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死亡和新生
海城到了冬天，就时常阴雨连绵。但今年的大年三十，天朗气清，难得是个好天气。
住在锦绣名苑里的业主，纷纷在自家的门上贴了对联，挂了灯笼。一想到来年这里即将恢复施工，他们很快就可以住在真正的名苑里，眼中难掩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福子在锦绣名苑的后门发现了蒋愚鲁的车。杨苗苗忙令大家进小区，分头去找蒋愚鲁。
杨苗苗气喘吁吁爬到了李丽娟家那栋楼的天台时，已是下午四点多。
当初开发商封顶工作做得很粗糙，天台上连围栏都没有，地也没有填平，满是坑坑洼洼，还有一些裸露的钢筋，像筷子头一样，插在地上。
这个季节，天黑的早。这时，太阳西垂，天边红艳艳的一大片晚霞，给这片灰色压抑的毛坯楼抹上了几笔亮色。
蒋愚鲁侧脸对着她，坐在天台边缘。他双脚悬空，一动不动的坐着，望着西边的晚霞。聪聪静静的趴在他的身边。它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神色恹恹。
看到这一幕，杨苗苗不知不觉想到了十岁的蒋愚鲁，在那个傍晚，是否也是类似的场景？
她再一看，心惊胆战。蒋愚鲁手里握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寄在了牛强的脖子上。牛强躺在地上，半边身子已经悬空，只要蒋愚鲁轻轻一推，他就命归黄泉了。
今天上午，牛强正躺在床上，惬意的听着收音机，忽然就见昨日签约的那个贵人，杀气腾腾的冲进了他家，将他连拖带拽的，带到了天台上。
他此时既不敢动弹，也无法言语。看到杨苗苗出现，只能瞪着眼睛，绝望的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杨苗苗不敢向前，担心刺激到蒋愚鲁。她给福子发了一条短信，让他们不要跟上来，尽快联系救护车和消防车。
她盯着蒋愚鲁，轻声开口：“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愚鲁，你还记得这句诗吗？没想到从这里看过去，也能看到前江呢。”
她见蒋愚鲁一时没有动作，便悄悄向前挪动着步子。
蒋愚鲁转头看向她，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冷冷的命令：“不准过来！”
杨苗苗忙停下脚步，安抚他：“好，好，我不过来了。”
蒋愚鲁将视线转向了聪聪，说：“动物世界的法则最简单不过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紧接着，他又扯了一下手里的绳子，吓得牛强浑身颤抖不已。蒋愚鲁冷笑一声，说：“今天，我不仅要杀了他，还要终止交易。这种畜生住的地方，有什么资格成为名苑？”
如果蒋愚鲁杀了人，还单方终止锦绣项目，这里不仅会彻底烂尾，还会变成凶宅。那些业主刚获得了希望又瞬间失去。有多少人会因此记恨他？他会不会受到系统的惩罚，恢复到最初的状态，重新成为一名自闭症患者？
杨苗苗不敢想象这种后果。她苦苦哀求他，说：“牛强已经瘫痪了，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你不是说过，要放下怨恨吗？如果你今天杀了他，你的余生将永远活在阴影下，你就再也放不下了。”
蒋愚鲁手上的动作停了。杨苗苗接着劝他：“为何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如果你这么做了，还会受到系统的惩罚，你难道想回到最初的状态吗？”
他蓦地激动了起来，猛地站起了身，拖着牛强也站了起来。他一手掐着牛强细细的脖子，转头看着杨苗苗，眼神狠绝：“我已经看透了，这个世界不过如此，人性也不过如此。活得越清楚，反而越痛苦，不如浑浑噩噩过完这辈子，转世投胎做只猫。”
杨苗苗带着哭音问：“那我呢？你明明说过，我是点亮了你生命的光。这是骗我的吗？我爱你，我想陪你一起看夕阳，一起度过余生。求求你，不要放弃，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听到她发自肺腑的倾诉，蒋愚鲁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往昔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鼻尖闻到了桂花香，嘴里尝到了鲜肉月饼的油香。那一刻，他犹疑了。
蒋愚鲁放开了对牛强的钳制，痛苦的捂住了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拉扯成了两半。一半置于怨恨之中，冰冷透骨；一半置于爱意之中，暖意融融。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苗苗绷紧了浑身的肌肉，缓缓猫下了腰，等待合适时机，准备冲过去，将他们拉回来。
