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至
深夜,盛京都城中,榆阳县城的一处农庄里。
几个身着深色粗麻布,着下人打扮的老婆子在院子里围坐在一处,配着一碟炒花生,并着香喷喷的卤味,悠闲地在聊着天。
其中一位婆子望了眼东面的厢房,迟疑着凑到一位约四五十岁,身着细棉布的婆子身边,问道:“梁嬷嬷,二小姐那边,就这样放着不管,真的没关系吗?万一出了事,这上头会不会怪罪?”
那姓梁的婆子双颧高凸,一看就是个尖酸刻薄的,只见她用薄唇轻呡了一口酒,又丢了颗花生米进嘴里,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怪罪?哼,你可知道,这就是上头的意思!没有上面的意思,我等做下人的,岂敢如此行事?!”
坐在旁边另一个婆子同样犹豫道:“这,这二小姐到底是夫人亲生的,俗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该不是夫人一时生二小姐的气,才把二小姐打发到咱这穷乡僻壤的庄子里,若等事后夫人气消了,又想起二小姐来,那咱们,怕,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哇。”
说着,两个开口的婆子都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生怕主家秋后算账的样子。
“呸!怕什么!”那梁姓婆子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吐出一口浑浊的浓痰,眼神带着浓浓的轻蔑。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庄子里,几杯黄汤下肚,平日里不敢说的话,这话也没有那么忌讳了。
“这府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小姐不受夫人待见,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想要夫人对二小姐改观,可等下辈子吧!”
说着,梁婆子又端起碗呡了口酒,继续道。
“要说这二小姐还真是扫把星,听说当初要不是为着生二小姐,夫人至于伤了身子,到现在也不能为老爷生下儿子么。夫人这心里呀,是恨着二小姐的,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伴随着一阵凉风吹过,梁婆子不禁抖了一下,脑子清晰了些许。赶紧道:
“得了得了,这主家的,也不是咱们能够置喙,喝酒,喝酒!”
几个婆子应承着,又围在一起,聊起了别的话题。
至于这众人嘴里的二小姐,此时此刻正躺在东边的厢房里,奄奄一息。
东边的厢房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正趴在榻上,脸色惨白,背后雪白的里衣,即使已经换过一身,也还是渗出点点血迹。
旁边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双眼红肿如核桃,颤抖的手轻抚着女孩惨白的脸庞,心疼地眼泪就一直没有停过,嘴边还不停的念叨着:“二小姐,你可要挺过来呀,嬷嬷还等着你醒过来呢。嬷嬷答应你,等你醒了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还有,你不是说想老爷了吗,老爷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不想见见他吗?”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红着眼眶,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布巾,放在水里吸了水,拧了半干后,细细给女孩擦着脸庞,手臂以及身体。一边擦,一边生气道。
“这庄子里的奴才们也太欺负人了,二小姐烧成这样,叫她们烧点水备用,一个个推三阻四的,不是有其他活要忙,就是身子不舒服,要回去歇息。这些势利小人,这是眼看着二小姐不受夫人待见,被打发到庄子里,一个个落井下石,奴大欺主!别以为我知道,刚刚还看到她们一个个围着梁婆子,坐在院子里在吃酒!真是的,真的是太欺负人了!”
说着说着,丫鬟又红了眼眶。
“这夫人也是,明明是双生子,这待遇却是千差万别。看看大小姐,再看看二小姐,这,这别说是亲生的,说是恶毒继母,也是有人信的!”
“白果,闭嘴!”榻边照看女孩的中年妇人哑着嗓子轻喝一声。
“不得妄议夫人和小姐的事情!夫人,夫人也是心里有气,等她缓过来不生小姐气了,到底还是母女连心,还是,还是疼爱小姐的”
许是想过了夫人过往的表现,林嬷嬷内心也不禁怀疑自己以往的想法,越说越没有底气。
名唤白果的丫鬟气的一跺脚,“等夫人消气?等到什么时候?这十几年了夫人都没消气,以后还有可能消气吗?嬷嬷,你总是说夫人的好话,说夫人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说夫人心里也苦,但是心底还是疼爱小姐的。后来,小姐渐渐看开了些,不再愿意一厢情愿地再去讨好夫人,你也哄着,半逼着小姐去讨好夫人,求夫人消气。结果呢?讨好了吗?每次讨好,小姐非但得不到夫人的关爱,还要被骂,被训,被罚。这次更是好了,还给小姐扣了个忤逆的不孝罪名,不惜对小姐上了家法,将小姐打成这样。夫人非但不心疼,还不准让人请大夫给小姐看伤,更是把伤重高烧不退,昏迷中的小姐连夜打发到这破旧的庄子里来。要不是平日里给小姐备下的药品多,小姐现在就是躺着等死了!!不,小姐现在可不就是在躺着等死了吗?”
