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彗星离开的那一夜
“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赴约的,卡密托。”
无垠的宇宙向来是漆黑一片, 纵使偶有星辰悸动, 也不过短短一瞬。世界意识的生命与广袤的宇宙相比,也不得不相形见绌。哪怕是卡密托眼前的这位强大的世界意识也不例外。
“我们目前暂且还算得上是敌对状况吧,圣杯前辈。”
与面前世界意识轻松且富余调侃的语气不同, 卡密托相当紧张地戒备周边地一切。尽管卡密托相信同为世界意识的圣杯前辈不至于用些阴谋诡计, 但总会有心思活络的人类自以为是地想为世界分忧,如果碰上喜欢多此一举的家伙, 哪怕是世界意识也不得不为之头疼。
“别紧张,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 大家都很相信我的实力。”
圣杯拍了拍一块秃露出来地石制台阶,示意卡密托坐在他的旁边。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联系上吗?还不快点抓住这大好的机会。”
圣杯双手交叠,鼓励犹豫的后辈多多提问。
“今天我会告诉你想知道地一切。所以不必紧张, 想问什么就问吧。”
卡密托犹豫地坐在石台上, 确认了坚硬的石顶并没有弄些恶作剧, 又确认了圣杯前辈没有糊弄人的意思, 长舒一口气。
但紧接着, 圣杯的话又让它颤动的心脏重新提起——对前辈所作所为的缘由的好奇正好戳他的心坎。
卡密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可靠温柔的圣杯前辈为何突然大肆纠集如此浩大的势力,甚至把如此多的同僚牵扯其中。
卡密托纠结一会,不抱希望地试探道:“您是有什么苦衷吗?”
“啧,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都到你管辖的豁口了, 还天真地问出这种问题……”
圣杯叹了口气, 托着腮帮子, 目光胡乱溅射, “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既没有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煽动, 也不是拍拍脑袋突然下的决定,这是我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才做下这个抉择。怎么,就这点想问的?”
卡密托无法理解,如此荒谬的行径竟然是经过了所谓的深思熟虑,它忍不住道:“那生存于世界的子民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他们又该如何自处?您这是自私地把大家都推进了深渊!”
没有了世界意识,世界的外壁就会变得像鸡蛋壳一样脆弱。卡密托无法理解:明明只是一份安分记录好世界发展就可以的好好过下去的工作,为什么会好端端地突然一时兴起,开始吞噬宇宙的燃料,掠夺世界的本源。
卡密托不接受圣杯任何的搪塞之词,它只想知道真相。
“你有想过吗,卡密托。”
世界意识间既不存在竞争关系,也不存在所谓的踩高捧低。身为最古老的世界意识之一,圣杯对这位年幼的后辈相当看好。但这不代表它不会打破年幼孩子的无端幻想。
“为什么明明可以好好地记录世界的一切,我们却只有在世界发展到鼎盛时期才能凝聚出型体,哪怕再古老悠远的世界意识,它们也无法早早地凝聚身体,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地吗?”
卡密托无法理解圣杯的苦恼,世界意识需要等待世界的节点才能通过机缘巧合,铸造出现形的躯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
它想不出有什么不对。
圣杯叹了口气,神情复杂。
“这当然不能算得上理所当然,你说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我就不能说是那位开创者一开始就是错的吗?是谁给世界意识本该永恒的生命设下限制,谁有资格肆意决定着世界的生杀予夺?”
“你诞生的岁月比我短得多,可能没见过世界意识的更迭。但我见过。”
的确,世界不死,世界意识不灭是烙印在无数世界意识心目中的铁律,但这么多年来,自圣杯拥有形态起,它从来没见过真正不灭的世界意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世界意识的记忆与形态,都会随着文明的更迭而格式化——没有原本的记忆,只能像看故事书一样看着世界的记录。也没有原本的形态,只能通过原有的记录确认自己的形态与化身。曾经为之感动的、喜悦的、愤怒的、悲伤的一切都会变成过眼云烟。
如此,还算是不死不灭吗?
