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三叔
丞相府内，江璃自从从庄子上回来之后，便呆呆坐在八仙桌旁，泥塑般一动也不动。
月牙和丹星不知缘故，躲在廊下嘀咕道：“这都两个时辰了，连晚饭都没用，姑娘这是怎么了？”
“怕是今天又出了什么事，难道是煜王殿下……”
“不行，我得去问问那个木头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你等等，事情还没作准呢……”
二人说话间，便见赵嬷嬷走了过来，瞧了瞧里面，才对二人说：“跟姑娘说一声，将军府三老爷来了。”
二人倒不妨，互相瞧了瞧，丹星推了推月牙，月牙便推门进去了。
听月牙说了，江璃才微微动了动，等了这么久，刘氏终于请人过来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三叔江尚。
怕是她心里已经乱了，才想出这么一步棋，可这一步却只会更糟！
她正想着，便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进来，屋内的灯光在他身后投出一大团影子，像披着一件硕大的墨黑斗篷。
江璃望着他，他不光长得像自己的父亲，久经沙场，他身上历练出的沉稳举止更像他。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从她记事起，父亲江越便常年征战在外，每次父亲回来，三叔便也回来了，见了父亲，就见到了三叔，见到了三叔，便也见到了父亲。每次见到他，她都满心欢喜。
只是这次，心中却没半点欢喜，只有淡淡的心疼和惋惜。
造化弄人，要是当年他娶的是裴玉薇，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三叔，”江璃叫了声。
“嗯，”江尚答应了一声，在她对面的秀墩上坐了下来，看了她一眼，又四下打量了屋内一番，才问道，“外祖母家可还住得惯？”
换成江璃“嗯”了一声。
他来的目的，二人心知肚明，可谁都没开口，屋内便陷入了沉默。
终还是江尚将目光从手中的茶盅上挪了开来，望着江璃，才哑着嗓子说道：“是你三婶婶对不住你，三叔替她向你赔罪。”
说罢，他忽得站起身来，双手冲着她一拱，腰便要弯了下去。
江璃忙起身扶了他，只问道：“三叔，无论三婶婶她做什么，三叔都能原谅吗？”
江尚不妨她这么问，抬眼望着她，昔日那乖巧可爱的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姿容绝美，只是她面色沉静、双眸闪着决绝而清冷的光彩。
她的性子竟是随了她的父亲。
“她做了错事在先，你不原谅她也是应当，可她是我的妻，她犯错我也有责，我、我自得原谅她。”他缓缓说道。
今天回了府，刘氏便跪在他脚下求他，他想指着她想开口斥责一番，可他嘴笨，也不知该骂什么，终究是他对她这个妻，了解的太少了。
成亲十几年，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一年。他只知道她能言善道，却不知她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
他犹豫过，可瞧到她哭得可怜，他还是答应了，留下一句：“咱们夫妻一场，我就帮你这一次！”
可江璃的问题还是让他有些犹豫了，他是真的原谅了刘氏？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自欺欺人？
“三叔，官府那里，我可以让他们不追究，可是，刘氏害死了我娘，这个仇，我总是要报的！”江璃缓缓说道。
官府的事，即便是不来找自己，凭将军府的本事，疏通关系也不难压下去，毕竟只是买凶，却还没闹出人命来。
可她想要的，却是让刘氏亲眼看着她所拥有的都离她而去，就如同在闹市把她的衣裳当众一件件剥去一样。
死？太便宜她了。生不如死才更解恨！
江尚不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饶是一贯沉稳也不由得一震，盯着江璃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她点头，瞧了眼江尚，狠了狠心，说道，“她怕我娘发现她和太医孙阳龄的勾当，便让孙阳龄在我娘的药里做了手脚。”
江尚一屁股坐了下来，孙阳龄，因为是刘氏的远房表哥，才请到府上给老太太诊脉的，没想到，竟是他。
他抬眼望着她，她神情坚毅、目光清澈。
“你在等着我来？”他问。
她摇摇头，“我没想到三叔会来，可不管是谁来，我都会说实话。”
只要是将军府派了人来，不管是谁，她都会这么说，可三叔，却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人。
江尚“哦”了一声，问道，“今天没旁人，你还知道什么，索性一道说明白算了。”
江璃望着他，欲言又止，替别人养了十年的孩子，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勤哥儿也……也不是三叔的孩子。”她狠心说道，说完，也不敢去看江尚的眼睛，只飞快地捧起面前的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江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冲到头顶，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和刘氏算不得亲近，见了面，也没几句话，二人间是相敬如宾的疏离。离开了，也没什么好想念的。他一样，她也一样。
偏偏那年她求了江老夫人把他从西北骗了回去，回去之后的头一个晚上，她便主动投怀送抱，他记忆中，就那么一次。她身子温软，他没抵得住，便有了江勤。
后来他接到信，说刘氏早产，所幸勤哥儿身子骨壮实，白白胖胖的。他的心思动了那么一动，后来便也抛在了脑后，生孩子的事，他不懂，索性也就作罢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勤也有九岁了，可他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他气，可更多的是好笑，心底不知怎的却又长长舒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捆绑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是该松开的时候了。
“你说得可是真的？”他问。
“三叔要是不信，可以去书院看看，每个月初三、十三，孙阳龄都在外面等着勤哥儿出来。”江璃答，她即便没提林嬷嬷，怕他也是猜到了。
江尚从嗓子里挤出声“哦”来，夹着几分自嘲的冷笑。
他站起身来，想说什么，却还是只瞧了眼江璃，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转身走了。
江璃只觉得肩头有些沉了起来，她幽幽叹了口气，冲着他的背影说了声“三叔，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