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是在找我吗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天空与海洋的距离，也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是神，你是狗。”
幽静的大殿内, 哈迪斯深情抚摸其中一个狗头。
地狱三头犬瑟瑟发抖。
躲在柱子后面的苏奈同样瑟瑟发抖。
这真不是他的本意呀！！
谁能料到地狱三头犬追来的时机这么——这么凑巧？苏奈恨。
王座下的地狱三头犬嗅到属于活人的气息，就在右边那根柱子后面。
它想把那只它追了一路的可恶精灵叼出来，狠狠撕碎！但它的主人哈迪斯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死死按住它的狗头不让它走……
无奈，地狱三头犬只能被迫趴在地上，身体缩小成适合主人抱住的体型。
竟然还能变小！苏奈好像知道三头犬是如何逃出迷宫的了——
在迷宫内横冲直撞一天后，这头不太聪明的狗狗终于发现：只要撞击墙面、趁背墙的巨人摇晃时, 变小从缝隙中钻过去, 就可以出来了！
可喜可贺。
令三头犬不能理解的是：主人怎么忽然对它这么——这么热情？
甚至，哈迪斯低下头，在它三个狗头上分别印下一吻。
哈迪斯的嘴好繁忙。
……不！等等，住手啊！神不能, 至少不该！！
在哈迪斯做出不能过审的事情以前, 苏奈带着不忍直视的表情、毅然决然扭头冲出了宫殿！
他必须找到厄洛斯，请求他再赐给自己一支铅箭！
这是他闯的祸, 必须弥补。
厄洛斯曾告诉过他：如果想要见他，就去斯提克斯河的尽头念颂他的名。
想去斯提克斯河的尽头, 最好的方法是搭乘卡戎的船只。
但苏奈身上已经没有金币了, 想必卡戎也不会渡他过河。
小气的爱神！！
余光落到空荡的面包袋子上, 苏奈愣了愣：厄洛斯给的面包是足够的，是不是能说明——金币的数量也是足够的？
两枚金币，一枚进入冥界, 一枚离开。
只是因为他将这枚金币用在了厄科身上, 所以现在身上才一枚金币都没有。
在攻略哈迪斯的计划中, 苏奈作为乙方，势必要与提出这个方案的甲方——厄洛斯产生交流，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难道说：不用金币，也能度过斯提克斯河？
想到这里时，苏奈路过了殿前的喷泉水池。
白杨树的树叶飘落于池中，于水面飘荡。
是了！！
苏奈一拍脑门：几大冥河中，只有冥河阿刻戎才不具备浮力，其余冥河都能正常漂浮。
进入冥界必须横渡包括阿刻戎在内的三条冥河，所以才需要卡戎渡河。
而他现在已经穿过了冥界入口。
身处于冥界正中心的他，距离斯提克斯河的尽头，距离其实并不远。
他只需要弄到一条小船就行了！
冥界被数条冥河环绕，可以说整个冥府都建立于河网之上，在这里船是最常见不过的交通工具。
由于他是从宫殿内光明正大走出来的，门口的守卫并没有对他起疑。苏奈大大方方走到其中一个守卫旁，问：“您好，打扰一下，我需要去帮冥王大人办点事，请问哪里可以租船呀？”
某种意义上，他也没说谎。
守卫看了他一眼，大概以为他是某个侍奉冥王的精灵，告诉了他最近的位置。
“感谢您。”
打听到能够租船的地方后，苏奈快速赶了过去。
顺着漫长的阶梯走下去，在来到其中一阶时，苏奈转向右旁。
这里如守卫所说那样有一个岩洞。
黑漆漆的岩洞，令苏奈有些发怵，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苏奈闭上眼睛，眼前出现哈迪斯亲吻狗头的画面。
仿佛被辣到了眼睛，他立刻支楞起来，鼓起无边勇气踏入岩洞！
里面并不如在洞口观察到的那样无光，幽幽的鬼火点缀在两旁的岩壁，起到了照明作用。
大约十分钟后，苏奈钻出岩洞，不远处就是一个冥河渡口，岸旁的石头上栓着四五条小船，披着灰袍的亡灵坐在一旁看守。
苏奈上前：“您、您好，请问可以租船吗？”
灰袍亡灵眼见生意上门，态度热情：“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准备租多久？咱们的船一小时起租，租六小时以上带优惠。”
“多少钱一小时？”
“两个铜币，你要租吗？要租的话额外还需要付十个铜币作为押金。”
竟然还要收押金……
和只收古金币的卡戎不同，灰袍亡灵也收人间的铜币。
“从这儿到斯提克斯河的尽头需要几小时？”
“两三个小时吧。”
两三个小时，来回最快也要四个小时……希望哈迪斯能撑住。
保险起见，加上押金，苏奈数了二十二个铜币递给它，一次性租了六个小时的船。
灰袍亡灵又递还了他一个，说是优惠。
苏奈握着船桨，船顺流而下。
两个小时后，斯提克斯河的尽头，一只裹着黑袍的水泽精灵匆匆忙忙跳下了船。
他清了清嗓子：“厄洛斯？”
流淌的河水代为回应。
苏奈提声：“厄——洛——斯！！！”
羽翼的扑簌声陡然响起。
苏奈蓦地拧回头，爱神正好在这时飞到他面前，两人完美错过。
