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混蛋
甘露愕然。她撩了一下垂下的长发,低头遮掩自己的不自然表情。
其实她多虑了。隐藏在绿化带里的路灯,早被树叶和夜色联手遮住了光芒,站在步行路中间的她和杨梓,在周围的游客和夜晚健行的消暑男女眼里,就是一对外形很相称的情侣。
杨梓忍着心头的雀跃,把手机递到甘露面前:“你看看照的好不好?不好再重照。”
甘露低头看俩人的合影,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看弟弟给杨蓉拍照的瞬间表情是很自然的微笑,而杨梓发自内心的欢欣也在照片里展露无遗。
“你,我没同意你拍合影。”甘露小小声抗议。
“那我发给你,是删还是留,你决定。好不好?”
俩人的间距只有半臂之隔,呼吸可闻。
好不好?甘露眼神游移,避开与杨梓的眼睛相对。她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热起来。
拍照的甘泉因杨蓉的要求,不停地变换拍照的角度、地点,好把作为背景的小蛮腰和游轮拍摄进去。四人的距离这时已经拉开有十几步。
而甘露察觉到身边经过游客、健行的男男女女,并没有特意注意自己和杨梓,她在夜色里慢慢缓和了紧张情绪。
沉思了一会儿,甘露抬起脸对杨梓说:“你刚才发的那些信息我都认真看了。谢谢你。”
杨梓害怕被发好人卡,紧张地开始“垂死挣扎”。那绷紧的声音,急切的眼神,前倾的身体,无不在展示他内心对甘露那希冀的认同。
“甘露,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一生只动心一次,一生只守着令自己动心的人。像我父母那样。”
杨梓这么积极地表态,甘露顿时觉得这一晚上紧绷的心弦松了。
“杨梓,我老窦和我妈麻拍拖前,是征得我阿爷和阿嫲、阿公和阿婆的同意。嗯,这也跟都住在一个镇子上有关。但现在你爸爸妈妈不能来广州,你可以打电话或者视频问。杨梓,我是不想以后你我难为,咱们两家的差异太大了。”
杨梓明白了甘露的心意,明白她想重复其父母那种双方家长同意后再拍拖的模式。在这个离婚率高涨的现今社会里,去效法婚姻成功的父母,守着那个令自己心动的人一生,是多么多么令人期待和向往的美好远景啊。
杨梓立即当着甘露的面拨打父亲的电话,要求视频。
杨宇听到视频呼叫声音,只好放下才拿起来的ipad,按着眉间贴点开微信。他诧异地问:“儿子,什么事儿?”
“爸,你怎么了?伤着了?”杨梓被父亲的新形象吓了一跳。
“你妈妈嫌我皱眉出了川字纹。”杨宇莫可奈何,他向儿子告状:“你妈妈霸道极了,还不准我撕掉。”
容教授放回医药箱回来,见丈夫对手机说话,就开口问:“谁呀?这么晚还找你?”
“你宝贝儿子呗。”
容教授伸手要过丈夫的手机,等看到儿子了,她笑得非常慈爱:“憨木仔,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咦!你没在家?你在哪儿呢?”
“妈,我在二沙岛体育公园附近。那个我想征求一下你和我爸爸的意见。”杨梓发现甘露要离开,赶紧伸手使劲地拽住她。
“什么事儿?”容教授吃惊极了。自己的儿子从小就很有主意,当初坚持要留在南方陪外祖父母,没把公公婆婆气出个好歹来。
“妈,我和甘露拍拖,你和我爸反对吗?”
容教授笑起来,她打趣儿子道:“憨木仔,你有多少年没征求过我和你爸的意见了?有没有二十年啊。老杨,你听听儿子这话多新鲜。他拍拖要问咱们俩的意见。憨木仔,你爷爷在你这个年龄,你爸爸都满地跑了。你问我拍拖的意见?你明天娶媳妇我都不反对。”
杨宇在手机屏幕上露脸,问:“儿子,你遇到什么难题了?”
不等杨梓回答父亲的问话,当母亲的容教授又出现在屏幕上了:“憨木仔,你明天跟甘家闺女成亲、后天让我升级当奶奶我都不反对。我欢喜还来不急呢。你看看人家姐弟俩的学习成绩,你再看看你妹妹。人家是比翼齐飞,你妈妈我两个宝葫芦瘪了一个……”
什么比翼齐飞啊!杨宇知道若是任由妻子在这个话题延展开,她能说到明天天亮去。他赶紧再去抢手机,还说容教授:“容容,儿子难得找我一次,你让儿子先跟我说完的。”
“爸,我和甘露拍拖,你和我妈反对吗?”
“不反对。”杨宇奇怪地问:“儿子,你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会这么问?”
“爸,甘露她父母亲只高中毕业,她爸爸是辅警,她妈妈这些年在家做家务,她因为跟我们家的差距……”
杨宇笑:“她家父母读书多少,和你俩谈恋爱、结婚都没有关系。当初我和你妈妈谈恋爱时,你外公外婆也没因为老杨家靠工资维持温饱儿反对,你爷爷也没因你外公外婆读书少有异议。父母对儿女的婚姻,唯一的愿望是孩子能够幸福。”
杨梓得意地把手机一偏,让甘露出现在屏幕上。甘露突然看到屏幕上挤在一起的中年男女,窘得面红耳赤,她想抽出手离杨梓远远的,但容教授先对她说话了。
“是甘露吧?”