“明明号称是世界不死,意识不灭,但你瞧瞧,又有哪个世界意识真正抵达到那样漫长的生命?所谓不死不灭,只不过是一个以讹传讹的荒唐笑话罢了。”
圣杯托着腮看着幼小的同僚,叹息着摇了摇头。年轻就是年轻,和它们这群越老越着急的家伙们不一样。
年轻代表着机会,犯错的机会、重来的机会属于可以挥霍时间的它们,而不是已经陷入拐点的它们。
卡密托继续保持沉默,它紧紧握着双拳。太过弱小的下场就是,哪怕它本能地不认同前辈的观点,它也只能悲哀地站在这里——比起圣杯麾下浩大的世界意识群落和它本身强盛的力量,卡密托的莽撞只会成为扑火的飞蛾,不仅拯救不了自己,反而会让助燃篝火的力量。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卡密托触电般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轻描淡写地吐露出惊天消息的圣杯。
圣杯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边顺手安慰一副大惊小怪样子的卡密托,一边恨铁不成钢般地碎碎念起来:
“慌什么呢,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态,世界意识可不能随随便地被人看出破绽。言归正传,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作为交换,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唯一的条件就是,今天在这颗荒星上的一切,只能是你我的秘密。”
“那就请从头开始告诉我吧——从您为何这么做、你的想法从何而来开始。”卡密托近乎全身颤抖,年轻的世界意识始终对一切事物怀有热枕,它想不通前些日子还温柔着对待每位后辈的圣杯,今天就会变成碾碎行星的侵略者 。
它还是不愿意相信,仅仅一个叛逆的理由,能让世界意识做出如此疯狂的抉择。
“原因很简单啊,就是我之前说的,我的世界已经不多了——将死之人,脑子里有些异想天开的东西、做出什么疯事都很正常。”
“别开玩笑了前辈!既然答应好会告诉我真相,那就不要用拙劣的谎言来糊弄我。”
卡密托与其说是出乎寻常地愤怒,倒不如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圣杯前辈的每一句话。
“是什么,让您陷入了如此困境,只要告诉大家,我不相信还有什么是世界意识都解决不了的。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圣杯像是听了些什么有趣的事一样,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看吧看吧,世界意识和三代神明没什么差别,也是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可是我亲爱的后辈,你要是不愿意相信真相,难道我还能凭空编出来一个不成?要是不信的话就当个睡前故事听就好,我不介意。
刚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我的世界里,属于神明们的时代要结束了,只需要一个契机,下一个时代就是属于生命短暂的人类了。
我的子民们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成为奠基石的命运,但作为世界的我,却不愿意接受一切重来的命运。”
“但这又不代表您会消失,只是一个新的时代而已……”
“会的,卡密托,会的。”
圣杯去掉右手上繁复的红宝石与纯金饰品,被遮住的地方隐隐透见大片的灰白之色,在摘下手链的过程中,几片坠片只是和皮肤碰了几下,苍白的手腕上甚至已经隐隐显现出几道裂痕。
“我的力量正在被强制归还予世界本身,属于参天巨兽、万神同朝的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了,旧时代的世界意识只能停留在辉煌的旧时代,新世界不会允许老旧的世界意识苟且偷生。”
扪心自问,圣杯它自认为不会对踩着它孩子们尸体建设乐土的人类有半分好感。哪怕那也是诞生于它世界的孩子。
想必这也是每每发展至下一个纪元时代,世界意识们也必须洗刷重来的原因吧?
星星永远在天空偷偷闪烁,时间早就带走了它们的光辉,只不过是长久的空间容纳下了属于它们的回忆。但就连属于它们的回忆,也只被容许存在短短的一瞬,随后又会飘往无尽的边缘,直至消失在无尽的夜空中。
“愿意跟随我的世界意识大多也都是些发展到瓶颈的老家伙们了,谁也不知道世界的制裁会何时到来。我们都没有时间了,但我们还能做最后一次尝试。拜托了,卡密托,我不想对你的世界动手,只要你愿意视而不见,我发誓,接下来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会干涉到任何一位世界意识。”
卡密托的瞳孔不住地收缩,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您要去星之外海——为什么?!”
它的前辈认真地摇头,更正了它话里的错误。
“我们打算去世界的边缘,看看那帷幕的后头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外神的生存空间一步一步压缩至星之外海。冥冥之中,我觉得世界意识的强制格式化与海外的东西有关。”
“至于其他的几个世界意识——已经早早步入了人类的黄金末期,它们只想最后搏一搏了。”
为了追赶上人类发展的速度,不少世界意识的发展已经趋向同质化,再这样下去,它们的世界会逐渐被吸引、相撞、直至融为一体。
“放心卡密托,我们一群憋屈没用的家伙聚在一起,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圣杯苦笑道,“到时候只能让你看我们的笑话了”
对于那群已经知道自己命运的世界意识,早就无所谓了。既定的未来不会让人生出希望,却促使它们生出了更加疯狂的想法。
“况且,它们也只是希望我能将他们融合为一体。如果运气不错的话,或许这是走向末路的世界意识们崭新的希望。”
卡密托反驳:“如果它们选择融为一体,那岂不是永远没有重新诞生的机会了。这样混合的催熟品,是绝对绝对无法诞生出正常发展的世界意识的,甚至连它们都有送命的可能!如果结局是这样的话,还不如……”
卡密托还是无法理解,但圣杯已经不想再谈了。
“卡密托,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世界意识想延续于世的理由,不止是为了自己能够独活。
属于巨大的原生神明的时代马上就要终结了。世界的资源禁不住神明魔兽们的纷争,哪怕他们现在停手,也为时已晚。世界的抑制力已经将他们剔除未来的生存名单,大气中的魔力含量只会越来越低。
首先是位于上阶的创世神明,接着是由纯粹创世力量分出的一代神,接着就是真正由神媾和诞生的二代神,以及后续诞生各种神明,他们构成了圣杯世界里应有的一切,却注定成为未来得到基石。
何其不甘,何其愤怒。
如果子民们的未来注定是成为下一时代的垫脚石,那为何要诞生爱着他们的世界意识?这就是抑制力的考量吗?如果生灵生来便是作为未来的基石,那何必要给他们意识?何必要让他们睁眼看过这世界?
