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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劫持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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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袅见他如此说,又转至我身旁,一脚踩上我的手,剑光一闪而过,那食指的甲盖又被挑得血肉模糊,我疼得一声哀嚎。一双手已鲜血淋漓,染得地面一片斑驳。

    一旁叔易欢怒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伤他作甚!都说仓公派是名门正派,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你不懂么?怎得出了你这般嗜血成性之徒!”

    淳于袅怒道:“我嗜血成性?这是我的家务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插嘴!”说着,淳于袅又是手起刀落,我那拇指的甲盖也被挑得飞了出去。

    果然十指连心,这钻心之痛,痛心切骨,回肠百转,让我几近晕厥。

    淳于袅冷冷对我道:“他说的可属实?”

    我有气无力,瘫软在地,“属实……”

    淳于袅细细打量眼前的叔易欢,“哦?你是岱风剑派中的哪位?怎得从未瞧见过。”

    “在下岱风剑派,岱立居士的外长孙,叔……字吉,您唤我叔吉便可。”

    淳于袅踱步近前:“哦?叔吉?我只听闻岱立居士有位外长孙名唤叔攸往,未曾听闻还有一位名唤叔吉的外长孙。”

    叔易欢叹息道:“实不相瞒,在下天生体弱,自幼缠绵病榻,所以一直与母亲蓉锦夫人居于后山,也是近几年大病初愈,方才开始崭露头角,涉足江湖之事。”

    “大病初愈……”淳于袅颇为警惕,并未有给叔易欢松绑之意。“那上月你兄弟大婚,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也不见你踪影?”

    “因母亲大人有要事相托,我才不得已下了山,因途中生变,被琐事绊住,未能及时赶回。我虽未赶回,但幼弟的婚事却是我一手操办,那鸳鸯霜花喜帖还是由我代为挑选。原想着檀木描金,但榉木更硬,又借举案齐眉之意,才选了榉木做那喜帖之材。”

    淳于袅闻听此言,似是放下了戒心,又询问道:“那你此次前来,又为何事?”

    叔易欢道:“下月家母蓉锦夫人做寿,因不想太过张扬,便只想邀请武林中的几位女中豪杰,前来一聚,把酒言欢,共叙旧情。”

    淳于袅言语间似有缓和,道:“诚然,蓉锦夫人确实与我说过,她是西陆生人。来人啊,把叔公子的绳索给解了,咱们厅中一聚。今日让叔公子看见我们处理家事,实是见笑了。”

    为表歉意,那妃色衣衫的女子亲自上前为叔易欢松绑。叔易欢讨好道:“先前外祖父大寿,我曾见过姑娘。”

    那女子道:“哦?何时?”

    “您没瞧见我,那日姑娘在后山迷了路,误到了我的院中,是我的贴身书童小页,为姑娘指的路。”

    那女子面色一红,对淳于袅道:“确有此事,便是去送师父您给蓉锦夫人带的石砚墨侯,公子果真是好眼力,过目不忘。”

    叔易欢道:“只能说姑娘眉间一点美人痣,纵过十载仍识君。”

    那姑娘嫣然一笑,带着叔易欢向殿中走去。

    叔易欢回望了一眼地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我,那眼神似要让我安心,他定会回来救我。我心中暗道,这叔易欢果然油嘴滑舌,随机应变,几句话便脱了险。只是如此看来,他果真是岱立居士的外长孙,之前所言恐怕非虚了。

    我如草芥一般,被关押在剑派的水牢之中。这水牢漆黑异常,中间一池污水深不见底,我被绑着浸在其中,牢水冰凉刺骨,淹没全身,直至脖颈,恶臭直冲鼻息,躲无可躲,不由让人干呕连连,双手则被铁链捆绑,吊于横梁之上。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冻得我牙齿发颤,那被拔掉指甲的右手,根根手指已肿得如同萝卜,随着心脏跳动,传来锥心之痛。

    耳畔始终萦绕……

    “淳于昭亲手杀了将他抚养长大,还将自己掌门之位传给他的外祖父……”

    “当场打死了我那前来接亲的夫君……”

    “踢伤了我娘!他的亲舅母……”

    “亲手杀了他一众同门师兄弟……”

    “前来庆贺的几位掌门出手阻拦,怎奈也被那畜生打得死的死,伤的伤……”

