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三小姐
他走进自己小院却发现安静无人,留守的小厮对他说道罗姑娘被三小姐邀去后院花园荡秋千。
“荡秋千?”林墨谦眉头微皱。
“是,大公子有所不知。去年春时三小姐参加牡丹阁赏花会,贵女们斗花、斗诗、投壶等三小姐均未胜出。唯曲池秋千一项未遇敌手。”
林墨谦笑了笑:“眼看就三月里了牡丹阁又要对外开放。她也开始练习这个强项了。”
三月里的牡丹会是帝国皇都春日规格最高的游园会,位于洛水畔的皇家园林—牡丹阁会向公众开放,历来都是东京贵女们争奇斗艳展示自我的舞台。
“是。”
“可这荡秋千有什么可比的?”
“比高,比快。”
林墨谦想起那个三妹妹小时爬树的模样,不由笑道:“哈哈,那些闺阁小姐的确比不过咱们家三小姐。罗姑娘下午在干什么,晚饭吃得好吗?”
“罗姑娘下午在房中制衣,晚饭用在夕晖阁。吃了一碗鱼肉粥,一小碟时令小菜和一盅南瓜煨牛肉。”
林墨谦点点头,不觉间走到罗绮的缝纫室,他看见挂衣的木架子已经被她拆下打包放在墙角。七套成衣被布包好放在桌上,看样子她是不打算再接新活了。他想到那几张出关文牒,这个小裁缝可真敢跑的。
林墨谦离开小院走向后院花园,林府门户虽小,内里庭院面积却委实大得令旁人嫉妒,在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上林府除了数间庭院还有曲池、廊桥、花圃和一个不小的锤丸场。
远远地他就听见宋珍珍的笑声,洪亮且不娇柔。
待走近些,他才看见池旁草地上支起了个高大的千秋架,宋珍珍双手抓绳踏在板上正荡的起劲,在秋千数米开外的地方高悬着一朵绸花,宋珍珍奋力摇摆不断提升高度似要摘下那朵绸花。
“太高了,你慢些!”林母坐在底下急道。
“姑母没关系,我腰上绑着绳啦!”宋珍珍说罢居然站在木板上奋力摆动身子,那秋千是越荡越急,越急越高。
坐在林母旁的罗绮跟林母一样紧张,一双小手抵在鼻尖轻声惊叹,林书翰则百无聊赖。林墨谦步子轻,几人都没觉察到他已经站在身后了。
林书翰对罗绮说道:“大嫂这样紧张是没玩过秋千吗?”
罗绮道:“小时候玩过,不过不像三妹妹玩得这么…”她想说不会如宋珍珍玩的那么高兴。
却听林书翰接话道:“这么野,对吧!”
林书翰再追刀吐槽:“跟杂耍艺人似的没个淑女模样。即便在那帮贵女面前赢了这秋千摘花又如何?贵女不稀罕在秋千上赢的,这丫头太野了。”
罗绮有些尴尬,她知道宋珍珍是林母的娘家侄女,也是林书翰从小定亲的准媳妇儿。当着罗母面跟她说这些不会显得很不给面子吗?
她讪讪笑道:“只要三妹妹玩得高兴就行了啊。三妹妹这般便如仙子凌空跟壁画上的飞天似的。如果今日她穿件窄袖春衫下搭流苏褂面裙配以发带头饰与长披帛,那就更显飘逸了。女子若是娴静固然有含辞未吐,另我忘餐的柔美之感。可我却觉得三妹妹这般活泼灵动更为难得,就是这股张扬与活力,才能让人感觉春日果真到了。凛凛寒风尽,芳菲天地间。人间的芳菲可不能只有一种颜色。”
林母闻言点头对自己儿子说道:“听见你大嫂的话了没,明珠有人识。你还是要带着欣赏的眼光去看珍珍。”林母没想到陋巷裁缝也有如此见地与口才,再看林书翰那探究的目光,她心中警铃大振,生怕两个儿子婚事生变。急忙说道:“阿绮,你母亲的病有起色了吗?我已经请了官媒准备登门过礼了。”
罗绮闻言急忙说道:“这件事不着急,我娘还在南山堂,今晚奉莲殿道长会施针救治我也要去陪伺。”
“你母亲把你教育的很好,不但心灵手巧还识文断字。今晚让大郎陪你,你看你多不小心,走路都会摔着。他就那么忙?就不能多陪陪你。等他回府,我定要说说他!”
