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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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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杨苗苗看着门口的封条和大白,傻眼了。

    因为汪姨去菜场买菜时,不料成了新冠密切接触者,蒋宅需要封闭管控四十八小时,只进不出。

    汪姨愧疚的直道歉。这种情况也算是常态了,杨苗苗没有特别意外,连连安慰汪姨。

    蒋愚鲁没说什么,但心中没有什么不快。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杨苗苗在身边,愉悦的心情出现的概率总是很高。

    杨苗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家里的妙妙。她昨天出门前放的水粮不够三天。几天前,郑毅发了朋友圈,宣布关机闭关写论文。吴昊泽有备用钥匙,但他被孙琴叫回家相亲去了。杨苗苗一时想不到找谁帮忙。

    蒋愚鲁看着杨苗苗在一旁面露难色,以为她不愿意连续两天呆在这里,心中有点郁郁,独自上了三楼的书房。

    杨苗苗踟蹰了一会儿,跟着上了楼。

    她说了对妙妙的担忧。蒋愚鲁心头一松,原来她刚刚为难的是这个事情。他打电话让司机小张帮忙跑一趟。

    杨苗苗请门口大白转交了钥匙,又细细向小张交代了家里放置猫粮、猫砂的位置,还格外嘱咐门窗一点要关好。小张进屋之后,全程开着视频,杨苗苗看着妙妙一切如常,一颗心落回了肚子。

    虽然在这里度过了好多个夜晚,但早上醒来就匆匆离开了,她还没有在白天好好看看这个精致的房子。

    蒋宅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带上小院不过两百平米。

    上下三层,一楼是客餐厅、厨房和一间卧室,汪姨腿脚不便,常年睡在一楼。二楼已经很熟悉了,是主卧和客卧各一间。三楼只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健身房,加上一个大露台。

    据汪姨说,在杨苗苗来之前,这里只住了蒋愚鲁和汪姨两人。虽然这里不像小说里说的,总裁每天要在五百平米的床上醒来。但按照正常人的标准,这个房子已经是极为宽敞舒适了。

    蒋愚鲁在家时,大部分时间都在三楼,除了饭点,很少在一楼活动。

    虽然和他相处时间不短,但到了工作时间,杨苗苗转变为员工角色后,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要离老板远一点。这从小喜欢背着老师开小差的毛病,到成年工作了也没有改掉。

    她将电脑摆在一楼的餐桌上,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优先处理了几个比较简单但着急的邮件,将复杂但不紧急的邮件标记好,打算留到解封之后回办公室再处理。

    大致忙碌了两小时,眼睛和脖子都开始酸涩,杨苗苗合上电脑,伸伸懒腰,走进厨房,打算给汪姨搭把手,顺便放松一下眼睛。

    汪姨来这里十年,蒋愚鲁从未带过女人回家。因此,杨苗苗刚来时,汪姨对她还心存戒备。

    后来慢慢发现,这个孩子的心眼是实心的。她和蒋愚鲁在一起,估计只有被骗的份儿,于是很快就卸下了心防。而且,她养的猫通人性,帮她找回了挚爱之物。汪姨相信有其猫必有其主,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杨苗苗也亲近信任了起来。

    按照汪姨的指令,杨苗苗将中午要烤的鸡腿用淡盐水泡上。蒋愚鲁的口味和她相似,爱吃肉,但口味不重。烤鸡腿都只是在新鲜的鸡腿上抹上一把盐,送入烤箱,低温烤四十分钟就出炉。汪姨为了让鸡腿鲜嫩多汁,会提前用淡盐水泡一两个小时。

    汪姨一边挑虾线,一边和杨苗苗唠家常,年纪大了就喜欢聊一些陈年旧事。

    杨苗苗一开始以为汪姨是蒋愚鲁雇的家政阿姨。原来,汪姨是蒋愚鲁母亲的邻居,还稍微沾点亲。论辈分,算是他的表姨。

    蒋愚鲁很低调,从未谈论过自己的家乡和童年。杨苗苗心念微动。尽管她不是一个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但对于蒋愚鲁,她还是希望能多了解一点。她好奇的问小时候的蒋愚鲁是什么样子的。

