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中和酒
酒楼雅间推开门便横设一道紫檀木边座百宝嵌花卉图屏风,上有题字清新俊逸,屏风后一面珠帘璀璨生光。
小侍引李献和许之兰坐下,好酒好菜接连摆上桌,一碟精致的中和糕,两碟水果,苹果削皮切成了整齐划一的小块,金灿灿的蜜糖柑橘底下铺了一层花生瓜子,两只碗盛乳白色汤,不知是何物。
“中和酒,尝尝?”李献举起酒杯。
许之兰莫敢违逆,双手围了酒杯递到嘴边小口浅啜,多少祸事由酒而起,所以她很少喝酒,不知自己酒量,也不信任自己的酒品,这次随太子出来,身边只有邓守恩,若有事故,她担不起罪责。
凉丝丝的酒水在舌尖晕开,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反而略带甜味,喝进去不呛嗓子,醇厚回甘,许之兰这样无嗜酒之好的人都忍不住多喝几口。
许之兰赞赏道:“飞云楼果然名不虚传。”
“别小看它,这酒醉人,莫贪杯。”李献看到许之兰原本只是轻抿了小口润唇,尝到味后放开胆子喝了几口,怕她没有节制,出声提醒。
许之兰颔首,屋内无人,她便直接道:“我省的,殿下放心。”她是有分寸的,好奇而已,绝不敢多碰酒。
三杯两盏酒水下肚,许之兰没有多喝,劝人少喝的李献倒是出奇地一杯接着一杯不断,现在轮到许之兰劝他:“殿下,这酒后劲大,夜已深了,喝这么多,明早起来头疼。”
雅间里各处都放了架子点蜡烛,蜡烛里头的棉芯越烧越短,哔哔剥剥,烛焰烈烈,明灭之中,李献顿了顿,酒杯停在半空,他的眼光转到许之兰的脸上,眸中暗色沉沉。
“不是还有醒酒汤吗?喝了醒酒汤就不头疼了。”李献放下酒杯,伸手揉了下眉心,有些耍无赖的意思。
许之兰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方才劝她的人哪里去了,看他眸光微暗,眉宇间略有迷蒙,许之兰思量不能再喝了,万一他真的醉得不行,她还要和邓守恩费力气抬他,赶紧长臂一展,抓着他桌前的杯盏拿到自己这里,好好跟他讲道理,免得明日清醒了寻她麻烦:“醒酒汤的作用也只是缓解一二,还是会头疼的,今日就到这里吧。”
这时,窗外炸开两朵绚丽多彩的烟花,许之兰起身想到窗前去看,结果才起来头就发晕,两脚也支使不上力气,得亏她撑着桌子,不然定要跌倒。
她喝两杯就走不动路了,许之兰这才知道飞云楼中和酒的厉害,转头去看太子,他几乎喝了有小半坛,许之兰估计。
这样对比延伸,恐怕要和邓守恩联手抬太子的事情是逃脱不掉了。
“殿下?”许之兰叫一声,想看看他的情况。
李献单手撑着脑袋,两颊晕染淡红,听到许之兰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眸蒙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眼睛微微湿润。
“许之兰。”
没有问她什么事,反而轻轻吐出她的名字,温柔缱绻,许之兰感觉自己的脑袋更晕了,耳边嗡嗡,凝聚在双手的力气也快竭尽,两臂微颤,她不得已坐回去。
“你是对我失望了吗?”李献突然没来由地发问。
许之兰头晕,正揉眉尾眼穴缓解,听得太子问话愣了愣,坐直身子,挺起胸,“殿下为何这么问?”
李献注视着她,素来平缓无波的目光略带冷宫弃妇的幽怨,夜半枯井壁边般深入骨髓的寒凉:“你好久都不曾与我亲近了,是失望多,还是厌弃多?”
