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被弹劾
许之兰身体抖一下,回头,目光交汇,眼珠黑曜石般透着闪亮的光彩,沉静又神秘。在这空寂之地,梅香清幽,一缕两缕漂浮到他眼中,衬得他气韵清贵。
“殿下……”许之兰呐呐开口,眼神不自觉地随淡香打飘,捏紧衣袖,指节微微泛白。
太子松了手,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滑至屋内,巡视一番后转回来,出声问她:“来这里做什么?”
许之兰心下惊惶,单手轻揉他抓过的肩骨,另一只空闲的手抬起来指向房屋,解释道:“我在路上偶遇温太医,他让我跟他过来取药,但他进门以后许久不见出来,我有些担心,便想进去看看。”
“取药?”李献蹙眉,视线停在她身上,又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许之兰不自然地摸脸道:“……今晨起来,脸上冒了两颗痘,没有大碍。”
李献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净白滑腻的肌肤上果真有两个小红点,微微颔首,向里略扫一眼,“出去等我。”
在太子的眼光下,她早想逃了,他一出声令许,许之兰就忙不迭地躬身退出去。
见他如见鬼,用膳如上坟,这会儿逃得身形都闪出重影,李献又气又笑,叹了一口气,暂时放过她,转头看向交错有致的银朱菱花门。
李献推门而入,密密麻麻交叠几层的枣褐六足虫齐齐往那面容俊秀的男子身上汇聚,角落还不断有虫娴熟地摆动每只脚,一窝蜂地爬过去。
男子身上已经攀满虫豸,还有爬到他脖颈的,来回窜动,不过它们主要的目标显然在男子的腕部,细瘦的手臂比其他地方附着得更多,尤其手腕,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堆叠成山,腕部的虫豸鼓起,臃肿不堪。
“管好你的虫豸,再打她的主意,我不介意一把火烤炙了事。”李献冷冷皱眉,眼角挂着厌恶。
紫檀灵芝纹路角牙案几旁,温凌抬起苍白无血色的脸,扬起一抹笑,掀动薄唇:“我帮你做事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绝情。”
李献拂袖而去。
出来时,李献看到许之兰蹲在墙边,她低着头,发髻收紧,插着一支紫葡萄珠钗,素净清新。
“走吧。”
李献冷不丁出声,许之兰吓一跳,身体猛地往后缩,撞上墙,咚一声,两脚朝天,许之兰疼得龇牙,李献见此不由向她伸手。
“不用不用。”许之兰摆摆手,撑着墙壁自己站起来,问道:“殿下,温太医没事吧?”
李献跨步上前,拍去她衣裳上的灰尘,声音低平:“他没事。”
“谢殿下。”许之兰受宠若惊,低着头后退几步。
李献收回眼光,从她面前走过,许之兰跟在他后面。
长长的静默过去,许之兰一言不发,李献憋不住,蓦地驻足,侧过身来开口道:“怎么不问我为何来此?”
许之兰惊诧地抬头,顶着太子灼灼的目光,她头皮发麻,心里腹诽不停,问他也探不着真话,还多说多错,没事惹这个麻烦做什么。
心里虽这样想,却是半点不能表露出来,许之兰顺从地问:“殿下为何来此呀?”
女子杏眼里覆着疏离,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对温凌倒是毫不设防,关切得紧,李献额角跳起一根青筋,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心间伏动。
李献嘴唇抿成一条细线,不答话,抬脚便走。
怎么又生气了?
许之兰摸不着头脑,思索片刻,大早上的,太子孤身一人过来找温凌,确实奇怪。
离开温凌的住处,许之兰要准备早膳,半道和太子分手,向膳房走过去。
过几日是中和节,膳房忙得热火朝天,许之兰到时悯儿正在灶台前扇风,不知摇了多久,似乎有些累,手没什么力气,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她揩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换只手继续扇。
“你怎么过来了?”许之兰弯身夺走她的扇子。
悯儿惊诧,手足无措,头快低到地上,她揪着衣角说:“宫里的姑姑说,要我多帮忙……”
“她诓你多干活儿呢,别放在心上。”
“这里烟尘多,你出去帮我……”许之兰环顾四周,看什么活计轻松,最后目光落在一筐豆子上,扶着悯儿的肩走过去,续上前头中断的话:“帮我捡豆子好了,把受蛀的挑出来。”
“是,典膳。”悯儿见许之兰如此好说话,心里感激,眉眼蕴起笑意,弯身去抱筐。
许之兰抢步提起,“这个重,我帮你拿出去。”
恰逢露珠从外面回来,面容惊恐未散,看见许之兰将豆筐放在树荫下,她快步上前,唤道:“典膳。”
许之兰回身,察觉露珠神色不对,肃色道:“露珠,怎么了?”