“总而言之,它们几个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到了世界边缘,我们就会依靠行星间巨大的冲击力把自己碾得比陨石还碎。至于那些盘踞在边缘的外神——相信我,它们巴不得有一群傻不楞冬的世界意识去为它们淌这趟雷。所有人,都在期待世界是否会因为我们的僭越,诞生出新的改变。”
圣杯在卡密托的身后挥出一道时空裂缝,隐约可见时之政府内部的装潢。
“包括外神?”
卡密托紧紧抓住缝隙的边缘,哪怕细小的空间漩涡让它的胳膊血肉模糊,它也咬紧牙撑住不愿放手。
“包括。”圣杯看向执拗的后辈,轻轻挥手,迫使缝隙强制合拢。
“倒不如说,祂们就是重要的赞助者之一。外神们早就对宇宙边缘的奥秘趋之若鹜,只可惜,宇宙中一点点振动的余波,都能弄得祂们人仰马翻,一群没用的家伙。”
被驱逐的卡密托说不出一句话来,其一,它姑且还没到睥睨外神的地步。再者,它实在是撑不住了。
朦胧之间,它只听到一声叹息——
“不要和我一样,朝那个方向再行僭越之事了,在所有后辈中,你是最聪明的那个孩子。”
最后的最后,自知命运的圣杯悲哀看向后辈消失的峡口,像在警告自己,又仿佛是说给年轻的世界意识听一般。
“也不要触及外神的一切。”
“……结束了吗,盟友?我控制不了太久,如果可以,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荒露行星的乱石之下,一团泡泡破土而出,抖落了身上的石壳片,露出彩虹色的斑斓光彩。就连刚刚两位世界意识坐着的石台阶,底下也填满了彩色的泡泡。
“启程吧。”圣杯看着卡密托远去的夹缝,眼睛渐渐模糊起来,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动。
它不知道它的选择是否正确,但与其乖乖等死,它更愿意杀出一条生路。
“答应我,那孩子如果去找你,控制住自己不要污染他。”
圣杯忽然说道。
“……我会跟莎布和奈亚说的,只要它不异想天开地干些过分的事,祂们都不会盯上它的。以我的全副力量和名字作保……”
“犹格索托斯的眷属们从此无法入侵任何一个世界。”
浩瀚无垠的宇宙,团簇的泡泡以远超星舰载机的速度向远方飞驰,世界意识和外神结成冯别扭同盟,其征途是不可知的边缘。
生命的主旋律就是挫败,成功只是短短一瞬的彗星,点不燃难明的长夜,却能成就永恒的烙印。
圣杯的行踪消失后,时之政府的世界意识开启了它长达千年的罪行:在无数羸弱世界搜刮身负灵力的人类,以丰厚酬劳引诱他们加入时之政府,间接导致无数世界失去再发展的可能。
自此,日益庞大的时之政府牢牢把控住通往星之外海的豁口,只要同它签下卖身契,成为审神者的一员。无论你是人神还是是魔兽,时之政府荤素不忌。
真是疲惫,这样的日子还会结束吗。
卡密托睁开沉重的眼皮,啧,世界意识凝聚的身体居然也这么脆弱,竟然又昏过去了。
“总调度预见了疲惫的世界意识会在会议途中摔倒,于是贴心地屏退无关人员,并将您妥善放置。”
适时说明总调度恭敬地俯下身子,全然不顾尊贵的世界意识躺在地板上——不过铺满柔软的毯子的话,地板也该非常舒适吧?
“很抱歉在您疲惫的当下雪上加霜。”她面无表情地公式化抱歉完全没有一丝歉意。
“一先生希望您能抽出时间同祂磋谈一番,关于时空转换器,以及二位的老朋友。”
卡密托捂住后脑勺——不出意外应该是撞到桌子角,尽管嘈杂的耳鸣让他提不起状态,但他还是撑着地板挺直起身。
“我先过去,余下的事你先安排。”
“是。”
卡密托走后,在世界意识余光瞥不见的角落,他最得力的助手悄悄销毁了一册报告,未被删除完全的数据中,只能隐约可见一行有作者身份的小字:
对外武装统括局第307任部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