这段时间太子确实纵容她很多,她见不到希望,也将方向转到了别处,此时听到太子这话,许之兰醉意顿时去了七八分,后背浸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许之兰心头突突直跳,手指不断地抖,她怎么止也止不住,为了让自己镇定,她十指交插,紧张地扭动,设法缓解,可藏住了手,声音却出卖了她:“殿下,你醉了……”
李献摇头,“我没醉,微醺而已,我很清醒。”
“喝醉的人从不说自己醉了。”许之兰往门口投去视线,伸长脖子准备叫邓守恩进来帮她扶太子回去,拔高声音喊:“邓守恩……”
话音刚落,太子倏地握住她的手,“别对我失望,我已经想到让你做太子妃的办法了,再等等我。”
许之兰心口得到沉重一击,蓦地睁大眼睛,嘴唇抖了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别对我失望,别放弃我……”
许之兰一直以为太子只是拿她当幌子,没想到他真有娶她的打算,震骇万分,更有无尽慌乱冲击心间,许之兰毫无防备,对此手足无措,心乱如麻。
李献说完了话,似是困倦,松开手,趴在桌上睡过去,在许之兰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翘起了嘴角,欺骗他是要付出代价的,想轻松离开,没可能。
知道太子想娶她,许之兰脑中一片混乱,叫了邓守恩帮忙扶李献回去,李献喝酒后乖乖顺顺,任人折腾,让抬脚就抬脚,让蹬腿就蹬腿,省心得很,许之兰将他安置到榻上不由感慨起来,要是没有那算计人的满肚子坏水就好了。
不过他自幼在宫廷之中成长,又有那样的爹娘,从未得到过半点父母温情,若是没点算计也活不到现在了,许之兰叹了一口气出门去。
第二日起来,一起用早膳,许之兰暗中观察,太子并无异色,也没有再提起娶她做太子妃的事情,心下稍定,太子忘记最好,这给她敲响了须得抓紧时间的警钟。
可惜事与愿违,用过了早膳,李献便笑眯眯地按住她说:“不日便是祖母寿辰,我们先去隆恩寺探望她老人家,请她回宫,若是入了她的眼,有祖母帮忙说话,你做太子妃就不会有异议了。”
许之兰惊愕,她正愁怎么接近太后,太子这就给她递了橄榄枝,怎么看都像是陷阱,可她偏偏没法拒绝,就算知道是坑也会硬着头皮往下跳。
这是算准了她的心思,许之兰僵硬地看着太子的笑容,不寒而栗。
“别担心,祖母人很好,她嗜甜,你做些糕点便能哄她开心。”李献轻声安抚,仿佛不知道许之兰所忧虑的真实含义。
许之兰是想讨太后欢心,但与李献的目的不同,她讨太后欢心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求太后帮她指门好亲事,这样也能出宫。
她听露珠说,太后并非自愿待在隆恩寺,当年太后不满皇帝强取豪夺,立臣妻赵氏为后,一气之下入了隆恩寺,扬言一日不废赵后一日不归。然而,皇帝美其名曰先帝托梦,太后忧心国祚,故而入隆恩寺祈福,最终赵皇后没被废,太后倒是在隆恩寺长住了。
皇帝虽然和太后闹得不愉快,但每年都会派人到隆恩寺请太后回宫,可惜太后都一一拒绝了,坚持不肯回去。
许之兰在去隆恩寺的路上,忧心忡忡,她问太子:“听闻太后娘娘不喜先皇后,她不会对殿下有偏见吗?”
李献道:“当然有偏见。”
许之兰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那我们前去岂不是白费功夫?”
李献毫不在意道:“无妨,她会喜欢你的。”
许之兰惴惴不安,到了隆恩寺,还没有跨进门槛,一个眉梢挂满讥诮的婆子就将他们拦下,昂首傲然道:“放肆,贵人在此,不得无礼!”
李献不觉被看轻,客客气气地施礼道:“孙儿李献前来拜见皇祖母,还请通传。”
旁边邓守恩亮出东宫令牌,婆子吃一惊,紧忙去禀报,许之兰叫住她,把亲手做的糕点递到她手里,柔声道:“这是一点心意,烦请姑姑帮忙转交。”
婆子迟疑,仔细打量许之兰一番,见她清丽脱俗,浅笑盈盈,一时间拿捏不准她的身份,既然能在太子身侧说上话,婆子也不敢轻易得罪,恭恭敬敬地接过食盒。
少顷,婆子回来,脸上印一个红彤彤的大巴掌,裙子也湿了,眼中烧着怒火,碍于李献的太子身份,发作不得,只能抑制了,冷声道:“娘娘潜心为国祈福,不见任何人,请殿下不要为难老奴。”
李献颔首,不作纠缠,转身就走。
许之兰摸不着头脑,不知他用意,既然早知太后不会放他们进去,何必多此一举,又想到连太后的面都见不到,她还不如回宫求助温凌,看看他预备怎么带她离宫。
昨夜被太子一激,许之兰现在是忧心如焚,急病乱投医,甚至胆子大到起了一点打皇帝主意的心思,虽然很快被她掐灭。皇帝钻营帝王权术几十年,她那点小心思根本不够看,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弄巧成拙,触怒皇帝,不值当。
许之兰上车的工夫,忽赶来一个发髻高盘的宫装女子,单凭相貌上看,年纪约莫五十多岁,她踩着碎步急忙赶过来,高喊:“太子殿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