!”

    子山笑道:“那是个老太太,要是个小媳妇,别说一根头发,就是一堆毛你也不在乎!”

    突然,“咣当!”一声。车轮墩起一尺多高。只听,“啊呀!”一声,陈雁魚从前车耳板子掉下。车轮从她的小腿压过。陈雁魚瘫痪在地。白天生跳下车抱起雁魚,问:“怎么样?压坏没有?”陈雁魚说,“不要紧,就是这条腿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

    到家。白天生请来卫生所大夫徐新苗,徐新苗检查后,在破皮处涂了些豆油,说,“明天去大医院检查一下,看骨头是否压坏。别做下残疾。”

    “我觉着不是好张道吗!作出事了吧?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一天嘴拜年”王氏抱怨着。

    “别磨叽啦——”陈雁魚没好声喊。

    “中!中!中!我不磨叽!我不磨叽!”王氏不停地道过。

    “啊呀!咋还磨叽!烦死人啦!”

    王氏只好暂时忍气吞声。

    十天过去了。

    这天夜里,陈雁魚的腿猫咬地疼腿脖子肿的有碗口粗。雁楠跑来,说,”天生哥,我姐腿疼的要命,我妈叫来找你快去。”白天生二话没说,穿上衣服直奔陈家。当晚去了医院。

    医院里有六张床。住着两个女人。靠窗的是个六十左右的老太太,干净利落,气质非凡。一看就知道是个退休干部。老太太对面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婶,看那衣着打扮言谈举止是一个农村人。

    医生诊断后,说,为什么没早来?你太不负责任了,腿都这样了怎么才来?

    白天生慌忙应道:“是!是!医生,到底怎么样?能否坐下毛病?”

    “还做下毛病呢!这都发炎了,说的严重点,弄不好要截肢!你是她家人吧?这么大的损伤为什么不及时治疗?”医生说。

    陈雁鱼吓得直哭,白天生也惊慌失措。跟前连个捎信的都没有。冷静之后,他劝雁魚,“别怕,会好的。哪那么囊丧就截了肢?什么事都不犯轻容易!”

    傍晚,护士查房。“三床谁是陪护?”

    “我!”

    “这是女病房,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他爱人!”

    陈雁鱼脸像巴掌打的似的。但马上恢复了正常。都快截肢了还讲什么真假对错——有人要就不错了。她决心配合他把假夫妻的戏演下去。

    陈雁鱼眼望掉滴,退还是一剜一剜地疼。

    “结婚多长时间了?”老太太问。

    “我——我——”陈雁魚支支吾吾。

    “咳!还用问?顶多一个月,往近说也就十天八天吧!没看那一身姑娘气还没蜕呢!”二床大婶说。

    “你没看小两口那热乎劲儿还没过呢!”大婶又补了一句。

    陈雁魚保持沉默。

    打审核老太太出院了,千叮咛万嘱咐,”出院后也不能同床,若是同床骨头就长不好。”

    陈雁鱼点点头。

    “天生哥!我腿若是坐下残疾,那还要我吗?”陈雁魚大胆地问。

    “别说做点残疾,就是截肢,我也要你!”白天生坚定地回答。

    注:打光棍子——男子汉没有媳妇。

    臭到家——女孩子嫁不出去。

    活死啦——活生生地。

    工籽——秧歌里面的一个角色。

    拿手——抓住别人的短处故意为难。

    无可无可的——非常满意,满意得没法没法的。

    酸啦吧唧——酸臭味。

    正对撇子——适合。

    提里秃噜——吃面条时,面条里一半外一半往嘴里抽的样子。

    道过——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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