    淳于袅的控诉声在我耳畔萦绕不绝,挥之不去。比起眼前的窘境,这字字诛心般的妄言更是让我心如刀割,悲痛欲绝。看她那积怨已久,泣血枕戈之态,应是所言不假。只是她说的这个人是师父?是我那慈悲为怀,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师父?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我自幼被师父抚养长大,眼瞧着他的行事做派。我被父母抛弃,他告诫我,舐犊情深,虽为弃婴,切莫要对父母心生怨念,毕竟生而为人,诸多身不由己,骨肉分离,他们自是比我还痛。面对杀父害母不共戴天的仇人桑维翰,师父也是寻尽了办法,费劲了心思,即便是让我取三命已做毛遂自荐之计,那杀人前也是摸清了对方底细,皆是大奸大恶之徒才让我出手。再瞧他对卷轴中男女,即便是机遇难求,仍旧不愿错杀好人,命我探清缘由,不要轻举妄动。再瞧他对叔易欢,更是手下留情,不用严刑逼供之法,任他自来自去。再瞧师父对那位故人的深情厚爱,磐石坚毅,蒲苇情深,苦守十六载,情真不移,竟是感天动地,世间少有。

    如此博施济众,济弱扶倾之人,如何能做出师叔口中所言,杀亲害友,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之事!这其中定然是有缘由的,只是当年之事究竟如何,我又该如何探明呢……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轮明月,正巧映进水中,在这布满黑绿苔藓的恶臭池中,散下波光淋漓,涟漪翩翩。我心中暗叹,我那师父何尝不像这水中明月,奈何自身多么皎洁无暇,只要映在了这污秽之上,便就被认成了那一丘之貉。这世人真的在乎这涉事中人孰是孰非,孰黑孰白么?皆是以讹传讹,隔岸观火,看个乐呵罢了。世态炎凉,我早已知晓,只是不知这下山一遭,世间万象竟如此叵测险恶。

    我正在自怨自艾之际,忽见那水中倒影漆黑一片,似被人挡住,我抬头一瞧,正是叔易欢。他撬开头顶铁窗,一纵而下,跳到污池旁,将我从水中捞出,本想放到地上,奈何手腕铁链过短,只得双膝勉强跪地。他抽出背后长剑,想将那铁链劈断,却是火星迸溅,不见铁链有何损伤。我仔细瞧了一眼他手中兵器,与白日里剑派弟子手中长剑一般模样。

    我低声道:“此剑太软,你的判官笔在我腰间衣服里,你取出来。”

    闻听此言,叔易欢竟烟视媚行,桃羞杏让起来。

    我呵斥道:“快点!”

    叔易欢面红耳赤,将头别过,伸出那细长的爪子在我身上摸索着,我低声道:“你倒是看着摸呀!”

    “嗯……”叔易欢娇羞地将头转过,手伸入我的怀中,我看着他那修长的睫毛,身上蜜糖似的体香伴着隐隐酒气阵阵袭来,我不觉面上也是一热。他似怕被火烧般,一摸到笔尖便忙得一把抽出,随后用那冰魄在我手腕处一撬,铁链应声而碎。

    叔易欢爱惜地手握判官笔,冲我道:“你藏得可真深,若我有它,何至于一路如此。你这是干嘛?”

    我将身上绳索收起,道:“这绳索是上好的,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叔易欢见我如此吝啬,只得摇摇头,而后关切道:“自己能走?”

    我笃定道:“无碍。”

    随后我二人从窗口一跃而出,向剑派外逃去。剑派中把守的弟子也不是吃素的,一早便发现我二人逃出,还没出府门,便被一路追赶。

    我口中虽说无碍,但腿软拌蒜,无有顺手兵器,赤手空拳,拳又五甲尽废,只得被叔易欢护在身后。有了判官笔的他,果真如虎添翼,见对方人多势众,也不便再恋战,于是一把将我背在背上,健步如飞,不出一个时辰,便将身后弟子甩得踪迹皆无。

    进了山中,叔易欢寻了个乱石隐蔽处,将我放下。见我衣衫尽湿,冻得瑟瑟发抖,便捡了些干柴,生了火。

    火光下叔易欢明眸闪动,鼻翼高挺,我不便多看,将头转过,径自靠在石头上,喝着水囊中的水。幸而行囊在叔易欢身上背着,才躲此一劫。

    叔易欢柔声道:“我看行囊中还有先前的金疮药,你肩上的伤泡了污水,莫要溃脓了才好,我去前面守着,你自己包一下吧。”