    一只活虾突然在手上挣扎了几下,几滴水溅到了汪姨的脸上。

    汪姨眨了眨眼,眼角每一条颤动的皱纹似乎都承载了一件往事。片刻后,她睁开眼,叹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说:

    “我们老家在大西北的山沟里,村里户户都从地里刨食,过得苦哈哈的。愚鲁妈妈怀他时,家庭条件太差,吃不饱、穿不暖,五六个月了,肚子都不怎么显怀。估计是从胎里就营养不良,愚鲁出生时都没什么声儿,接产护士狠心用力拍了几下,才哭了出来,声音细细的,像猫叫一样,特别可怜。

    一开始看这孩子出生时反应迟缓、营养不良,大人没觉得是什么大毛病,后天吃好点,补一补就能赶上。那时候流行给孩子取贱名,好养活。他爸爸是个下乡的知青,有点学问,给孩子取了个“愚鲁”的名字,据说是取自一句有名的唐诗呢。

    孩子长到了一周岁,还是痴痴傻傻,别的同岁孩子都能说话了,愚鲁连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几经周转,这才带到省会的大医院去检查,结果查出来是自闭症。

    恰逢有了知青返城的机会,愚鲁的爸爸受不了这苦难又没有希望的生活,不告而别,抛妻弃子,悄悄回到大城市去了。这么一来,家里只剩下他妈妈一个人勉力维持。

    他妈妈生孩子亏空了身体。生产了之后,家里又把好东西都紧着孩子吃,营养没有补上来,身体日益病弱。我嫁到隔壁村后的一年,听说他妈妈病逝了。

    爸爸不知所踪,愚鲁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妈妈那边的亲戚,个个也都是拖家带口。愚鲁还得了自闭症,当时在大家眼里,和傻子也差不多,谁家也不想多个累赘。

    幸好,当时的村支书是个好人,在城里跑了关系,终于将愚鲁送到了镇里的福利院,虽然条件也不是很好,但至少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杨苗苗被这段苦难的往事震动了,没想到蒋愚鲁的童年这么凄苦。

    她关切的追问:“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我看蒋总现在好好的呀,一点也不像得过自闭症的样子。”

    汪姨说的时候,手也没停。麻利的将挑好虾线的虾倒入碗中,倒了几滴料酒去腥。

    她接着说:“愚鲁被送到福利院后的好几年,我都没有再听过他的消息。直到我男人挖煤出意外死了,我搬回了娘家,才听说愚鲁的病已经好了,而且学习非常优秀,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大学生。现在好了,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她打开水龙头,伸手冲走手背上沾的虾壳,然后开始摘豆角。

    她看着杨苗苗,眼神慈爱:“当年,我娘家看不起我是个寡妇,我赌气来了海城。刚来的那几年,愚鲁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事业有成,但他非常阴郁冷漠,很少见到他笑过。最近几年好多了,尤其是你来了之后,他变了很多,感觉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了。”

    听到这番话,杨苗苗的心忽然跳漏了几拍,莫名有种失重的感觉。

    老洋房的木质楼梯不是很结实,走路稍微用点力,就会发出声音,仿佛是年老体衰的地板不堪重负,发出的□□。

    楼梯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将一老一小从各自的心事中拉了出来。

    蒋愚鲁下了楼。

    汪姨收了话头,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若无其事的继续摘着手里的豆角。

    杨苗苗转过身,背对着蒋愚鲁,拿起一根豆角装模作样。不小心打听了他这么多秘密,她有点心虚。

    蒋愚鲁面不改色,闲闲的喝了一口茶,对着杨苗苗说:“刚好书房还有一张小桌,下午你哪儿也别去,就在那里办公。”

    杨苗苗心里呜呼哀哉,偷懒摸鱼的机会没有了。

    饭余小憩之后,杨苗苗不情不愿的跟着蒋愚鲁进了书房。

    书房右侧靠窗放了一条中式长案,原本是放了一些摆件相框,被汪姨提前收到了一边,又加了一张椅子,成为了杨苗苗的临时办公位。

    正襟危坐了小半天,杨苗苗揉着酸涨的脖子,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扭了扭腰。

    傍晚时分,秋风徐徐,将院子里的桂花香气都拢在了一起,温温柔柔的送进书房里。

    杨苗苗站在窗边往楼下看。汪姨刚将院子一角的搪瓷盆装满猫粮,就有几只流浪猫围过来埋头苦吃。虽说是流浪猫,但每只都被汪姨照顾得皮光水滑,不护食,也不怕人,大嚼着猫粮,嗓子眼儿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

