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变了许多
客栈里,莫衡之迷迷糊糊醒来时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他睁着眼睛看了床顶的雕花好半晌,才将视线移到盘坐在床尾打坐的白霜离身上。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那魑魅变异得厉害,已然会使用幻境了,而他此刻说不定就是在幻境里,否则他怎会看到师尊坐在他的床上,同他离得这样近。
他不禁反思自己,莫非自己先前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到了幻境里,他所渴望的,仍然还是师尊的亲近吗?
莫衡之有些理不清眼下的情况,便以不变应万变,白霜离自然是早已察觉他醒了,他在等莫衡之开口。
可莫衡之迟迟没有反应,白霜离睁开眼看向他:“醒了?”
“呃,师尊。”莫衡之缓缓支起身体,问道:“那魑魅呢?”
“死了。”
“哦……”莫衡之想起自己之前告诉师尊那宫里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魑魅时,师尊本想同他一起去的,但他信誓旦旦说要自己解决,坚决不让师尊去,结果却是差点被那魑魅给灭了,还是要靠师尊来救。
兜兜转转,他还是和前世一样,离了师尊的庇佑便一事无成。
不过他也清楚,造成今日局面的,不是师尊对他的保护,而是他自己的无能和盲目自大。想到这里,他垂着头,没脸看看白霜离的眼睛:“此番多亏有师尊在,否则这魑魅弟子怕是降不住,”他有些气馁:“这一次是弟子过于自大了,险些酿成大祸,说不定还会连累幼宁,是弟子无能。”
白霜离不喜欢他这般自轻,他道:“这次也不全然怪你,那魑魅吃了皇族魂魄,吸收了龙气,发生了异变,你如今才炼气期,的确不是对手。”
“龙气?”莫衡之闻言诧异地抬起头,“大虞皇族竟然身具龙气?”
“嗯,虽然很淡,但的确有。”
“怪不得,”莫衡之恍然大悟,“我说那魑魅怎么只吃皇室之人呢,合着是吃到了山珍海味嘴变刁了。”
白霜离见他重新打起了精神,便不再多言,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莫衡之见状也识趣不再谈论此事。
房间内再度陷入了寂静。
白霜离一向冷清惯了,他倒是挺习惯这种氛围,可莫衡之却有些不自在,重生之后,他一直都在尽量远离师尊,这还是他重生以来头一回同师尊离得这样近,近得只要他动动腿,就能触碰到师尊那纤细的腰身。
可突然而来的独处并未让他心中窃喜,相反,他只想逃离。
莫衡之没有如从前那般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与白霜离交谈,也没有找各种借口让白霜离抽时间陪他去历练,他沉默地从床上起身,埋头整理好着装,朝静静看着他的白霜离道:“师尊,此间事已了,弟子要继续历练了,您有何打算?”
白霜离将给莫衡之带来的丹药递给他,莫衡之双手接过,他以为白霜离要走了,便道:“多谢师尊费心,您路上小心。”
白霜离却道:“我与你同行。”
“什么?”莫衡之不理解,他这次可没有开口耍赖,师尊怎会主动要陪他历练,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白霜离淡淡道:“你屡次受伤,为师不放心。”
莫衡之闻言有些感动,师尊虽然冷心冷情,但是对他这个弟子还是没话说的,他能感受到,师尊是很在乎他的,比对任何人都在乎,只是那在乎,仅仅是因为他是他的唯一亲传弟子,而不是因为些别的原因,所以,只要他不奢想别的,师尊于他而言便是世上最好的师尊。
他道:“师尊,弟子是去历练的,历练之路受伤在所难免,弟子有师尊给的丹药和法器,保命绰绰有余,您不必担心,您还是回宗门吧,莫要为了弟子耽误您的修行。”
白霜离在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压根没有想到过莫衡之会拒绝,他明明记得,从前衡之曾屡次央求他陪他一同出去历练,他当时只怕衡之会对他过度依赖,还时常推拒,每当那时,衡之总会露出小狗一样可怜委屈的目光,让他格外无力应对。
如今,他主动提出陪他历练,衡之竟然不愿意了……
白霜离想不明白莫衡之的心意为何会变得这样快,他从小到大都对旁人的心思钝感,也不甚在意旁人,唯有衡之,是他天地间唯一在意之人,他已经很努力地尝试去理解了,可衡之的心思他仍然学不会,看不透,理不清。
白霜离的目光逐渐变得茫然,即便他的神情依旧淡漠高冷,可莫衡之还是看透了他眼中的那一丝失落和无措。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师尊露出这种神情,莫衡之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有些刺痛。
他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他对师尊的心思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师尊本就是修无情道,本就是无心无情,他不爱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师尊从头到尾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他在资源上对自己十分慷慨,在外人面前也对他十分维护,师尊一直都将他保护得很好,让他一直顺风顺水,他从未对不起自己。
莫衡之看着浑身散发着孤冷气息的白霜离,心中产生了一丝动摇,师尊只有自己这唯一一个弟子可以亲近,可自己却为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要远离师尊,这对师尊太不公平了。
他忽然想明白,如若自己真的放下了,便应当坦坦荡荡的同师尊相处,而不是刻意的远离。
想清楚后,他心中顿时释然,同时他觉得周身一轻,似是某种无形中一直压着他的枷锁终于真正卸下,此刻他灵台清明,周身灵气忽然加速流转,他恍然陷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
白霜离第一时间发现了莫衡之触碰到了道心本源,他立刻在房间设下结界,自己也调整了呼吸声,尽量不对莫衡之造成干扰。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莫衡之身边,默默地守着他,盯着他紧闭的双眼,目光中竟有一丝伤感。
就这样过了一个昼夜,莫衡之才从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醒来后,他只觉周身神清气爽,体内灵力充盈,原本他离筑基还有一定距离,这一夜后,竟是只差一步之遥了!