林墨谦听到此,走上前说道:“母亲说的是,我会多抽时间陪罗姑娘的。”
林母见她来了,起身让他挨着罗绮坐下,又对林书翰说道:“二郎你陪珍珍去看看花圃里的花,帮她选几株品相佳的拿去斗花。另外再恶补点飞花令!今年牡丹阁春游你必须去,陪着她好好玩玩。”
“是,母亲。”林书翰应声答道。
宋珍珍在自己期望的时间内摸到了那朵绸花,心情很是不错,走下秋千架时步履轻快。在林母的示意下她对林墨谦行礼之后便拉着林书翰去往花圃选花。
碧湖之畔,就只剩林墨谦与罗绮两人。
“你嘴好些了吗?”林墨谦问道。
罗绮道:“已经消肿了,你给我的药膏很管用。”
林墨谦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她罗彪的死讯,两人有那么片刻的沉默。
此时月挂枝头,梨花赛雪。暖风拂过,花瓣飘落在池水之中,带出涟漪如弦。
秋千在夜风中微荡,林墨谦问道:“你想玩秋千吗?”
“像珍珍那样吗?不,不太想。”罗绮道,她儿时也喜欢坐秋千,她的秋千在一院蔷薇之央。
林墨谦拉着她的手,边走边道:“走吧,有我在,不会摔了你。”不容拒绝,他将她推坐在秋千上,让她拉紧绳索,就那样轻轻推着。
失重的感觉让她倍感轻松,也回忆起儿时的时光。
夜风呢喃轻嗅花香,她仿佛看见了无尽花海,她的蔷薇园是她慰藉伤痛的乐土。四季如春的故土永远都飘荡着花香,也没有让她倍觉难熬的寒冬。她的童年除了那些无法回避的伤痛日子,其余都是在轻纱裙摆中肆意时光。
罗绮冲着林墨谦笑道:“你别推了,我自己来。”她踏上木板,站起身像儿时那样畅快地玩,肆意地笑。
起先林墨谦还有些紧张,怕她从秋千上摔下来。可看了会儿才发现她也是个荡秋千的高手,便退后几步,仰着头目光始终追逐着她,欣赏那如凌空飞燕的身姿。
等罗绮玩够了,林墨谦和她回到小院让人煮了两碗混沌当宵夜,随后便让人准备马车打算去往南山堂。罗绮走的时候从缝纫室取了个布包裹,林墨谦问她何物,她答是感谢木桐子为其做的道袍。
“你一个下午就做好了?”
罗绮道:“木道长就是个孩子,布料都是现成的,这没什么难的。”
林墨谦道:“木道长可不是孩子,木道长侍奉无尘国师已快百年了。”
“啊?!”罗绮惊诧不已,想到木桐子的身量容颜不由感叹道:“皇家道场果然非凡,真是名副其实的童颜仙姿。那…我这件普通道袍岂不是有点拿不出手。”
“你亲手做的,心意无价。”林墨谦看着心痒痒,也想让她给自己做件衣裳,“你不是不做男装吗?”
“木道长是仙长,哪能与世俗男子相提并论?”罗绮抱着布包说道:“我们走吧。”
等两人到了南山堂,离子时还有些时间。却未料木桐子已经到了,见罗绮给他做了衣裳,木桐子显得有些激动,他捧在手里连外部包裹着的布都舍不得拆开,接连说了几次喜欢。看得林墨谦有些吃味。
木桐子怕罗绮着急,说了会儿罗母的病症是灵枢封闭,犹如丧失五识一般,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眼、耳、鼻、口、肤。所有的感官都因外力封闭。破法便是追本溯源,找到那股外力。今晚子时我会为她施针,尝试捕捉那股外力。”木桐子说罢就将两人请出房间。
林墨谦给她披了件斗篷,两人坐在房间外的长凳上等待。见罗绮神色凝重,林墨谦说道:“你放心,奉莲殿乃皇家道场,无尘国师座下也仅仅只有木道长一名弟子。木道长一定能让你母亲苏醒。”
罗绮问道:“你知道能将人五识封印的外力指的是什么吗?”