    “好。”我点点头,看着叔易欢渐行渐远的背影,躲到石后,剥下衣衫,身上虽被污水浸过,但那布带早已连同血肉凝固一团,牢牢粘在肩上的血洞里。若是有酒浸一下,慢慢撕也是好的,奈何眼下却是身无一物,我咬紧牙关,闭上双目,手一紧,心一横,一把将那布带扯下,连带着皮肉,又是鲜血淋漓,疼得我呲牙咧嘴,泪流满面,头皮发麻。

    鱼刺的为贯穿伤,伤口颇深,我恐污水渗入再流脓溃烂,便寻了根树枝,咬在口中。从那篝火里拿出一根燃得通红的炭枝,打算烧在伤口处,将那腐肉烫掉。

    我看着这通红的木枝,离了群火,独自在这夜风中,渐烧渐弱,最后变得漆黑一团。待我轻轻一吹,那黑了的枝子又从里到外红了起来。人要如何才能对自己痛下狠手?我望着远处怡然自得,随心而动的云,仿佛从不曾瞧见这人间疾苦一般。我看着手中炭枝,每每想到那苦等了十六载的师父,便觉眼前的一切都不足为重了。皮肉之痛,与师父心中的那份痴,那份苦相比又如何相较!我纵是舍了这一身皮囊,舍了这一条烂命,也要让师父等回个结果,也要为师父洗脱个清白。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那炭枝扎入伤口中,彻骨之痛,顺着肩头,席卷周身,让我几近晕厥。耳畔皆是火炭接触皮肉发出的“滋滋”声,鼻中皆是木炭灼烧皮肉的焦灼。

    每每想到师父,那拿着炭枝,疼得发抖的手便又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力量和勇气。

    豆大的汗水顺着小指滴答而下,我第一次看到人竟然能流出如此多的汗。我扔掉手中炭枝,瘫软在地,如同死过一般,无法动弹,连想吐出口中的树枝都不能了。全身毛孔似被齐刷刷惊得张开,而后又久久不得闭上,我大口喘着粗气,证明自己还活着。

    我心中暗道,一会叔易欢便要回来,绝不能让他看见我如此狼狈赤裸地模样。我暗自打气,如同爬离沼泽泥潭,缓缓坐起,将药敷在肩头,包裹好伤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拢上肩头外衫,一头栽到地上,竟似失了知觉一般。

    夜风拂过,周身泛凉,湿哒哒的衣衫贴在身上,已分不清是被那污水浸湿还是被汗水打湿的了。看着漆黑的夜,散落着团团黑云,似泼墨般挥洒自如,肆意地遮了那月,挡了那星。秋日里半枯不未枯的草,恍若一只小手,随着微风,在我耳畔抚摸着,慰籍这具满目疮痍的皮囊。

    远处,叔易欢手中提着一只山鸡走了过来,见我毫无反应,便轻唤我的名字。

    我缓缓睁开双眼,强打精神,佯装无事,勉强坐起。

    他低声道:“你无事吧?脸色为何白得吓人,头发也都湿了。”

    我嘴硬道:“无妨,你拿的是什么?”

    他口中道:“人总是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的。你这手,怎么也没包一下?”

    我看着肿得如熊掌般的手,每个指尖都似那含苞待放的红梅,圆滚滚的似要列开了花。有气无力道:“无妨,过些日子,自己便长出来了。”

    叔易欢在对面席地而坐,似在身上寻着什么,随后拿起外衫下摆,撕扯出了一条布带。拿起我垂在地上的手,仔细包扎了起来。我看着远处天边,那轮明月似露了个边,而后又被层层乌云挡住,寻不到了踪迹。

    叔易欢口中道:“恐一会剑派的人搜山,你吃些东西,我们还是尽早下山的好。”

    我笃定道:“不下山!”

    叔易欢惊道:“不下山?你都这幅模样了,不下山你要如何?”

    “我要找淳于袅,问清此事。”

    叔易欢怒道:“你疯了?”

    我望向远处的仓公派,“我没疯。我要去找淳于袅,问清当年之事,此事定然是有隐情,定然是有蹊跷。我不信师父是这般杀人不眨眼,大逆不道,忤逆不孝的魔头,我要还师父一个清白。”

    叔易欢眯着眼,似要将我重新审视一遍,呵斥道:“先前白易欢身上的剑伤,你便说有隐情!眼下是你师叔亲眼所见,你还说有隐情!要如何才能让你相信,你那个师父是个人面兽心之徒?”

