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掴掌游戏
我在林中追了好一会,蜀子叔才停住脚步,倚在树边,从怀中掏出不知从哪顺来的一把瓜子,边吃边看着赶来的我。我一猜他便是有当着叔易欢不便说的话。
待我赶至近前,不敢喘气便开口道:“叔,说吧。”
他竟故作愁态,唉声叹气道:“我和掌门本是约定好,若你安好,我二人便不再让你牵扯其中,独自行事便是。眼下你与那叔易欢俨然一幅琴瑟合鸣之态,我又怎好……”
我无暇听他啰嗦,打断他的话道:“你有意思么?”
叔装模作样道:“得,那咱就还按先前说的办。”说着从怀中掏出信札,交到我手中。我打开一看,是师父的字迹,仅有八字:引狼入室,瓮中捉鳖。
我将信札一折,递回蜀子叔手中道:“您回去告诉师父,徒儿定会办好。”
叔将信札塞回怀中,道:“得嘞!那我回去等你信儿。”
“叔,卷轴上的男女,可到了?”
叔呲牙咧嘴道:“别提了,你们前脚走,后脚他们就寻来了,还引来了大批追杀的杀手。”
我忙关切道:“那您和师父如何?可曾受伤?”
“那些杀手自然是被我们打发了,眼下人还在剑派住着呢。”
“先前我跟着他二人时,便听说是一路被追杀过来的。他们的老师,果真是师父的旧相识?”
蜀子叔皱着眉头道:“旧相识,倒是旧相识,可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所以你这边麻利儿的吧。”
我点头道:“好,只是……师父的那位故人,恐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担心师父忧思过重,便未曾写在信中。”
叔那呲牙咧嘴的表情更加夸张起来,“是啊?哎……你师父虽未曾提起,但想来掌门心中应是早有准备的。若是人还在这世上,怎会等了十六年,寻了十六年,眼下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一想到那苦守一生,爱而不得的师父,我便心如刀绞,呕心抽肠。愤恨道:“为何这世间受伤的,皆是这付出真情之人!”
叔跟着叹道:“自古多情空遗恨,多情总被无情伤。”
我转头对叔严肃道:“那故人似是被毒死在师父的双宿剑下。”
叔闻听此言,忙扔掉手中的瓜子,拍净双手,嗔目结舌道:“此事非同小可,刺儿,此话当真?”
“我与叔易欢正要去白将军的府上,寻那当年为白将军医治的曹神医,问明此事。”
叔道:“没查清事情之前,切莫要让掌门知道。”
我点点头,示意让叔放心。
叔嘬着牙花子道:“若是让掌门知道,他深爱之人是死于自己剑下,定然是比杀了他还要来得残忍。”
我喃喃自语道:“要怎样的情况才能让心爱之人死于自己剑下而不自知?怎么可能有这种情况?要么是剑被人盗走,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嫁祸师父。要么……就是白易欢自己寻死?那他为何要用师父的剑?”
叔拍着我的肩道:“此事太过蹊跷,切莫急于求成,再被那歹人的圈套给蒙了心。”叔话锋一转道:“你在信中说,你寻着你娘了?可见面了?”
我尽量掩饰心中酸楚,点头道:“嗯……见着了。”
叔突然背起手,低头扫扫脚下的草,又抬头望望树上的枝,一时竟似感慨起来,道:“见着了好呀,母女相认,也算是寻着根儿了。她可曾有意将你留在身边?”
我冷冷道:“她不愿见着我。”
听我如此言语,叔忙得收回那无处安放的目光,看着我,关切道:“她如今还是这么想的?”
看他那样子,竟似怕我认了亲娘,便会跑了一般。我假意责怪道:“你们先前就见过了,对不对?你和师父一早就知道我父母是谁,身世如何,就是成心不想告诉我,对不对?”