露珠放下菜篮子,抱臂搓了搓,眉头紧张地皱起,她走到许之兰身边,低声道:“典膳,蒋玉珍死了!”
这句话很短,可分量却重,许之兰微怔,手心里的豆子趁她不注意纷纷逃走,从高空坠下,扑进尘土里,一下湮没,没了影。
“怎么死的?”许之兰问。
“说是破晓时候又发了疯,趁人不注意跑到高楼上,结果意外坠落,等禁卫发现的时候早就断了气。”露珠似是想到什么,冷嘶一声,攥起拳头举到许之兰面前继续说:“典膳你是没看见,蒋玉珍的脑袋都砸开花了,破了这么大一个洞!”
“还有好多虫子爬进她脑袋里吸髓,满地都是血,身上好几根骨头戳破皮肉,白森森露出来,可吓人了!”露珠边说边抖,尤其嘴唇,抖个不行。
悯儿被露珠的描述吓得尖叫一声,慌忙捂嘴低泣。
许之兰听了也觉毛骨悚然,急忙止住露珠的话头:“这话别在膳房说。”
露珠噤声。
蒋玉珍本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人物,可她的死亡因过于骇人,飞快传遍各宫,甚至传到前朝,几十本弹劾太子为爱宠草菅人命的奏折摆上皇帝的案头。
奏折上写太子纵容包庇东宫典膳许之兰罪行,以亲族威胁宫正伪证,事后杀人灭口,湮灭罪证。太子草菅人命,罔顾律法,失德失行,奏请皇帝圣断,还天下公道。
还有人将此事与废吴王之死联系,推断许之兰便是杀害废吴王之人,请皇帝重审废吴王案。好在废吴王弑君之罪在那里,有比周之嫌,这道奏折在送到皇帝案前就被清理掉了。
此外,京畿知府也上奏,官道觅得一女尸,经查,正是涉事宫正。
与京畿知府的奏折一同上递的还有一块碎布,自女尸手中取出,对比纹饰,布料材质,最后与东宫亲卫服装一致。
皇帝阅过奏折,愤然拍案,命其搜查东宫,凡衣有破损者,一律拿下。
对太子的攻讦来势迅猛,东宫一时间人心惶惶,有关系的已经提前联系好去向,若太子被废,能够及时脱身。
悯儿听闻姑母死讯,晕厥过去,躺在榻上高热不退。温凌过来把了脉,开了几剂药给她灌下去,虽退了热,但仍病病恹恹的。
许之兰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太子倒是吃好喝好,还把她叫到跟前,要给她的痘痘涂药。
李献修长手指抹了点透明膏状的消痘药,许之兰脸上的痘长了几天都没消下去,他特意让太医院调配的,温和不刺激,对于消痘很有效果。
他捉住许之兰的下巴,固定好角度,专注于她脸上的红痘,指腹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摩挲,打圈。
李献的指腹略带薄茧,擦过她的肌肤,微痒,许之兰不禁偏了偏头,然而下巴被他抓着,她才动一下就被拉回去。
“别乱动。”李献声音喑哑。
他的头颅距离许之兰很近,平缓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许之兰的心怦怦狂跳,嘴里不断分泌口水,多得快要装不下,但不敢咽,她怕声音太响,动作幅度太大。
许之兰很煎熬,期盼他快一点,就两颗痘,可太子慢腾腾的动作,她觉得像过了好几个时辰那么长。
太子的眼睫很长,眼珠很黑,眼睫总能很好盖住他眼底那些算计,鼻梁高挺笔直,能透露几分他性子里的强势冷硬,唇角总是噙着温和的笑,迷惑人心。
“好了。”
太子的声音兀然响起,许之兰这才惊觉失神,从他的面容抽回神思,“谢,谢殿下。”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李献取出干净的汗巾帕子擦手,药膏覆在他食指上,晶莹透亮。
“殿下不担心吗?”
他这般悠闲,许之兰忍不住问出来,心底甚至暗暗猜想,该不会这又是他计策里的一环,他让人分辨不出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
李献将汗巾帕子叠好置于桌上,闭合药瓶瓷盖,抬眼看她,顺着她的眼睛探下去,立即知晓她的所思所想。
明明都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多此一问。
“这算关心吗?”李献微笑道。
许之兰高度警觉,目光飘了飘,用诚恳的语气说:“殿下是为了帮我才会被小人构陷,如今这样的情形,殿下不会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