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活在羊圈里的人
“今天的骚乱,恐怕还是让钟离先生见笑了。”
森鸥外话里话外尽是疲惫,嘴里的话却意外的诚恳,“但横滨绝非混乱的温床,我仍然真切地希望你看得见她的包容美丽。”
一个勃发生机的城市会有爱着她的人们,或许横滨仍不够完美,这个被各方势力裹挟的城市也总是让人处处受限,但森鸥外发自内心的爱着这座城市。
“曾经,很多人劝我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他们说,横滨的水太浑了,待久了就脱不了身。以我的功绩,东京肯定会有我的一片天地。”
森鸥外看向钟离,眼里尽是未竟之言。
人们都说森先生是一位野心家,可真正的野心家可不会一头扎进横滨的浑水,有野望的政治家的归宿始终是都城的中心,像森鸥外这种中年还在地方与租界方面斡旋的红人,也着实难见。
在璃月港,从来不乏有野心的实干家,人类短暂的寿命却能迸发出连神明也为之侧目的、梦想与理想交织的光辉。
有野心的实干家是最强大的友人,也是最麻烦的敌人,他们可以为这个目标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野心家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为了引你入套的诱饵,钟离毫不意外,傻白甜的政治家才更让人不安——表面上没有能力却高枕无忧,不是背后的心思更为深沉,就是大山牢靠,反倒是森鸥外这类动不动试探的行为,令他安心不少。
明目张胆的算计比暗地里阴谋诡计好对付的多,对于钟离来说,横滨港的局势已然一目了然:
首先,异能者已经抱团取暖,甚至抛却了国籍间的嫌隙,不断地吸纳新鲜血液——如果他没感觉错,眼前看起来多少有些活泼过头的小少爷也是一名异能者,本土富商之子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不至于如此同两个大男人亲昵地牵手,可森鸥外言语之中多是调侃,就证明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可他身旁被牵着的两位略显尴尬,或许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阵仗。
至于先前所谈论的擂钵街,尽管费奥多尔并未提及有关『黑影』的消息。
但冥冥之中,钟离认为窗外的黑影一定与擂钵街的异常有关,甚至可能是某位暗处不便出面的某人善意的提醒。
不同寻常的动作必有不同寻常的缘由,在这座并不如表面那般风平浪静的都市,恐怕除了谜团重重的擂钵街,更有深层次的隐秘。
擂钵街,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目标。
只需要一个浅显的借口,就能让所有暗处的盯梢倾巢而出。
“横滨包容已经让我深有感触,哪怕是外来人,也能像春天的雨水,悄然融入这一片土壤。”
钟离相当认可森鸥外的说法,每一座城市都不是最完美的,但一定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最能接受的,尽管转型的阵痛时不时会让当时的人们遭受折磨,但只有顶过暴雨,才能沐浴放晴后的灿阳。
“那么钟离先生,”森鸥外顺坡下驴,“作为见识过横滨白天与黑夜的人,有兴趣趁此机会,同我们一起分享分享夜晚的见闻么?”
“如果是分享夜晚护主羊羔的故事,我也很感兴趣哦!既然已经在租界,不如干脆去我家。”
津岛修治眨了眨眼,显得很感兴趣。
“毕竟,大部分时候,租界才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瞒着我,白濑!”
愤怒的声音循着人的脚步声而来,一抬手打开了房间的灯光,瞬间点亮了整间房。刺眼的白炽灯刺激着倚靠在木椅的白发男孩,让他不自觉地眯上了眼,只能隐约看见一团橙色的火焰扑了过来。
“怎么了,中也?”
白濑懒洋洋地直起身,顺带打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见到他如此满不在乎的样子,中原中也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自己做的反而不承认吗?那好,白濑,我问你,柚杏早上是去干什么了?”
白濑则是莫名其妙,上下打量着突然生气的中也,不想和莫名愤怒的中也再多做纠缠,干脆随意敷衍。
“干什么?送客人去租界呗,外国人不送去租界送到哪里,难道说中也,你打算把他留在擂钵街?他刚来横滨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就别让我发笑了——等到他清楚擂钵街在外边的名声,可不会有半点多待的想法。”
“最好别和我避重就轻,白濑——今天租界爆发了游行,我都已经问过柚杏了,大使馆都被围攻,他一个外地人能有什么门路?”
中原中也无法理解白濑对外来人莫名其妙的敌意,在他眼中,白濑永远对擂钵街的人们来者不拒,却把外面世界的人拒之于门外。
“如果说,你是因为害怕我抛弃羊,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我们还有一天是家人,我就永远不会离开。能不能稍微听进去身边人的话?你永远在自顾自地拒绝外面的一切,可只要我不想走,谁能将『羊之王』驱赶出羊群?”
难得的,中原中也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不解,可能他自己都没想到,细数往日经历,白濑从来都是这样意识不到外面人的善意,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窥伺羊之王入侵者,所有外来人都有阴谋。
当初明明说好——『羊』会是擂钵街孩子们的港湾,中原中也会作为羊之王、作为家人拥有普通人应有的一切。
可真正的家人,真的会这样从小到大拒绝一切的外人,只因为害怕『离开』吗?
中原中也不知道。
擂钵街有很多孤儿,羊组织从来不缺少成员,从孩童待到少年,中原中也一直都是以守护者的姿态生活在羊组织,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爱她、敬他,甚至畏他。
所有擂钵街的居民都说,外面的世界不欢迎阴沟里的老鼠,繁华的横滨永远与蜗居在擂钵街的贫民无缘,城里的扒皮会吮吸擂钵街儿女的血肉,租界的外国佬会榨取横滨人最后一滴价值。
这是不对的。
中原中也坚信,外面的世界,绝非是擂钵街人的地狱,哪怕是活在淤泥的蛞蝓,也有沐浴阳光的资格。
只是需要有人踏出这一步,证明外面的世界并非洪水猛兽。
中原中也愿意为家人们身先士卒,更愿意为家人们开拓新的天地。
因此,他更不理解白濑固守自己一方天地的奇怪思想,如果中原中也留在『羊』成为了把羊群困在孤岛的海水,那『羊之王』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或许是感受到中原中也无比认真和不解的态度,白濑终于直起身,按住了中也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他钴蓝的眼睛,那眼睛里有希望、有向往,有一切美好事物,但这份企盼,不属于擂钵街。
“外面的世界是残忍的,起码对于我们是残忍的。如果无法辨别外人的真心,倒不如一开始就拒之门外,省心。”
他说出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话,仿佛只要是非擂钵街人,就会心怀不轨。
“至于那位钟离先生,他的确很友善,也很博学,但这不是他必须待在这里的理由,他自己也说了,一个漂泊的外国人,你让他在这里多待一天,他出去后的流言蜚语会多一分。”
“外面的世界,不欢迎擂钵街。”
“只有擂钵街人,才会容纳擂钵街人。”
白发的男孩注视着橙发的男孩,将血淋淋的事实撕开展示,他将尖酸的话语化作刺刀,划入少年人的心脏。
“好,中也,就算那位叫钟离的先生初来乍到待人真诚,那又如何?横滨港里的人对擂钵街的偏见不是一天就形成的,坐在办公室的大人物也不会光顾这里,他们甚至处理不了自己地盘上闹事的家伙——”白濑继续毫不留情地讥讽。
“收起无谓的幻想吧,中也!家庭才是『羊』永恒的乐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