林墨谦想想答道:“圣贤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正气使人浩然立世,如果世间真的有能害人昏迷不醒的外力,我想那便是邪气。”
罗绮听罢笑了笑说道:“那你就不奇怪那股邪气为什么找到我们罗家吗?我哥哥失踪了,娘亲昏迷不醒,或许都是我的原因才连累他们惹上了那股邪气。所以,林公子,我不想把那股邪气引进林府。我已经打包好了行囊,之前牙行的人说有个买家愿意出八千两买罗家小楼。”
“八千两?不是摆明想坑你吗!”林墨谦急道。
“牙纪也要吃饭嘛,没有关系的。我十岁来到东京城,拜师一年就出师接单做衣裳。我和哥哥不过八年就买下小院,虽说破了点可我哥哥什么都会,没两天就把小院修缮出了样子。家里的家具也都是他亲手做的。或许市井人家的生活你理解不了,但是只要心安理得便是最好的生活。”
林墨谦急道:“可你想过没有,你哥哥失踪那么久,或许回不来了。你母亲如果今夜能醒身体恐怕也会大不如前,家里没有男人,你怎么办?罗绮,让我照顾你吧。”林墨谦想到那具被石灰包裹的尸体,怀里的三张出关文牒不知会将她带往何处。林墨谦越说越激动,他抓起罗绮的手说道:“我十五岁便离开京城为生活闯荡,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你喜欢裁剪,我替你寻个闹市铺面开家成衣馆。你给珍珍的着装建议很有心思,罗绮,留下来。你告诉我那股邪气在哪儿,我去把它铲除了。”
林墨谦说了这许多,罗绮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眼眸平静如死水无波。“林公子,我理解不了你怎么就对我这个陌生人这样关心。我实话跟你说,我昨天之所以跟你回林家是因为我看到我哥留给我的消息。他要我先离开家,我不过是没有落脚的地方,而且你又是个好人。”
林墨谦被她的那句好人逗笑了:“那我这个好人就收留你直到你哥哥来接你好了。”这一刻,林墨谦不打算告诉她罗彪的死讯。
可罗绮摇摇头:“我哥哥这么多天没回家,一定回不了了。之前我还抱了点希望,可现在知道母亲的病因,我也不能再骗自己。他的意思估计是让我不要等他,林公子,等会儿我娘醒了,我就会带她离开东京城。”
“你家仇人是谁?是南召那帮人吗?你躲了十年都没能躲过他们,今后你又能上哪儿去?你留在我身边,他们不敢再来找你。你想想你娘,就算今晚醒了也需要休养,能经得住车马劳顿吗?”林墨谦直言道。
罗绮瞳孔微缩,惊愣片刻方才说道:“你既知道有仇家找我,还愿意收留我,是因为你本就是个大善人吗?”
林墨谦心想我都表现的如此明显了,你到底是不开窍还是装糊涂。
就在两人有点鸡同鸭讲之时,时间到了子时。罗母的房间内亮起了光火,两人担心罗母走近窗前看到木桐子盘着莲花坐,悬浮在床尾之上,双手作印抵在额头,对着罗母口中喃喃有词。
而在罗母床下的地板上赫然出现一圆形光圈,光圈由层层小圈组成,其间有像文字又像图案的花纹闪现。大小光圈次第旋转,越转那些光的亮度越强。
罗绮有些紧张,说道:“这些光是怎么亮起来的?我娘会不会有事?”
跟在一旁的小厮诧异地望着四周,说道:“有光吗?哪里有光?我怎么没看到。”
“道长的额间和地下都有光啊!”罗绮急道。
小厮讷讷的看向屋内说道:“道长不是坐在凳上在闭目养神吗?”
林墨谦闻言与罗绮对视一眼,两人看到的画面与小厮看到的明显不同。林墨谦说道:“道长在施法,我们不要在这里影响他!”
随即带着罗绮重新回到花园木凳上。
屋中的光芒越甚,化为线条冲出窗外飞向夜空,旋即木桐子也跳窗而出,追着那道光消失在夜幕之中。房间再度恢复正常,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