“……”苏奈从善如流转过了头，却发现两人距离似乎过于接近。
他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两步。
美少年模样的爱神打量着他，开口语气不详：“你这么快就需要我的帮助？”
一副“没我你不行啊”的口吻。
苏奈瞬间挺直了腰板：“我、我已经完成您的任务啦！”
“用金箭命中哈迪斯并且成功使他爱而不得——”
厄洛斯打断了他，尾音扬起明显怀疑的弧度：“哦？”
“才不过几个小时，你就完成了我交给你的任务？”
“您别不信。”苏奈硬着头皮把哈迪斯爱上地狱三头犬的前后说了。
厄洛斯：“哈迪斯爱上了什么？”
“地狱三头犬。”
“地狱三头犬被什么爱上了？”
“哈迪斯。”
“地狱三头犬被哈迪斯怎么了？”
“爱上了！殿下您耳朵不行啊！”
“……”
沉默片刻后——
厄洛斯蓦地反过身，肩膀不停抖动。
“殿下？殿下？您是在狂笑吗？”
“怎么可能？我是神，我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
足足五分钟后，厄洛斯才转过来，眼角有可疑的泪光在闪烁：“所以……哈迪斯，哈哈哈哈哈，现在是爱上了，哈哈哈，一条狗哈哈，是吗？”
“您分明一直在笑，您都没有停过！”
“……咳，很好，水泽精灵，不愧是你！”
苏奈就当这是夸奖了。
他试图比划：“所以、所以我应该算是让哈迪斯体会到爱而不得的痛苦了吧？毕竟他是神地狱三头犬是狗，他们之间注定不可能。那我的任务……应该算是完成了吧？而且还是超额完成！”
仿佛能看到哈迪斯此刻的惨状，厄洛斯又笑出了声：“哈哈哈，还不行。”
苏奈瞪着他。
“对于跟自己不同的……哈哈哈哈，不同的物种，金箭能持续的效果很短。”
“啊？大概能持续多久？”
“几个小时吧。”
苏奈松了口气，祈祷在这几个小时内，哈迪斯千万要把持住自己啊！
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射出的箭，他试图和厄洛斯讲道理：“可我也是真的让哈迪斯体会到心碎的感觉了呀？我觉得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爱欲之神不失遗憾地摇头：“过于莫名其妙的爱恋，就像无根的草叶，来去如风，并不会在哈迪斯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事后，他也只会感叹自己当时的愚蠢。我想要的是令他长久心碎，就像阿波罗那样。”
“您确定哈迪斯被我抛弃后会长久心碎？”苏奈心想这爱神对他还挺自信……
“你以为我为何会选中你？”
也许有关爱的奥妙，厄洛斯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神圣：“我的金箭，加上他对你本身的好感，足够谱写一段深刻的爱情。”
“……您确定他还会对我有好感？”
“某种意义上，你确实给哈迪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不是么？”厄洛斯轻笑：
“水泽精灵，去吧，不要再浪费时间。去履行你立下的誓言：你须让哈迪斯爱上你，再狠狠令他心碎才行。”
“……您是神，您说怎样就怎样吧。”苏奈耷拉着脑袋，一缕发丝从柔软的脸颊上划落：“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抬高了脑袋，眼瞳仍然那样清澈明朗：“能否再赠予我一根金箭？”
单靠他自己的话，苏奈实在没有把握攻略哈迪斯。
厄洛斯大方地又给了他一支。
接过箭后，伸手想过来摸他的头。
苏奈触电一样弹开：“你干什么？！”
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厄洛斯的好心情骤然消失，在这一瞬间。
就因为水泽精灵拒绝了他？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厄洛斯强硬地掰过苏奈的脑袋，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贴近他的鼻尖：
“赐予你祝福。”
只有获得他祝福之人，射出的金箭才算有效。
苏奈“哦”了一声，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那样难耐地扭了扭。
与之前的贴贴怪简直判若两人——为什么呢？厄洛斯不明白。
他压下那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心烦意乱，顺手把掉下来的发丝挂到水泽精灵的耳后。
等他做完这个动作，才意识到不太合适。
他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水泽精灵显然误会了什么，目光闪烁，嘴唇有分开的趋势。厄洛斯放开他，舒展双翼：“去吧，水泽精灵，记得夺取冥王的心。”