李丽娟腿脚比较慢，等她追着杨苗苗的背影，爬到天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那个昨天还在台上签约的贵人，站在天台边缘，紧紧掐着自家男人的脖子。在寒风之中，牛强浑身只着单衣单裤，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只有手指在微微颤抖，证明他还活着。
李丽娟目眦尽裂，浑身忽然爆发了巨大的能量，像一个炮弹一样，怒吼着杨苗苗扑了过去：“你要是敢害我的男人，我就杀了你的女人！”
杨苗苗牟足了劲，聚精会神的盯着蒋愚鲁的方向。她看准时机，正要向前冲时，忽然被身后一股巨大冲力扑倒在地。
迎面倒地的一瞬间，她只看到了面前灰色的水泥地和横七竖八的钢筋头。她还没有来得及遗憾，没能最后再看他一眼，就陷入了黑暗。
福子在楼下，正焦急的催着消防车和救护车进场，对天台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此时，家家户户开始放起了鞭炮。在这“哔哔啵啵”的鞭炮声中，福子忽然抬起了头，他隐约听见了一声绝望凄厉的怒吼，从楼顶传来……
杨苗苗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熟悉的梦境。
四处很黑，是一片虚无的黑。浓浓的雾气笼罩着她，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到，只是感觉自己的双腿陷在了一片沼泽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站了许久，她觉得很累，累得想要立刻瘫倒在地。哪怕淤泥灌入她的口鼻，她会窒息而亡，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忽然，远处亮了一道光。在光的尽头，她听见有个声音在呼喊她。那个声音很熟悉，还莫名牵动着她的心弦。
她想起来了，她已经找到了一个人。新的一年刚刚开始，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一起度过一个完整的春天，怎么就可以死呢？
想到了这里，她的双脚又有了些力气。她朝着光的方向，拔起一只脚，往前迈一步，再拔起另一只脚，再迈一步。如此循坏往复，直到光线越来越亮，声音越来越清晰……
“苗苗，苗苗，快醒醒。”
躺在床上的杨苗苗慢慢睁开了眼睛。醒来的一瞬间，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
她费力的扭动仿佛生了锈的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眉眼深邃俊朗，只是眼底青黑、胡子拉碴，有点不太体面。
蒋愚鲁痴痴的看着她，见她终于醒来，先是绽开了笑容，但忽然又泪盈眼眶，俯身紧紧的抱住了她。
顷刻间，记忆像汹涌的波涛一般，涌入她的脑海。
杨苗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光洁如初。她怔怔的问：“我不是死了吗？死相还很难看，是脸着地……”
蒋愚鲁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胸口，又哭又笑，过了许久，才平复了情绪。
他抬起了头，对杨苗苗说：“我和系统打了个商量，我以全部的感恩值以及异能为代价，换取了第二个技能……”
杨苗苗愣愣的看着他，他倾尽了所有复活了她。这意味着，他今后再也没有异能了，也不会有系统了。
蒋愚鲁毫无憾色：“没了系统，聪聪和我的情感联系就切断了。我也可以彻底放下过去了。”
他又有些着急，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我现在没有了系统，事业也遭了滑铁卢。你还要我吗？”
见杨苗苗一直呆呆的没有反应，蒋愚鲁以为她还在忧心项目，又接着解释：“这几天，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项目已经及时放款，广厦公司马上就会安排施工队进场。还有牛强也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凉，这会儿估计都已经恢复了……”
眼前的蒋愚鲁，眼底已无一丝郁色，眉宇舒朗，眼角眉梢间充满了生机。他还是那个他，他也不是原来那个他了。
没等蒋愚鲁絮叨完，杨苗苗伸手猛然将他拽到眼前，闭眼亲上了他的唇。
这一天，刚好是立春，万物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