“叔叔阿姨好。”甘露只好开口问好。
“你也好。广州热不热?”
“热。”
“白天还是35、6°吧?”
“是。”
“跟杨梓过来北方避暑吧。请你爸爸妈妈、你弟弟一起来。”
“对啊,一起过来避暑吧。”杨宇及时露脸插上一句。
“谢谢叔叔阿姨。”
甘露的紧张,令杨宇和容教授一起笑了。而她适时地从屏幕上消失,也令两口子松了一口气。儿子突如其来地整这么一出,这小混蛋!
回头再跟他仔细掰扯。
“和甘露好好处,好好待人家闺女!”杨宇叮嘱儿子,得把这个视频完美结束了。
容教授紧随其后提醒儿子:“憨木仔,机灵点儿,聪明老婆娶回家,改善基因啊。”
“好。”杨梓笑着收线。
那边拍照的杨蓉眼尖地看到哥哥拉着甘露的手,一时间紧盯着俩人,连换个pose摆都忘记了。甘泉顺着杨蓉的视线回头,也看到牵手的一幕。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甘泉气哼哼地朝杨梓和姐姐那儿疾走。
杨蓉急得在他后面追着喊:“泉仔,泉仔。”
杨宇看着熄灭的手机屏幕,笑着对妻子说:“容容,幸好咱倆都是开明的家长。要是刚才咱倆谁提出反对意见,你说是不是很尴尬?儿子这事儿准保得黄了。”
容教授点点头,伸手把丈夫的眉间贴按实一点儿,说:“这是在咱们家,换个挑剔点儿的婆婆,太可能说些门不当户不对的话了。”
杨宇深呼气、塌肩膀、弓腰背,然后靠在床头,放松惬意地说:“我得活得多不耐烦了,才反对儿子搞对象的事儿!别说他选择了中大的高材生,就是他要出柜,我也都能接受。”
“你这说的什么话!”容教授不高兴了。
“心里话!憨木仔这些年一直不拍拖,我这心始终吊在半空中。我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就行。真的!容容,儿科冷主任家的事儿你知道的,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啊。”
容教授闻言靠在床头也叹道:“唉!可惜了吴双那孩子了。你说冷主任她怎那么想不开呢?不管怎么说,那女孩子也读了大学,家里穷点儿怕什么!父母亲离婚怕什么!反正这年头有退休金就够吃饭的,医保也承担了重症疾病的费用。”
“我猜她也是没想到吴双会那样吧。不然她也不会那么激烈反对了。”杨宇心有戚戚。
容教授不耐烦地说:“让我说也是她平时太惯着孩子,养得孩子听不得一点儿逆耳的话。”
杨宇却罕见地提出不同的意见:“冷主任惯孩子也有情可原。你大概不怎么知道他家的事儿。我跟你说早几十年前,省院的儿科是她公公吴主任撑起来的。吴主任在儿内科的造诣在省城是首屈一指的。我们这些医院职工的孩子,小时候都没少找他看过病。”
容教授点头。
“她婆婆原是药剂科的范主任,那人你没见过,那更是几任院长跟前的得力人。可那年范主任被判刑,吴主任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冷主任他对象吴冬,他在分院当药剂科主任,因为他妈妈的事儿开始被隔离审查,后来在他妈妈判刑前被放出来了,之后就一直闲在家里。好像就隔了一年多吧,也病死了。对了,吴冬他弟弟吴山跟我同岁,还在一个班同学过。吴山高中毕业就参军了,后来在军队里考上了军校。但98年那场特大洪水,他在抗险救灾时牺牲了。听说他那时候好像是副连长。”
容教授听了这番话,脸色不由就转肃穆。这一家子,这怎么瞬间就家破人亡了啊。
“她对象什么病死的啊?”
“脑胶质瘤。”
“不能手术?李敏不是挺厉害的吗?她没接手?我听说冷主任她们几个特别好啊。”
“能手术。李老师得知吴冬病了,第一时间就接手了吴冬的所有治疗事宜,万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谁知道吴冬他在备皮的时候突然陷入深昏迷,然后就是持续的植物人状态,再没有苏醒了……”
“哪一年的事儿啊?”
“好像就是我出事那年的吧。然后我不是想调回来嘛,那年回家听人说了几句。我找李老师帮忙调动工作,但看李老师情绪不高,也没敢问她是不是传言的那样。”
“这一家子也真够可怜的。” 太令人同情了。
“谁说不是呢。还有吴冬他姐姐吴雅,我听说是子宫肌瘤,做核出术时出事了。”
“那是宫腔镜手术啊!咱们医院妇科最拿手的。东北三省有名的。”
“是啊。那时候范主任还没出事呢。妇产科还是李主任做大主任,不像现在妇科和产科分开了。苏主任她们都上台抢救,唉!最后都没行。”
“天哪!”容教授紧张地双拳紧握,呐呐道:“他们家这是撞了什么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