说罢,白果捂住脸,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是了,被白果从村里硬拉过来的赤脚大夫看了小姐的模样,治都没治,直言自己无能为力,若是小姐挺不过今晚,就只能安排后事了。
林嬷嬷怔怔地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小人儿,这个自己一手从嘤嘤啼哭的小小团子,带到现在十三岁的稚幼女娃,终于意识到以往自己可能真的是做错了,但是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如果,如果小姐能平安挺过这一关,以后,就由小姐自己的意思吧。
两个忠心耿耿的仆人,都在心底不约而同地乞求上天,可怜可怜这个无辜的小姑娘,让她挺过这一关吧。
夜,更深了。
两个忠仆折腾了一天一夜,累得趴在脚榻边眯了过去。
无人发觉,原本睡在床榻上的小女孩儿,无声无息没了呼吸,身体渐凉。
直到天色渐渐亮起,床榻上趴着的小女孩渐渐又有了些许起伏,虽然微弱,但实实在在又有了气息。
原本已经微凉的身体,又渐渐有了些许温度。
疼,好疼!浑身上下都疼!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顾云澜悻悻的想。
尤其是后背,像是被谁用鞭子狠狠抽过一般,热辣辣地疼,这让顾云澜想起来小时候逃跑未遂时,被人贩子抓回来狠狠地抽打,那种痛,痛彻心扉。顾云澜又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绝望无助的场景。
“疼,好疼,不要,不要,不要打了”
女孩的呓语唤醒了趴在女孩身边的丫鬟。
白果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看到女孩紧紧闭着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上下下开合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小姐,小姐?”白果连忙扑到女孩身边,用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惊喜地喊道“嬷嬷,嬷嬷,快,快来看呢,小姐退烧了,小姐退烧了!”
白果一边说着,喊醒了同样累困过去的林嬷嬷,一边踉跄着跑到门口对着明亮的天空道:“多谢苍天保佑,让小姐终于挺过这一关!”
被喊醒的林嬷嬷同白果一样,先去试了试女孩额头的温度,随后惊喜的跑到门口跪在白果身边:“多谢老天,小姐终于醒了!老奴就说么,小姐是有福之人,经此劫难,以后必是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而被人遗忘在床上的顾云澜,终于从可怕的噩梦中克服恐惧,挣扎着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撑开沉重的眼皮,顾云澜一睁开眼睛就两张大大的人脸挤在自己眼前,离自己不过三厘米。一张略老些,脸上已有些许皱纹,满是沧桑;一张是年轻的十四五岁的嫩脸,就是脸色蜡黄了些。不过,两张脸的共同之处都是憔悴苍白的可怕,加上红肿如核桃的双眼,布满血丝,犹如恐怖电影里面的鬼魅,吓的顾云澜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又去见了阎王!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之后,顾云澜那被烧得过分糊涂,晕乎乎的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些事情。
第一,这里是古代。至于是什么朝代,暂时还不清楚。
第二,自己真的已经死了,但是又重生了,重生到这个小女孩身上。
第三,是好事,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看起来才十一二岁,白捡了二十年的青春。
第四,按着两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副身体的主人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儿。
看着周围满是复古气息的摆设,和两个对着自己喜极而泣的鬼,哦不,是人,顾云澜觉得这刺-激有点太大,一下子又晕了过去。
黑暗中,顾云澜觉得头像被针扎似地疼的厉害,一些些零碎的画面闪过,犹如放电影般闪过脑海,身体原主小女孩的过往,一幕一幕地呈现在顾云澜的脑海里,直到烟消云散。
小女孩稚气的声音带着不甘与委屈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直到最后化作一声带着歉意的叹息。
“姐姐,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自私怯懦,阿澜太累,太累,真的撑不下去了,阿澜唯一的心愿,若有朝一日,姐姐能见到阿澜的爹爹,请你帮阿澜跟爹爹说一声,爹爹,阿澜,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阿澜放心,姐姐一定把话带给你爹爹!”
现实中,看着刚刚醒过来却又晕过去的顾云澜,林嬷嬷和白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