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暴雨
七月的都城,酷暑依旧,连着好几天没有下过雨,愈发像着了火一般。
从宫里下朝回来的官员们,各个头上汗津津的,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征王的案子刚沉寂了下去,人们难得消停了几日。没想到,今日一早,大理寺卿裴君识便递了个折子上去,参皇后娘娘谋害侍女性命。
众人听他奏完,不由得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见过头铁的,没见过他这么头铁的。后宫之内,本就是皇后娘娘说了算的地方,即便是谋害一个侍女,就是心情不爽快,要十个、百个侍女的性命,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怎容得他裴君识置喙。
更何况,这都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到底还是年纪轻,众人暗暗摇头,有人去衙门告状,状告当朝皇后谋害其嫡妹。众人推三阻四,将这事儿当皮球踢来踢去,后来便落到了裴君识的大理寺手上,他倒好,二话不说接了过来,还呈了折子上来。
不过吊诡的是文帝的脸色,他竟先没斥裴君识僭越,倒是愣了一阵,旋即脸色便阴沉了下来,要是天色也像他脸色一般,倒能下一场大雨来。
后来文帝一挥手,便散了朝,只将煜王一人留了下来。
听他只将煜王单单留了下来,众臣便交换了一下眼色。
青王这些日子告了病假,许久没出现在人前,太医倒是去了一波又一波,流水一般。
都城中隐隐有些传闻,真假难辨,只说青王极其宠爱的小妾生产时下红不止没了,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儿也没保下来。有人说青王心里不痛快,索性称病不来,也有人说青王是真伤了身子,一时怕好不了。
征王被贬,青王称病,文帝眼跟前便只有煜王一个亲儿子了。每日上朝,众人都在后面瞧得到那挺拔颀长的背影。是谁说这“药罐子”王爷活不过三十的?眼下他丰神异彩、龙姿凤表,哪里还有半点病态?
更何况,听说煜王府上的太医也是去了一波又一波,流水一般,听说是文帝和静妃娘娘特遣了太医去的,不是给煜王看病的,而是,煜王妃有孕了!
众人抬头望了望蓝得发亮的天空,怕是要变天了。
到了傍晚时分,天气果真阴沉了下来,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击来,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
养心殿内,文帝愣愣坐在雕龙榻上,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忽印入了脑海,一阵阵的闪电中,将那真相赤果果地摆在了他面前。
他倒抽了口气,目光旋即凌厉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每每想到都对她心怀愧疚,以至每年她生辰,他连半滴酒都不敢饮,没想到,这些竟都是她一手算计的!
难怪,他一向克制,饮酒从不过量,没想到,竟会在她生辰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甚至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记得。
他又将裴君识的折子扫了一遍,上面说了,皇后以谭家为挟,要求那宫女为她所用,用毕,便将人处死。
用?还能怎么用?侍女都是皇后的,生死都捏在她手中,还用得着以她母家为挟?
想必,是用在见不得人的地方!
谭家,他今日命人查过了,青王还不到一岁,吏部主事谭耀便因一件极小的事被罢了官,谭家便也败落了。而当初罢他官的人,便是吏部侍郎穆菖——皇后穆氏的亲哥哥。
要是没有裴君识的折子,这桩陈年旧事再不会泛起任何涟漪,可一旦查下去,便发现其中一环扣一环,颇多蹊跷。
文帝早记不得那宫女的模样,只记得她颤着身子跪在地上,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颈子。
是皇后“忍辱负重”地替她说了几句好话,什么生辰不愿瞧到有人丧命,什么不管如何既然事已至此,不如给她个名分。
他不肯,与其说他厌恶她,倒不如说他厌恶那时的自己,酒后失态,竟强行与宫女发生了苟且。
后来,还是皇后“体恤”,那宫女被罚去了凤仪宫院子里伺候,再不许如屋内半步。
再后来,过了一个多月,皇后说,那宫女怀了龙子。
文帝记得当时他惊得手中的御笔都氤出一团浓浓的墨来,他子嗣并不多,连皇后都一直没所出,不料,单单这么一次,那宫女便有了身孕。
后来,还是皇后在一旁苦口婆心劝了一番,既然不愿给她名分,不如就养在凤仪宫内,待生下龙子,将人撵出去便罢了。文帝的血脉,总不能流落到宫外去。
他点头应了,心头愈发愧对皇后,她这般为他遮掩,而他却在她生辰的时候吃醉了酒,还克制不住自己,随便拉了个宫女过来。
一道闪电,将殿内照得通明,紧接着,便是一声炸雷响在殿内,外面的雨也愈发急了起来,倾泻而下。
文帝一把将手中的折子甩在地上,冷嗤了一声,什么醉酒,什么克制不住,兴许都是皇后做的手脚。为了子嗣,她倒是好算计。
十月之后,那谭姓宫女产下一子,没两日人便没了,他听说这消息,心头倒是一阵松快,似乎这宫女没了,自己从前做的那荒唐事,便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至于苏南青,既然是皇后生辰上有的,索性,便记在皇后名下算了,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他今日才知道,为了这自然而然,有人已是煞费苦心。
他缓缓走到殿门口,瞧着昏暗天色中的瓢泼大雨,心头也一阵阵凉了下来。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一个妇人玩弄与股掌之间,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恨!
一道闪电将天空撕裂开来,也照亮了他眼中冰冷的杀意!
煜王府,苏南煜冒雨回来时,正瞧到江璃也倚了窗等着他。
二人并未多言,只是默契地互相瞧了眼,他冲她点了点头,她便对一旁的月牙说:“传饭吧。”
入夜,二人在榻上相拥而眠。
江璃搂了他的腰身,问道:“皇上派殿下来查此事?”
苏南煜一面摩挲着她缎子一般的头发,一面轻轻“嗯”了一声。
她没开口,只紧紧靠在他怀中。
那日去落寂庵之前,她便托日月派的人将妙净的身份打听了个清楚,谭采因死后不久,谭耀便被革职,接着,谭家唯一的儿子意外落了马,也丢了性命。妙净本已定了亲,可弟弟妹妹都出了事,她便推了亲事,要将这背后的原因查个清楚。
这一查,便是二十五年,她一辈子都没成亲,索性还出了家当了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