“师尊,我刚才……”莫衡之无法形容刚才的感觉。
“你方才触碰到了道心本源,你可有所收获?”
“道心本源?”莫衡之回忆着之前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冥冥中他似乎化成了一缕风、一滴水,游经了山川河岳,又似变成了一棵草,一朵花,沐浴着阳光用尽生命去绽放。
那种感觉很奇妙,又很自在,他在那段时间里既是莫衡之,也是天地万物,他仿佛摆脱了所有的枷锁,万事由心,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对!就是万事由心,逍遥自在!
“师尊,弟子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了!”莫衡之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白霜离闻言眉眼也柔和了许多:“哦,是何道?”
“是逍遥道!”
白霜离神情微顿,他的双眼微微睁大,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说,逍遥道?”
“对!师尊,弟子方才仿佛化身为天地万物,参与了这个世界的轮转交替,有感于生命的蓬勃惬意,只觉从前那些令弟子辗转反侧的烦恼在这蓬勃的生机前都太过渺小,弟子几乎沉浸于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心无旁骛的感觉,由此悟出我道!”
莫衡之此刻已然入道,此时的他已彻底摆脱前世束缚,摆脱了三千烦恼,整个人已是脱胎换骨,再看这世界时已大有不同。
他还沉浸在入道的喜悦之中,丝毫未能察觉到白霜离脸上的错愕。
怎么可能是逍遥道呢?
逍遥道同他所修的无情道乃是同源,天地大道,最下不及情,最上忘情,他所修无情道乃因修不到感情的圆满,所以是最下不及情,而逍遥道……
逍遥道乃是心怀天地万物,不再执著于感情,便彻底离了情恼,只自在洒脱,是真正可以做到太上忘情之道。
入此道者,讲究遵从本心,方得自在逍遥。
若是他心中有情,兴许尚能成就一段佳话。
但偏偏他对万物一心,反而极难再对谁产生偏爱之心。
莫非正是如此,衡之他才对他不再如从前那般…依赖了吗?
白霜离怔然地看着莫衡之。
莫衡之还全然沉浸在入道的喜悦当中,全然不似从前那般,与他相处时,满心满眼,都落在他身上。
衡之他……真的变了好多……
享受了片刻的喜悦后,莫衡之这才注意到白霜离的沉默,他疑惑道:“师尊,您怎么了?”
白霜离缓缓摇头:无事。”
说是无事,可他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左手捂住了胸口,脸上染上痛苦之色。
“师尊!您怎么了?”莫衡之连忙上前扶住他,着急问道:“莫非是之前同魑魅对战受伤了?”
白霜离缓了缓,摆手道:“为师没事,莫要担心。”可他话音刚落,就吐出一口血,鲜血落在他洁白的鲛纱法衣上显得格外刺眼。
莫衡之急了,怎么回事!前世师尊从未受过如此重伤,莫非那魑魅真有那么厉害?
他赶紧将白霜离打横抱起,一脚踢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隔壁的方幼宁听到动静赶紧也跑了出来,他看到莫衡之抱着白霜离的时候脚步一顿,随即他又看到了白霜离衣襟上的鲜血,他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衡之兄,仙尊这是怎么了?”
莫衡之神色焦急:“不知道,师尊突然吐血,幼宁,我要将师尊带回宗门,请木丹师帮忙医治,历练之事只怕是要推迟了。”
方幼宁自是十分理解,“衡之兄,我明白,仙尊的身体要紧,你快去吧,历练之事随时都可以的,不必着急。”
“嗯,抱歉”。莫衡之抱着白霜离本欲唤出风信鸟,但想到风信鸟速度太慢,他便低头对白霜离轻声道:“师尊,快把长相思唤出来,我带你回宗门。”
白霜离此刻心血翻涌,痛苦之极,他本能的听从莫衡之的话,将长相思唤了出来,透明的丝帛将两人稳稳托起,莫衡之一声令道:“长相思,带我们回宗门。”
透明丝带霎时闻风而起,便很快消失在了天际,方幼宁定定地看着天边半晌,忽而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