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致命的拆迁（二）
当上村长后他工作倒也尽职尽责，虽然没有造福村民但也没有剥削压迫他们。要做到这一点颇不容易，需要极强的自制力，很多村长就是因为缺少这种素质而被人骂成臭狗屎。和他们相比，他算是一个清官，至少暂时还是。
在村民眼里，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套句俗话说，就是还过得过，这种温和的印象一直持续了许多年，直到最近出了一桩事，才让他在村民们心中的形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是件什么事儿呢，往下看便知。
这件事儿也和拆迁有关，要知道，在咱们国家，凡是跟拆迁有关的事儿几乎都会闹出点什么事儿来，这次也不例外。
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有个台湾老板看中了此地的风水，打算在此修建一栋别墅，消息可靠与否尚不得而知，好在本市拆迁办主任刘明正是他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他们从上幼儿园起就认识了），从他那儿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
他感谢了老朋友，回家后开始仔细琢磨，发现这不失为一个大好机会，一来可以改变一下村子贫穷落后的面貌，二来自己也可以趁机捞点油水，何乐而不为呢。
打好主意后，第二天他就去找刘明商量，说能不能让那个老板到咱们村子来建别墅，咱们村环境优雅，风水大好，尺寸也正好适合修建别墅，况且我是村长，凡事儿都好商量，你说呢？
刘明沉默了一会儿，笑吟吟地说道：“你我是老朋友，我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得和人家商量商量，要他同意才行。”
“那当然，这事儿全靠你费心了。”
“不用客气，咱们是老交情，这些忙会不帮你。”
“那行，回头等你的好消息。”
“ok，回见！”
“回见！”
几天后，两个老朋友又见面了。
一阵寒暄后，黄三就直奔主题，问拆迁的事儿怎么样了。
刘明说：“他原来还很犹豫，我向他美言了一番，基本上同意了，只是不知道村民们脾气如何，老不老实？”
“他问这个干什么？”黄三一头雾水地问。
“他说几年前在另一个村子修别墅，就是因为事先不了解情况，房子修好后没两天就让村民给砸了，至今心有余悸，从此立下规矩，凡是民风剽悍，不好糊弄的村子一概不动。”
“原来如此，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你告诉他，请他尽管放心，我们村子的村民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打个形象点的比方，你就是扇他十耳光，也休想他还你一根手指头（在别的村子可不行），他们就有这么老实，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儿别说干，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请他尽管放一百个心，在咱们村子修别墅，绝对不会出任何乱子。”黄三拍着胸脯担保道。
“有你这句话就行，我明天就去跟他说，把这事儿定下来。”
“有劳老兄了，事成之后，一定重重有谢。”
“不必客气。”
几天后，两个老朋友第三次见面了。
“恭喜老兄，大事儿成了。”
“太好了，晚上出去喝两杯，洗个澡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两个好朋友欢天喜地下馆子去了。
喝酒言欢外，还咬耳朵说了一些悄悄话，具体是啥只有他们两个晓得，外人无从窥探。
过了几天，村长就开始动员村民搬家。动员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只用了短短两天时间，百分之七八十的村民都答应搬家了。
黄三心头大喜，想这样下去，三天之内准可以大功告成。于是卯足精神，再接再厉，继续做最后几家的工作，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谁料他来到最后一个村民老刘家时，却迎头碰上了个大钉子。
老刘听说要搬家，就问搬到哪儿去。
黄三说你们可以自己先找房子住着，或者住到亲戚朋友家里也行，等拆迁完了，政府会统一安置。
老刘说我没有亲戚朋友怎么办。
黄三说你可以租个房子住着。
“没有钱怎么租房子呢？”
“你可以找个便宜点的房子嘛，三四十块钱就可以租了。”
“三四十块也没有，我每个月就只有200块钱生活费，租了房子就要饿肚皮了。”老刘叫苦道。
黄三沉默了，心想这老头好生可恶，别人都痛快答应了，偏到你这儿推三阻四的，这不是故意抬杠吗？愤恨之下，他厉声问道：“你搬还是不搬？”
