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慈故能勇
“解释起来稍微有些复杂呢。我尝试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另一位走阴人在她身上的投影。”
“请等一下!刚刚就问了,走阴人,到底是什么?”洛承忍不住开口问。
“是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的人。不能用你的常识去理解的收割者,埋葬已死去的人留存在世上最后执念与想法的人。”
“不要说得这么难懂啊。”
“坦白了说就是收获鬼魂,换取报酬的亡命徒。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被死亡的气味所吸引的秃鹫吧?”
这话洛承不管怎么听都觉得很不现实,至少与他所受到的教育中世界的底层逻辑是完全相反的。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之前所见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便打消了要质疑她的想法。
于是洛承这样问她:“但这样说的话走阴人之间更应该像是一起合作的关系才对。”
“平常的话确实是这样,虽然有时会为了争夺生意有偶尔的摩擦,但也很少会出现像昨天晚上一样兵刃相向的局面。”
“那么?”
“当然是有重要的利益争夺了。”
女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
“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做这件事的,但至少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再进一步来讲,你对即将受害的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女性看着洛承,认真的神情仿佛掌握了整个世界的真理一样。
“可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是吗?什么都不知道的日子过得还真是轻松啊。”女性叹口气,揉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对洛承的答复很头疼,“虽然直接让你这么掺和进来是很残忍的事情,不过,按照前辈们的经验来看的话,也只有你身上的东西能终结这场闹剧了。”
“只有我身上的东西能终结……的闹剧?”
“没错。因为洛启明前辈留在你身上的祝福……或者诅咒这个说法对你来说才更加合适吧。毕竟已经把你的生命与它绑死了嘛。”
“你刚刚是不是说洛启明?!”
“果然很惊讶呢。”
女性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你知道我爸的事情?”
是的,洛启明应该在数年前就已经死了才对,死在数年前的那场没头没尾的连环杀人案中,作为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可是为什么现在,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了洛承不知道的,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其实你也应该知道的。”
女性的笑容变得微妙,她懒散地伸出手,拿过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了。里面正巧播报着今天的紧急新闻——南正街又一次地发生了凶杀案。
洛承渗出一脑门的汗,倏地站起来。
周正还在南正街打工。
虽然不会这么巧,但是。
洛承掏出手机,另一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欸?”女性显然被洛承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跟着不明就里地站起来了。看着洛承的目光里满是疑问。
电话铃声在干净的房间里静静地回荡,大概是精神绷得太紧,没能注意到女性发出的疑问。洛承死死地盯着电视机里的现场画面,握着手机的手略微颤抖。
“您拨打的用户正。”
洛承手颤抖的更厉害,挂断了已经传出提示音的手机,再次拨打出去。
很久。
电话才传出了拨通的声音。
“我说就算这么想我也没必要这么个打法吧?被老板抓住要扣薪水的啊。”
那头传来周正半开玩笑的声音。
“太好了。”
“……喂你是在哭吗?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周正听到洛承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温柔的语气与他粗犷的声音形成一种奇妙的撕裂感。
“没有。”洛承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随着手在颤抖了。
“你现在在哪儿?我告诉你你别吓我啊,你要是没出什么事儿我可得揍你!”
那边的声音更加急切。
“我……”
没说完的话被三声接连响起的爆炸声掩盖过去,一声在电视里,一声在手机里,一声从窗户外的新街区传过来。
电话两边的人同时沉默下来。
女性首先反应过来,与其说是经过时间等待的反应,不如说她在爆炸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夺过靠在墙上的巨大镰刀,拉起了斗篷上的兜帽,一把拉开从窗户跳了出去。
洛承忙追过去看,女性的身影已经几个纵跃远离了旧街区。
“我这边出了点小问题,先挂了啊!”
没等洛承的回应,手机中已经响起了挂断的忙音。
风与雪顺着被女性打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拍在洛承的身上,没有一丝羞耻地在往干净的屋子里闯。
洛承望着女性远去的方向,在不知何时悄悄下成大雪的洁白的世界里看到远空似乎有黑色的烟雾蔓延,有火光在闪烁。
拉上窗户,电视机中的记者正操着紧张的声音以很快的语速诉说着突发状况,画面里是零零星星落下的雪,是火光与碎片,是升起的浓烟,它们就像野兽,卷曲着,咆哮着,肆意吞噬深陷其中的人的所有期望。
洛承看到有一只手从废墟中伸出来,伤痕累累地胡乱摆动。
洛承端起女性留下的空空如也的餐具,想要去把这点家务事做好。
他并不能帮到那些无疑会走向死亡的人们。与其在这里难过,不如做好眼下的鸡毛蒜皮
女性刚刚说什么他也应该知道的,指的就是这种混乱的事情吧。这种事情让一个才大一的学生来处理太强人所难了,根本不可能的。
得想办法拒绝掉。
洛承将盘子放到水池里。
也许只是在逃避而已?不对,这不是逃避。他没有任何手段跟那些像怪物一样的人打交道,贸然掺和进去毫无疑问会死的。这不是逃避,只是躲开了不必要的损失。
况且,人都会死的吧,而且死亡从来就不是说有固定的时间节点,所以,没有必要为这些没有办法预料到的事情甚至是已经注定的事情拼上尚且鲜活的生命。
正搓洗着盘子的手停下来了。
“……我在想些什么混账东西。”
洛承如此低语。
他擦干自己的手,将围裙解下来,轻轻搭在门把手上,然后往家门走去,低头换鞋。
拽开家门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忘记关掉的电视机,画面中,一个很熟悉的高高大大的身影正伏在废墟中,拼命用手去挖深埋于废墟中的人。越来越多的市民也自发走到废墟上,开始挖掘。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人的兴趣只存在于死亡之上,在死亡之前漠视,在死亡之后哀伤。死亡最终会拥抱一切,换个角度来说,是一切都在马不停蹄地往死亡这个终点旅行。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也是祈求活着的一切所要面对的最大悲哀。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让他们在活着到死亡的这个过程中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活着的实感,让行至终点的他们不留遗憾,继而发自内心地绽放出豁然开朗的笑容,萌生出“我真幸福”这一温暖的观点。
绝大多时候我们连这都做不到。
我们不断地错过,不断地错过,然后在某一天,人或事物死去的时候,我们才报复性地把自己冰冷的善意一股脑地发泄在早已冰冷的尸体之上。
洛承想起在废墟中挥动的伤痕累累的手。
“这不是还没有死去嘛!”
还有人在祈求着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