    她起了撸猫的兴致,指着墙上的钟说:“五点半了,我下班了啊。”

    没等蒋愚鲁回话,她就蹦蹦跳跳下了楼。

    猫咪们吃饱喝足后,蹲在院子里舔爪洗脸。杨苗苗雨露均沾,每个猫头都摸了一遍。

    偶然抬头,她看到三楼的露台上,蒋愚鲁一个人凭栏远眺。从他的背影中,杨苗苗似乎读到了一丝情绪,不是落寞,也不是孤独。更多是一种疏离,一种旁观人世间、一切与我无关的疏离。

    鬼使神差,杨苗苗回到了三楼,走到了蒋愚鲁身边。

    她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思。此刻,她只是单纯很想和他站在一起,告诉他,这个世界有人愿意陪着你。

    蒋愚鲁听觉比杨苗苗还要灵敏,早就听见了脚步身,但没有转身,继续望着天边的晚霞。

    杨苗苗酝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想说的那句话。她换了句不咸不淡的话:“对不起,今天汪姨和我说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的。”

    她说的语焉不详,不知道是因为打听别人的私事而道歉,还是因为听到了悲伤的故事而遗憾,也可能两者兼有。

    蒋愚鲁转过头来,深深的看着杨苗苗。他是好看的,高鼻深目,天生有一丝放浪不羁的气质;而他很早就踏足商场,在其中浸润了近二十年,又被打磨了一些棱角,增添了一层如玉的温润。因此,蒋愚鲁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俊朗儒雅、风度翩翩。

    但仔细端详,杨苗苗觉得他的眼睛才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眼珠很大很黑。当他专注的看着她时,她仿佛看到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平静的水面之下,埋藏了许多的秘密,冥冥之中有种声音,呼唤她跳进去一探究竟。

    蒋愚鲁没有直接回应她的歉意,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看夕阳吗?”

    杨苗苗不知所以,茫然的看着他。

    他又转头看向了远方,低声说:

    “小时候生病期间的回忆,总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我记忆里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在我十岁的一个傍晚,忽然神清目明,就像从一个混沌的噩梦中醒来了一样。

    我看到自己坐在福利院顶楼的围墙上,双脚悬空。不知道我本来的计划是不是要跳下去。那一刻我抬头,看到了天边的夕阳,是那么辉煌动人。我一动不动,一直看到夕阳落山,天色转黑,福利院的老师才发现我,将我抱了下来。”

    天边的晚霞在燃烧,橘红色的霞光映入他黑漆漆的眼珠里,像一丛小火苗在黑夜中跳舞。

    有一刹那,杨苗苗即将脱口而出:“一切都会好的,我愿意陪着你。”但话到了嘴边,含了许久,还是咽了回去。

    这晚,往常一碰枕头就睡着的杨苗苗,罕见失眠了。

    黑暗中,她透过屏风,看着隔壁床上的人影,心中的悸动难以平息。

    她扪心自问,她对蒋愚鲁是什么感情?

    蒋愚鲁不止一次救了她,她很感激他。但如果一切用感激之情就能概括的话,她就不会失眠了。

    她成长的过程没有父亲的参与。童年所缺失的东西,长大之后总会不自觉想要去弥补。蒋愚鲁比她年长,自从遇见他,他保护过她,帮助过她,也指点过她。再加上经常和他睡在一个屋檐下,空间距离的拉近也缩短了情感上的距离。不知不觉,她对他产生了孺慕之情。

    但是他姣姣如月光,而自己只是无数颗星星中最黯淡的那一颗。她本来只想本本分分做好一名员工,尽快帮他实现第二个技能,不应该有太多的想法。

    可是,今天无意知道他的童年时,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疼。她忽然发现,他也是个普通人。而他的眼睛、他的背影、他的举手投足,早就已经走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些复杂的感情,乱七八糟的交织在她的脑海里。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一段危险的感情,应该要保持清醒。可是,她又对自己心底蓬勃生长的爱恋无可奈何。

    她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直到天色渐明,才勉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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