叔忙解释道:“也就是她将你放在剑派的那一日见过,她将她的身世遭遇与你师父说了一遍,竟将你往掌门怀中一推,便扬长而去,弄得我们也是措手不及……刺儿,其实我们这样做,确实也不对,眼下你也大了,却仍旧不告诉你父母何在,身世如何。你若是嗔怪,也是情有可原……”
我又拍上叔的肩,宛如他方才拍我的一般,语重心长道:“叔,别说了!我怎么会嗔怪你们,你们也是为我好。走投无路的舍弃,总比心怀怨恨,故意扔掉,来得好多了……只是,师父也遭遇了此事,儿时一定很不好过吧。”
叔道:“你师父很少提起儿时之事,想来,掌门也是个苦命人,一生无有一日是顺遂的。”
我忙强装笑意道:“这天怎么越聊越伤感起来。叔,您也是漠南回鹘人吗?”
叔又寻回以往嬉皮笑脸之态,道:“我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士,也是上一位鼠主故去后,我才被升到这位置,而后便一直追随着掌门。”
我突然想起仓公派之事,忙问道:“叔,师父看见我的信,可说……他……外祖父一事?”
叔看着我的双目,语重情深道:“说了,你叔我确实是十二肖的余孽,但当年作恶多端的十二肖本就是你师父的外祖父所创,他这是贼喊抓贼,想来个嫁祸于人,借着武林众人灭了你师父和十二肖的口。你师父说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纵是身不由己,也早已深陷泥沼,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所以他希望你跟着叔易欢,离了此地,莫再回来了。若是不愿,便自己寻户人家,只要远离这江湖,踏实过日子,便都是好的。”
闻听此言,看着蜀子叔叮嘱我那慈爱的目光,看着他那幅苦口婆心的神情,又想到前几日母亲看向弟弟的样子,想来我虽无父母庇护,但蜀子叔和师父对我的疼爱,却是一丝都不曾掺假的。想来,我在这世上也并非这般多余,还是生有牵挂,死有所念的。想到此处,我不由心头一酸,眼冒水气,忙对叔道:“叔,你有眼屎。”
而后借着叔擦眼屎的空档,忙用衣袖在眼前一抹,转身道:“人老就是话多,走啦!”
叔在身后又苦口婆心道:“你师父虽放心,我却觉得叔易欢这小子没那么简单,凡事多留个心眼。失身是小,失心是大!”
我捡起脚边石子,向他一扔,“少说两句吧,你个老不羞!”
叔见我朝他扔石头,骂道:“小王八犊子,我先回剑派等你了啊!”
我心中念着师父信札上的字,“引狼入室,瓮中捉鳖。”虽只有短短八个字,可其中又是何等的凶险,引狼入室易,瓮中捉鳖却难。不知这几日后,又该是如何一场血战。踩着这秋日林间的落叶,想着这落叶都要归根了,看来我也是时候与叔易欢分别,回到剑派了。
谁知待我再折返归来,那黑风布上的叔易欢却是踪迹皆无,这布上的药瓶、软布、木梳、蜡烛、包裹却都如方才一般放在原处。我四下观瞧,怎得一个人影都没有,若是他不辞而别,定然不会任由物品如此散落。莫不是身子好了,去猎野物了?我忙俯下身,趴在地上,将耳朵紧贴地面,细听着周遭动静。果然,东北方向似有窸窣脚步之声,而且不只一人。我忙纵身而起,恍若离弦之箭,向前追了出去。果然,未出多时,便瞧见两个尼姑,抬着一个粗麻口袋,一人拽头,一人拖尾,向前奔去。
这两个尼姑,一胖一瘦,身形体态怎是一个夸张了得。胖的,腰粗与身长竟是无异,滚在地上如球一般,特别是那两条小腿,比胳膊还要短上半截。大腿、小腿如同两颗饱满的山楂串成的糖葫芦,跑动起来虽是一扭一摆,却并不算慢。瘦的,则似麻杆挑衣裳,光瞅见衣裳飘,见不着架子动。用那瘦骨伶仃,瘦骨嶙峋形容她,都怕是给说胖了。
我边追边问:“两位师父,脚下留步,可曾见过一位俊美的男子?”