    我看着叔易欢那清澈明眸道:“我不信!如何我都不能信!”

    我二人僵在一处,不再言语。

    叔易欢将鸡插在木枝上,边烤边若有所思,忽地似想通了什么,缓和了方才那强硬的态度,看着我道:“我知道,让你一下子相信此事很难,我也不愿相信你师父是那凶恶狂徒,但事实诚然如此!今日我借与你师叔同饮之际,询问过此事,当日正一盟威道天师魔荡天尊,灵宝派九天游曳使、陟岵寺方丈赶禅棍僧、云鹤派黄仙姑及鹰山派前来接亲的二当家陆俨然,皆死于你师父之手。还有他的亲外祖父,淳于躬深,更是被甩到星宿柱上,惨死当场。这不是一家之词,当日在场的各大门派弟子都能作证。而且我外祖父岱立居士当日也在场,你若不信,大可与我一同回剑派问清此事!”

    闻听此言,我如获救命稻草般,抓住叔易欢的衣袖道:“当日,岱立居士也在?”

    “对,岱风派与仓公派一向交好,只是我外祖父恪守不与世事之道,那日并未出手。”

    “那便是了,你娘亲救了白易欢,你外祖父又经历了当日大劫,我定然要去岱风剑派问个清楚!只是眼下,我要先将那淳于袅绑出来,将当日之事问个明白!”

    叔易欢瞠目结舌,“你要绑淳于袅?”

    我言辞决绝:“对!这是剑派内部之争,各种原因,她定然是再清楚不过。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是我师父亲手杀了自己的外祖父,那总该有个缘由吧?总不能无端杀人吧?”

    叔易欢无奈叹道:“那是剑派啊!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你还要绑人家的掌门,就凭你?还是我?”

    我叹道:“强攻自然不行,我们要智取!”

    话音未落,那鸡竟如火球般,着了起来。我忙得将它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对叔易欢怒道:“大哥,你烤鸡不知道拔毛吗?”

    叔易欢抖着手道:“我又没烤过!”

    “好好好。”我蹲在地上,扒开烧得焦糊的外皮,捡着能吃的熟肉,撕着吃了起来。

    叔易欢一脸嫌弃,“你别吃了,我再给你捉一只。”

    “无妨,没那么娇气。”而后抬头对他道:“你吃了么?”

    叔易欢一脸得意道:“吃了,还是宴请,还小酌了两杯。你那师叔近日便要成亲了。”

    “她也一把年纪,确实早该成亲了。你可知与何人婚配?”

    叔易欢似有犹豫道:“江湖人称四野君子,说是大婚,其实那人早已住在剑派多时,看那样子,虽与你师叔无夫妻之名,但也早已有夫妻之实了。大婚之后,也是要久居剑派的。我虽没听说过此人,但今日得见,总觉是个目指气使之人。”

    我白了一眼叔易欢道:“说人话!什么拿纸吃屎之人。”

    叔易欢气道:“就是眼高于手,光说不练,纸上谈兵的主儿。”

    我不由悲叹道:“要说我那师叔也着实是个可怜人,风华正茂,还没过门便丧了夫君。眼下已半老徐娘又寻了个嘴派。”

    “她可怜?她一见面便赏了你五指开花,一身臭水,她还可怜?您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看这天色恐怕早过子时,我实在体力不支,对叔易欢道:“一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先小憩一会。”

    篝火阑珊,映得叔易欢竟似薄粉敷面,风流蕴藉。只听他柔声道:“好,我在这守着……”

    虽是小憩,我却似做了个梦。梦中自己又回到了孩童年纪,小小的我握着师父那柔荑般的手,向前走着。师父突然停住脚步,蹲下身来,摸着我的头道:“刺儿为何要披荆斩棘?刺儿面前就不能是一条康庄大道么!”

    我想看清师父的脸,便使劲将眼一睁,谁知这一睁,看见的却仍旧是那黑云缭绕的一片天。似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划过,我忙得用手去擦。

    一旁叔易欢道:“你做梦了?”

    “嗯。”我坐起身,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对叔易欢道:“可否借你方才的剑一用?”

    “好!”

    我接过剑,寻了个布条,忍着疼,将它牢牢绑在自己那异常肿胀的右手上。

    叔易欢道:“这是为何?”

    “我手伤了,恐一会打起来拿不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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