他隐身遁入半空，垂眸观察水泽精灵对着他方才的位置呲牙：“跑得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投胎？什么意思。
希腊神话的世界观中，亡灵并没有转生的说法。
接着，水泽精灵开始对空气拳打脚踢。
看见这赤裸裸对神明冒犯的举动，厄洛斯倒是没有生气，他的注意力，奇妙地放在水泽精灵耳边——
那一缕刚被他挂上去的发丝，又掉了下来。
……
苏奈抱着新的金箭回到船上，突然敲了敲自己脑壳：“哎呀，应该再问厄洛斯要一支铅箭的！”
万一又发生什么意外、哈迪斯中箭后又冒出来个阿猫阿狗，那该怎么办？
……对不起哈迪斯！他真的不是在诅咒他啊啊啊啊啊！！
苏奈抱头。
当他再抬起头时，船的后方平摆了一支箭。
箭尾的羽毛为白色，箭头却是灰色。
这是一支铅箭。
苏奈拾起箭，腹议：什么爱神，建议改名偷窥之神。
……
回去花的时间远比来时花费要长，来的时候是顺流，回去便是逆流。
苏奈动作有序地挥动船桨——幸亏之前在阿尔戈号上的冒险时光，锻炼了他的划船技巧。
花了接近四个小时的时间，苏奈终于把船送回了来时的渡口，灰色亡灵仍守在岸边。
要回押金后，苏奈抱着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两支箭矢，原路返回了哈迪斯的宫殿。
此时，哈迪斯的宫殿内一片鸡飞狗跳。
侍奉冥王的宁芙，都不明白冥王大人究竟是怎么了？突然什么工作也不做了，抱着地狱三头犬时不时就吐出一些肉麻的情诗。
宁芙明塔，惊恐地捂住脸：救命！冥王大人今天已经是第四十六次亲吻狗头了！！
每一次，都要一个不落地亲吻三个狗头，算下来已经亲吻了一百三十八次狗头！！！
地狱三头犬的毛都要被亲秃噜了！
明塔试过上前阻止哈迪斯大人，被对方一个眼神吓了回来。
“任何人，都别想把我们分开。”哈迪斯第一百三十九个吻落下：“你与我，要在这幽暗的冥土间永恒相亲相爱。”
地狱三头犬惊恐！！
“汪……”
狗叫声充满颤抖与无助。
不应当，它只是一条小狗狗啊！
苏奈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道德沦丧的画面。
他心里对哈迪斯的愧疚又加深了些，搭弓上弦，正要射出铅箭——
“谁？！”
苏奈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躲进幽深的阴影。
“是我，哈迪斯大人。”
绿色头发的少女走了出来。
“明塔？”哈迪斯一秒变得冷漠，“你有事吗？”
明塔鼓起勇气：“哈迪斯大人！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不等哈迪斯回答，明塔一口气道：“刻耳柏洛斯只是一条狗，它不值得您这样！”
“刻耳柏洛斯”正是地狱三头犬的大名。
“没有值不值得。”哈迪斯冷冷凝视她，“只有愿不愿意。”
明塔震惊地瞪大了眼。
“还有，你是来侮辱我的刻耳柏洛斯的吗？”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到哈迪斯大人宁愿爱一条狗都不愿意爱自己，暗恋哈迪斯的宁芙少女失声痛哭。
“在我发怒前，滚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等等。”
明塔怀着一丝希望转过身。
“去准备一下，我要和刻耳柏洛斯举行婚礼。”
……
怎么回事？？！
苏奈瞳孔地震：说好的金箭时效只有几小时呢！他看哈迪斯这架势，是准备和狗共度一生啊！！！
冥王哈迪斯——这么长情的吗？！
“亲爱的刻耳柏洛斯。”长情的君王第一百四十次亲吻狗头，“我的爱，我永远不会将你抛弃，无论你是任何物种。”
啊——
画面太辣眼睛！他受不鸟了！！！！！
苏奈不再犹豫，瞄准哈迪斯的胸膛，一箭射出。
金色的流光带着爱神恶意的祝福飞出。
苏奈舒了口气。
然后他就发现了哪里不对。
……金色的？
他、他拿错箭了！！！
“……汪呜。”兴许是被亲了太多次狗头，地狱三头犬终于不耐烦地伸出狗爪，挡住哈迪斯的嘴；哈迪斯因为爱犬的这一举动，身体微微向后仰。
地狱三头犬跟进。
这就导致，原本是瞄准哈迪斯胸膛的箭头，阴差阳错送进了地狱三头犬的狗爪。
哦豁。
狗眼中倒映出哈迪斯的身影，地狱三头犬瞳孔中燃起象征回应的炙热爱意。
这波是双向奔赴啊！！！
苏奈泪目。
但是——不行，你们的爱情是注定过不了审的！
他眼泪汪汪地抽出铅箭，为这段注定be的爱情，想都没想地瞄准哈迪斯。
“嗖——”
“铮！”
箭身钉入王座，箭羽颤鸣，这一箭竟然射了个空！
苏奈惊恐地睁大眼：他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沉沉压在他的肩上！
他移过目光：
一张苍白的脸放大，镶嵌在其中的漆黑目光正幽幽注视着他；对方深墨色的发丝落满了他的肩头。
“你是，在找我吗？”
冥王的声音自他肩头响起。