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好人杨苗苗

    杨苗苗只上了一天班。

    她工作的小破公司做的是进出口贸易，自从疫情爆发后，效益逐年下降，这次终于挺不过去，开始大幅裁员。

    她资历浅、能力平平无奇，所在岗位也只是后勤，hr不裁她裁谁呢？公司美化了一个说法，称此为员工毕业。

    杨苗苗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按部就班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找工作。循规蹈矩，不早恋、不旷课、不迟到、不早退，当然也不加班。在妈妈眼中乖巧听话，在同事眼中安分守己，在领导眼中是个透明人。

    至今为止，杨苗苗的人生就像一根未熟的甘蔗一样，看上去从头到脚顺顺当当，但嚼起来也没啥味道。她只是世上普通、平平无奇的一个女孩子而已。

    好在公司算是有良心，在去年年终奖的基础上又给了两个月工资作为补偿。杨苗苗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银行的余额，盘算了一下省吃简用过个小半年没问题。

    虽然被毕业不完全是杨苗苗自身的问题，但裁员和读书时候她被教练踢出田径队是一样的，令人羞愧。杨苗苗不想告诉她妈姚金凤。按照姚金凤的行事作风，她一定会问：如果不是你不够优秀，为什么人家不裁别人要裁你？

    窗户外面的天色从明转黑，妙妙心有灵犀，安静的趴在杨苗苗身边，暖呼呼的猫头贴着她的侧腰，给了她一些慰藉。

    杨苗苗抬手摸了摸妙妙柔软温暖的白肚子，心里感到一丝安慰。最后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泛黄的天花板，在心里对妙妙说：可惜今年不能给你换个大房子了。

    辗转反侧中，杨苗苗还是进入了梦乡。

    华灯初上，猫咪的夜生活开始了。

    杨苗苗为了妙妙夜晚进出方便，每次睡前将厨房窗户开一条小缝。这是个三十年的老小区，居民们习惯在窗户上装防盗窗，且她所在的楼层是三楼，妙妙很容易就沿着防盗窗户往下跳到平地上。

    柔软的脚垫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果不是杨苗苗的意识刻意指挥，妙妙晚上的行动会遵循猫咪的本能。

    现在她依然沉浸在沮丧的情绪中，提不起劲头，便随着妙妙去了。三个月大的猫咪正是好奇的时候，妙妙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到处东看看，西闻闻。

    黑暗并不会局限猫咪灵活的步伐。等杨苗苗回过神来，这只猫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条无名小路，挨着一片酒吧餐馆的后厨。路边放了一排垃圾桶，湿垃圾在初夏的温度中堆叠发酵，散发着复杂的味道。这种味道对猫咪或许有点吸引力，但对人类杨苗苗可不友好。她秉住呼吸，打算离开这里。

    白色的小短腿刚迈了几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传来。杨苗苗回头看到了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了路中间，车轮边有个人倒地不起。那人穿着白色的制服，可能是街边餐馆出来倒垃圾的员工。

    司机下车弯腰查看了一下，又四处观望了一下，快速钻回车里重启油门，溜之大吉。

    司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中等身高，穿着衬衣西裤，五官在黑暗中有点模糊。猫咪鼻子灵敏，车门打开时，杨苗苗闻到一股淡淡酒味。

    逃避错误是人类的本能。这条小路没有路灯和监控，受害人失去了意识，四周无人，司机又是酒后驾车，在情绪激荡的瞬间，做出逃离的决策是符合人性的。

    杨苗苗躲在墙角，看到这一幕，吓得尾巴的毛都炸起来了。待奔驰消失在视野后，她跑到受害人身边。面容上看起来是个年轻的男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杨苗苗用爪子拍了拍几下男子的脸颊，男子微弱的哼哼了几声，眼睛并未睁开。

    餐厅后厨门很重，杨苗苗巴拉不开。小路尽头连着一条主干道，路口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光。

    她一路疾跑，到了便利店门口。她先探头观察了一下，这个点店里并无客人，只有一个店员坐在柜台前。

    世上人心难辨，杨苗苗现在是一只成年人单手就能控制的小猫，不敢贸然闯进店里。但想到倒地的人可能命在旦夕，心中焦急万分。

    郑毅今天刚好值夜班，为了克服困意，靠着柜台刷着平台上猫咪有关的短视频。这时他隐约听见店门口传来一声声奶气的小猫叫声，抬头一看，一只小橘猫蹲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以为这只流浪猫饿了，向他讨吃的。他拿起柜台边上的一根火腿肠，拆了包装，掰下一块递给小猫。