说着脚下留步,那两人见我赶来,却是跑得更快,并且默契有加,异口同声。
“见过。”
“没见过。”
二人一见对方如此言语,忙得改过口来,又是异口同声。
“没见过。”
“见过。”
见二人如此言语,不用问,定然是说谎无疑了,那这麻袋中十有八九装的就是叔易欢。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回回都要我救他,也不知这一身的绝世武艺怎得一遇见了我便全都枉费了,莫非我真的是他克星?
我不容多想,忙要拔出腰间寒霜剑,谁知那麻杆似的瘦尼姑竟伸出那骷髅般的爪子,一把将我的手按住。我抬起另一只手便向她劈去,她也赤手空拳,以掌为刃,向上一搪,与我动起手来。那胖尼姑,则自己扛上麻袋,径直向前奔去。
这葫芦似的小短腿跑得倒是够快,我恐被那瘦尼姑牵绊,上身虽与她以掌相搏,脚下却未曾放缓步子。这白骨般的双手,看着骨瘦形销,纤细如柴,真撞在一处,却胜过那钢筋铁爪,坚硬异常。见她招式并非夺命狠辣,也无意伤我,而是步步紧逼,频频向我面上攻击,似要掴掌一般,这是什么套路?
我心中暗道:想跟我玩这个?那你可算找对人了。
师父虽教过我追风掌法,但那招式太过正统,虽如风似电,实战起来却是顽固死板,容易被对方摸清套路;蜀子叔也曾教过我江湖中的歪门斜派掌法,那些招式又太过阴毒狡诈,卑鄙下作。莫说是武林正派,就连我这个只能勉强算是半个姑娘的人都不耻去用。虽不耻用,但学还是要学的,毕竟练这些下三滥的招数要比正经八百的学武,有意思多了。于是我空闲之时便将这两种掌风结合起来,融为一处,即有追风掌法的稳与快,又加上了那蒙骗、蛊惑对方的虚式,算是正邪交融。今日正好在这尼姑脸上试上一试,来个扇脸不见掌。
她一掌刚要打上我的右脸,我右手向外一搪,左手则假意还击,她自是伸手挡开,就在此刻,我那外搪的右手翻掌往回一拉,稳稳地扇在了她的面上,只听清脆一声。
谁知那瘦尼姑竟口中大喊道:“壹!”
我心中不明何意,却也无暇再问,以为她要作罢,谁知她又举掌朝着我右脸打来,我只得继续与她纠缠一处。好在那胖尼姑跑得并不快,始终与我二人保持五十步左右的距离。
只见我二人,双掌晃动,周身发力,横劈侧挡,竖盾插矛,竟是快到不能以目相辨。这次瘦尼姑更加小心谨慎,处处设防,无论我如何虚张声势、调虎离山,她都不再给我机会。不过那也挡不住我的诡计多端和掌风如电。我仍旧如法炮制,先是挡住她劈来的一掌,而后假意还击,她自是防着我的左右,谁知我金鸡独立,膝盖一抬,径直向她小腹顶去,她只得用手一拦,身体向后一撤,算是躲开。我趁她面颊毫无遮拦之余,抬手便是一扇,她另一只手早有准备,想要钳住我的手腕,谁知我又是虚晃一招,反手抽向了她的另一半脸。又是清脆一响,她口中对那胖尼姑喊道:“贰!”
师父说过,若欲杀人,必要先起杀心,再蓄杀意,从而才能目露凶光,杀气四溢。而眼前这尼姑,显然是对我手下留情的,只是她这扇嘴巴,数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她见吃了两次亏,虽略显沮丧,却仍一副鱼贯而上,风雪载途之势。
我无暇与她纠扯,只道:“还来?”
她直愣愣地冲我道:“啊!”
好,来就来,事不过三,我看你还能如何。口中对她呵道:“看镖!”随后口中朝她面门一吹。她吓得忙将身向侧一躲,我顺势又是一个巴掌,稳稳地扇在了她那骷髅一般的腮上。
其实我口中根本没有飞镖,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她见又败下阵来,口中冲那胖尼姑喊道:“叁!”而后竟抽身离去,扛过胖尼姑身上的麻袋,继续向前跑,那胖尼姑则缓下脚步,挡在我面前。挽起衣袖,伸出双手冲我道:“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