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清醒
江驰大婚的日子，江璃一早便去了。
他本就身姿挺拔、气势伟岸，一身大红喜服穿在身上，更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之气，英俊清朗。
因着家中有喜事，江老夫人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虽然仍在榻上半倚着，可也换了一身绛紫的大袖衫，鬓间白发都拢在了石青的嵌宝抹额里，面色也红润了几分。
她瞧着江驰这身装扮，愣愣地出了会儿神，半晌才幽幽说道：“当年你爹娶你娘时，也是你这般的年纪，你们父子，还真有几分像。”
江璃想到自己的父母，一时也有些感慨，要是他们还活着，能瞧到哥哥江驰今日成亲，想必心中也是欢喜的。
一旁的姑母江姝瞧到她只敛了目光，摆弄着手中的团扇，怕她心里头不痛快，便笑着对江老夫人说道：“母亲，时候差不多了，驰哥儿也该去了。”
江老夫人便收了话头，咳了一阵子，颤巍巍伸手将江驰胸口的喜服捋了捋，说了声“好”。
江姝膝下三个孩子正是爱热闹的年龄，听江老夫人这么一说，大些的便到江驰面前，仰着头望着他，笑着说道：“大表哥要娶媳妇喽，大表哥要娶媳妇喽……”
童声稚气，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江驰红了脸，只低头伸手点了他的鼻尖，说道：“兴和乖，等表哥回来了，给你糖吃。”
季兴和愈发欢喜起来，身旁两个弟弟妹妹听说有糖吃，便也围在他身边，眼巴巴望着他，“大表哥，我也要！”“我也要！”
屋内众人愈发笑了起来，江老夫人脸上也露出几丝笑意来，便忙对几个外孙说道：“来，乖，到外祖母这里来……咳……咳……外祖母这里有糖。”
终究是小孩子，一听，便都忙松了江驰，往江老夫人怀中钻去了。
江姝瞧着江老夫人颤着手慢慢地给孩子们剥着糖纸，满眼慈爱，鼻子倒有些发酸，她终究是老了。
锣鼓喧天中，江驰拜别江老夫人，率着长长的迎亲队，往尚书府去了。
他走了之后，江璃便去了青萝馆。
进了院子，便瞧到一人正仰着脖子望着碧蓝的天空，天气炎热，她额头上、鼻尖上都渗出汗来，可她却仍一动不动。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要开口说话，却被江璃摆了摆手，制止了。
她走到江慕萝面前，叫了声“四妹妹”。
她闻言，眼神才转了转，从空中挪到江璃身上，瞧到她时，她的眼眸动了动。
江璃望着她，这几日她听说她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整日只在院子里仰着头，不知在瞧什么，现在看来，倒是真的。可是，她那微动的眼眸，倒让她心头也跟着一动，或许，她已经认出了她。
“四妹妹，这两日可好些了？”她便接着问。
她歪着头望着她，似乎在努力地想着她是谁，半晌，还是转过眼眸，头便又仰起来望着头顶了。
可江璃垂眼便瞧到她的手攥紧了些。
“四妹妹，你还记得我，不是吗？”她问。
她不答，只自顾自地仰着头。
江璃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过她攥得紧紧的手，说道：“你看着我，我知道你认得人的。”
江慕萝不妨，清瘦的身子跟着晃了晃，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须臾间，便又躲闪着避开了，可眼底终究还是泛上了几丝愤恨。
江璃拉着她的手，大声说道：“你准备躲到哪里去？你又准备逃避到什么时候？”
她的目光终于又落回到她的脸上，眼底的恨意浓墨一般晕染开来。
江璃望着她，说道：“你恨我，是不是？”
她咬紧了唇不开口，眼眶泛红。
江璃身后的月牙和丹星瞧到了，面面相觑，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恨我，你娘把你送给征王，这帐肯定是算在我头上的！你娘被三叔休了，你肯定也怪我，是不是？”江璃厉声说道。
江慕萝的眼眶愈发红得能滴出血来，一双手紧紧攥着，可仍然紧咬着唇不开口。
江璃见她仍还是说不出话来，便一咬牙，抬手便“啪”一声，给了她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将院子里的众人都惊呆了。
江慕萝也呆了呆，旋即捂了脸，眼底的愤恨终按捺不住，身子抖了几抖，只一面颤声说道：“江璃，都怪你，你还打我，我跟你拼了！”一面便要上前扯江璃的头发。
这话说出来，众人的反应比刚才那一巴掌还更惊奇，要知道，江慕萝自从回了府，便没开过口，连老夫人都认不出，竟认出了江璃！
一时，众人都呆住了。
江璃瞧她终开了口，心下也松了口气，见她一双手伸过来，便忙躲了她，只说道：“你恨我也没用，你睁开眼瞧瞧，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再回不到从前了！”
江慕萝听她这么说，心头埋藏了的痛楚忽得席卷而来，脑子里便只有她的话：再回不到从前了，再回不到从前了！
她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她拼劲全力挥舞着双手，恨不得要将眼前的人给撕碎了，她想回到从前，还是将军府那个高高在上的四姑娘！可偏偏她说，再回不到从前了！
四周的丫鬟婆子忙将她拦下，可她像疯了一样，见人便乱撕乱挠，口中还大喊大叫。丫鬟们没见到过这阵势，心下生怯，也不敢上前，终究还是婆子们见多了世面，几下上前，抱腿的抱退，扯手臂的扯手臂，硬生生把她给死死绑住了。
手脚不能动，江慕萝便扯开嗓子放声痛哭了起来，所有压抑心底的愤怒、恐惧和无助、悲哀，都肆意的喷涌而出。
那哭声极其凄惨，一旁的丫鬟们听着直抹泪，连抱着她的婆子们都红了眼眶……
江老夫人听到婆子们来禀，也顾不得身子的不爽快，扶了丫鬟们的手，颤巍巍便来了青萝馆。
哭了许久，江慕萝浑身没了力气，终瘫软了下去，瞧到江老夫人，心头的委屈尽泄，只上前抱了她的腿，叫了声“祖母”，祖孙二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一旁的沈氏和江姝瞧着江慕萝总算是能认人了，心下也宽慰不少，可今日是江驰大婚的日子，宾客已经到了前厅，也不能由着二人这么哭下去，便忙上前又是拉又是劝的。
好说歹说，祖孙二人算是止了哭，众人忙将江慕萝扶到榻上去，江老夫人又“心肝儿、宝贝儿”的好生宽慰了一番，她才合上眼睡去了。
瞧她终消停了下来，沈氏才忙命人将江老夫人送回忠毅居，她又忙招呼了江姝一道往前厅去招呼宾客了。
江璃心头百感交集，不知是欣慰还是酸楚，只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