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展品
当我作为一件失败的展品站在展台上，我已经丧失了生而为人的骄傲。
——摘自《王亚亚回忆录》
“尊敬的游客您好，欢迎来到人类缺陷基因展览会。为了确保展品完好，给您更好的参观体验，请遵守《亚人保护条例》，不要暴力伤害展品，不要随意投喂食物。谢谢您的配合！“
随着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落下，参观的改良人陆陆续续进入展厅。王亚亚麻木地站在展台上，平举双臂，让前来参观的改良人能够看清自己长着丑陋六指的双手。
一个改良人小孩站在王亚亚面前，好奇地盯着他的六指，对身后的大人说：“妈妈，这个亚人的手好奇怪！”
小孩的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完美的五官明显是基因定制的产物，此时正柔声叮嘱孩子：“这是六指，是一种显性基因控制的遗传病。那你看，没有经过基因定制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会长出这么难看的手指。你只能看不要动……”
女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孩就好奇地握住了王亚亚的手指。
王亚亚立刻惨叫一声——他的手指断了。
男孩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对妈妈解释道：“我没有用力！我不知道他这么脆弱……”
女人嗔怪的拍拍孩子的头：“它是亚人，没有经过基因定制，身体当然很脆弱。何况定制你的基因时我们还添加了力量增强的碱基序列，你的肌肉收缩能力比大多数改良人都强。你现在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不要轻易碰触这些易碎品，否则我们是要缴纳罚金的……”
孩子扑闪着眼睛，一边听妈妈说话，一边歪头看医疗机器人帮王亚亚治疗：“如果没有基因定制，我是不是也会像这些亚人一样，又丑又笨，而且容易受伤？咳咳！”说到最后，孩子似乎嗓子不太舒服，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女人不满的批评孩子：“不要学习这些亚人，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人家会觉得你没有教养的，懂吗？”
王亚亚欲言又止。他的另一份收入来源是感染各种传染病，然后接受医疗机器人的治疗，记录各项治疗数据，作为医疗机器人改进的参考。根据他多次生病的经验，男孩咳嗽的声音分明是某种呼吸系统感染的前兆。但是可能吗？那可是改良人，不是像他这样脆弱的亚人！
王亚亚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接下来的时间，他又听到了几个改良人偶尔的低声咳嗽。
直到一个小女孩在他对面发出咳嗽，王亚亚还是忍不住提醒了。那是个有着漂亮眼睛的改良人小姑娘，她站在他的面前，皱着眉头看着他的手指，眼神里没有嫌弃和厌恶，只有满满的好奇。她抬起手，用自己小小的手指轻轻对了对王亚亚的手指，对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叔叔，你的手真独特！“
跟女孩一起的小男孩有着精致的小脸，说出来的话却不像他的脸蛋那么讨人喜欢：“他只是个亚人，是一件站在这里让我们了解基因定制技术多么伟大的展品！你怎么能叫他叔叔呢？“
小女孩有点生气了：“你太没有礼貌了！他们明明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只是基因组成不同罢了！就好像，就好像布偶猫和加菲猫都是猫一样！“
王亚亚有些恍惚，记忆里，也有这样的一个小女孩，把他当成和改良人一样的人。那时候他第一次走出亚人乐园，和她一起坐在前往学校的磁悬浮车上。作为为数不多的亚人学生，他的内心充满了忐忑。似乎是觉察到他的不安，女孩轻轻拍拍他的手：“别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基因组成不大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句话都是支撑他在改良人的世界苦苦挣扎的动力。现在，他又听到了这样的话，从一个同样可爱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
而这个小女孩此时也在低声咳嗽，王亚亚忍不住出声提醒带着两个孩子的男人：“孩子好像不太舒服……“
男人很强壮，隆起的肌肉连身上的衣服都挡不住，明显是基因定制的产物。不耐烦的打断王亚亚的话：“我女儿的基因组可是可是s级定制的，怎么可能不舒服？“
王亚亚闭嘴了。二十五世纪出现的基因定制技术发展到现在，已经非常成熟，根据定制难度的不同，分成e—s级。s级定制的基因组号称完美定制，这样的人物，是他这种没有经过基因定制的亚人连仰望都不配的存在。
展览会结束，王亚亚匆匆回家，他一直想着那个小女孩的咳嗽。说起来，改良人的体质远超亚人，甚至随着改良人成为社会的主体，人类的医学研究都停止多年了，目前市场上的医疗机器人，制造水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初叶，大多都是供给亚人乐园，保证亚人们的存活率的。
但是体质这么好的改良人们，今天却频频咳嗽，这就有点反常了。王亚亚拨打了卫生司的官方电话，通报了自己发现的异常。但是对方的态度很是敷衍，对这个亚人的大惊小怪很不以为然。
王亚亚很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即将发生，恰好展览已经结束了。他清点了自己积攒的营养液，够他和妻子刘小小使用半年了，他决定暂时不接新的工作，闭门改造自己的医疗机器人。
刘小小回来的时候，王亚亚正在调整医疗机器人的治疗程序，强化它们对呼吸系统疾病的治疗能力。因为没有更多的参考数据，王亚亚只能笼统的调整。
刘小小看了他一会，低声说道：“他们又灌我乳糖了，我……拉裤子了。“
王亚亚抬头，看着妻子面无表情的说着如此恶心而又耻辱的经历。他痛苦的低头：“对不起，是我没用！“
刘小小沉默了一会：“我们回亚人乐园吧！至少在那里，大家都是一样的！“
王亚亚没有回答。刘小小也没再说话。这一晚他们很疯狂，刘小小很久没有这么热情了。
被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王亚亚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刘小小已经不见了。她带走了所有的个人物品，把营养剂留给了他。
王亚亚沉默，她还是决定回去那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