    小猫不吃，反而走远了几步，又回头朝他喵喵叫了几声。郑毅以为它怕人，不敢在人近身的时候吃东西。于是将火腿肠放在门口，走回了柜台。只见小猫又跑回了店门口，继续朝他叫唤。

    反复了几次，郑毅看出来这只小猫似乎想要带着他去个地方，于是跟上了小猫。

    杨苗苗把郑毅带到事发地后，闪到路边。郑毅看到地上的人，也顾不上小猫了，赶紧拨打120。

    杨苗苗隐身在垃圾桶后面，看到救护车将人带走之后，便悄悄离开了。杨苗苗无心继续在外面闲逛，迅速回了家。

    早上醒来，她第一时间找出了笔纸，将昨天看到的车牌号和司机的大体模样记了下来。随后刷了一下本地新闻，可能是昨晚这件事并不稀奇，并无任何新闻号、短视频提及。

    杨苗苗纠结要不要将车牌号告诉警察。但是她该怎么和警察解释呢？她是目击证人？但深更半夜怎么解释她会出现在事发地？

    而且只要警察稍微严谨一点，查一查小区监控，就可以知道当晚她根本就没有出入小区。总不能告诉警察，她的意识可以附身在她家猫身上。这也太荒唐离奇了，警察会不会先给她做精神病检测？

    到时候坏人是否会怀恨在心，对他打击报复？毕竟开那种车，又半夜出现在酒吧餐厅一条街的，大概率也不是良善之辈。

    但是如果不尽快报警，等到肇事司机消灭了证据，即便后面知道了车牌号，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车身的痕迹也被抹去了，是不是坏人就逃过一劫，逍遥法外了？

    在犹豫间，手机铃声响起，姚金凤的电话来了。自杨苗苗离家读大学起，每天晚上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杨苗苗昨晚光顾着被毕业的难过，忘记这茬了。

    姚金凤女士的大嗓门响起：“苗苗，昨天咋没给妈来电话呀？遇到事情要和妈说哦。”

    杨苗苗心虚回到：“昨天公司第一天复工，事情比较多，加班很晚才回家。”

    “居然都加班了呀，那是很辛苦了，妈妈昨天包了你最爱吃的三鲜饺子，等冻瓷实了冷链给你寄去啊。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自己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要注意安全，晚上要早点回家，现在世道可不安全。”

    杨苗苗嗯啊的敷衍回答，姚金凤女士的碎碎念持续了一刻钟，才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

    杨苗苗是个普通的善良的人。所谓普通的善良，就是在不给自己惹来麻烦的前提下，对他人施加援手。但如果对他人的善意会触犯自身的利益，她就会缩回龟壳里。

    犹豫了一上午，杨苗苗决定先看看受害人的伤情严重程度，再决定要不要报警。她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受害人伤势不重，她隐瞒不报的罪责就相应轻一点，良心也好过一点。

    做完决定后，杨苗苗方才觉得饥肠辘辘。昨晚回家没吃东西，一上午思来想去忘了吃早饭。妙妙睡了一上午，中午醒来也饿了，绕着杨苗苗的脚来回蹭，喵喵叫个不停，杨苗苗赶紧给她开了一个罐头。

    刷外卖软件的时候，她灵机一动，受伤的是餐厅员工，而且她昨天回来时刻意记了餐厅地址。她可以通过外卖电话打听一下伤情。

    按照地址在地图软件上查找，原来是一家主卖汉堡的西餐厅，叫第五大道。杨苗苗拨打了餐厅留在平台软件上的电话：“您好，请问现在可以去堂食了吗？”

    有个男声带着歉意回答：“抱歉，我们尚未恢复营业。”

    杨苗苗假装好奇问道：“我看政策通知说是今天全市恢复堂食，你们为什么不开门啊？”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说：“不好意思，我们老板昨晚出了车祸，可能要再过几天才能开门了。”

    “啊，真是抱歉，请问伤情严重么？在哪个医院啊？”问题出口，杨苗苗意识到好像问太多了。

    不过今天电话咨询堂食的客人比较多，对方并未起疑：“就在附近的五四医院，刚刚已经苏醒了，只是小腿骨折，没有生命危险。感谢您的关心，我们希望能尽快为您提供美食。”

    杨苗苗挂了电话，长松了一口气。另找了一家麻辣烫，随便点了一些肉食蔬菜填饱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