“搬到你家里去住可以不？”老刘见他生气，故意俏皮地说。
“这个老头子真是冥顽不灵，看来得给他点颜色瞧瞧才行。”黄三心头暗想，咬了咬牙，这场动员就不欢而散了。
黄三气愤愤的地回到家里，因为心情糟糕，那晚上饭也没吃就躺下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索，怎么办好呢？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好主意，骂了句他妈的，拿被蒙住头，气愤愤睡下了。
第二天天刚亮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现在就是这老头子不愿意搬家，别的村民都没问题，不能因为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干脆先把他晾一边，只要别的村民都搬走了，就不怕他赖在这里，就算他真赖着不走，到时候还可以断他的水电，逼也能把他逼走。嘿嘿，这个法子不错。
黄三高兴地想，心头豁然开朗，胃口大开，那顿早饭吃得特香，整整干了八个鸡蛋三个馒头，差点没被噎背气。
第二天早晨，他就去村口贴了张告示，说拆迁队马上要来了，限大家三日之内收拾行李赶紧搬走，不得迟误，否则后果自负。
村里有识字的，看到消息后一传十，十传百，一上午时间，全村的人都知道的，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忙收拾起包裹行李，开始陆续搬家，一时间，整个村子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其热火朝天的程度甚至可以和秋收相媲美。
黄三背着手，悠然地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心里美滋滋的。
三天后，村民陆陆续续都搬走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村子。
吃过早饭后，黄三从家里悠哉悠哉地踱出来，像三天前一样背着手，开始巡视荒凉的战场，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走到老刘家的时候，看到了让他恶心的一幕，老刘穿着一件破短袄，正靠在棚根上打盹儿呢，神情似乎比他还悠然。
他气不打一处来，赶上几步，来到跟前儿，扯开喉咙，大吼一声：“你还有心情睡觉！”如半天里起个霹雳，老刘吃了一惊，睁眼看见是村长，只呆呆地望着他。
“你怎么还没搬走？”黄三睁大眼厉声质问道，气势汹汹。
“搬哪儿去啊？我没地方住。”老刘委屈地说道。
“别人都有地方住，偏你没有！”黄三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哪儿知道，也许是命不好吧。”老刘可怜巴巴地说。
“别在这儿跟我狡辩，拆迁队马上要来了，不想被抓走的话，赶紧给我搬走。”
“搬到哪儿去住，不能让我老爷子睡大街上吧。”
“我不管你那么多，自己快想办法，耽误了拆迁，一切后果自负，别怪我没提醒你，哼。”黄三气愤愤地一甩手走了。
老刘并不想和村长对抗，但也实在不愿意去睡大街，担惊受怕地过了两天，好在黄三倒也没有来找他的麻烦，传说中的拆迁队也并没有来，老刘悬着的一颗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第三天早上，屋里没电了。到下午时，水也停了。
老刘知道村长采取行动了，苦笑了一下，也拿出了应对之策，他去屋角摸出了十几年没用的煤油灯，一看油早干了，灯芯也早秃得不见踪影，只好罢了。
他擦净了一副木桶，准备去离家几公里远的一口老井挑水喝，没法子，人可以不点灯，但不能不喝水吧，拼着这把老骨头，能挑一天是一天吧。
老刘无奈地安慰自己，在断水断电一个多星期后，仍然顽强地生活在那里，并没有搬走。
黄三急得不行，推土机轰隆隆已经开进村了，拆迁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一座座低矮破烂的房屋被轰然推到，一株株碗口粗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几乎是一夜之间，一座贫穷破烂的村子就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灰飞烟灭了。
由于还有个老头没有搬走，他和他在山披上的小窝棚就成了仅有的幸存。
然而社会前进的脚步不是少数异类所能阻挡的，在拿高音喇叭喊过无数次话，用棍棒进行过多次人身威胁依然没有效果后，推土机只好加足马力，呼啸着朝这座顽固的碉堡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在老天爷的保佑下，轻而易举地将它铲平了。
老刘在离开人世前留下了一句遗言：“没死在战场上真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